第133章 第 133 章

    从潜意识里出来后，小黑说的话一直闪现在沈莫离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想去想，但思绪却控制不住地要将那些事情一点一点联系起来。

    青池死后回到了天庭后，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上界神仙是如何与他沟通的，他是否真的失去了记忆呢？

    沈莫离还记得他在地下的时候，那时候他手里紧紧抱着慕青池的骨头，但是忽然之间，那具骨头却消失无踪了。当时他以为是上界神仙来找他的麻烦，但现在想来，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青池。

    青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来到他身边了，却一直没有出现，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看不见，看着自己日夜对他思念，当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这隐忍而不出现的几个月里，青池是否曾对他动过杀念呢……

    如果青池真的在骗他，那么他再次回到天庭，很可能就是与众仙密谋着如何去抓他了。

    如果青池没有骗他，那么一定是天庭在骗青池，那他现在在天庭里，是否又能安然无恙呢……是否还是一如既往地愿意和他在一起，而违背天庭，与天庭作对呢？

    他若是有能力与天庭作对，那他为何会被上界贬下凡尘，经历十世历劫的凄苦呢。

    沈莫离相信慕青池，却未必相信卿玄。青池若是恢复了记忆，是否还会对他做出千年以前的事情？

    沈莫离从来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或许他作为魔子的时候蠢过、笨过，但现在的他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不开窍了。他知道，同样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便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他不能大意。

    难道属于他的青池真的不复存在了吗……

    沈莫离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了，也终于等到了从天庭归来的“慕青池”。

    他正在院子里浇花，这是当年他与青池一起种下的，如今已经花团锦簇，争芳夺艳了。

    感受到一股强大的仙力后，沈莫离停下了浇花的手，将手里的喷壶放在地上。这时，他被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了，一个声音道：“莫离，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沈莫离转身，看到一脸激动与欢喜的卿玄，笑道：“我也想青池啊。”

    慕青池扣住他的后脑，印上一个深深地吻，似乎要将这些时间亏欠的吻全都补上。过了会儿，他却停下了动作，问道：“怎么了？”

    只因沈莫离并没有热情地回应他的吻。

    沈莫离看他停下，便笑着问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你？结果怎样？”

    慕青池又抱了抱他，在他脸上蹭了蹭，“他们没为难我，让莫离担心了。”

    沈莫离看似调笑的语调，“玉帝这么好说话？看来，整个天庭都在怕你。”

    慕青池听出了此番话的用意，解释道：“莫离真会开玩笑，我是怕你担心，才没有如实说。其实我在天庭跟他们打了一架，但不知为何，我不过一介小仙，却将那些天兵天将打了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玉帝好像也很怕我……所以我便回来了。”

    沈莫离的眉毛皱了起来，“哦”了一声。

    慕青池继续道：“本来我打算找回前世记忆，后来一想，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现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作为慕青池的记忆，倒也落了个清闲。”

    沈莫离看着他，淡淡地笑。

    慕青池拉起沈莫离的手，皱眉道：“莫离，你有心事吗？这一年多里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沈莫离道：“没有。这一年里风平浪静，我一直都在等我的青池，不知道我有没有等到他。”

    慕青池握住了沈莫离的手，“当然等到了，我这不是在你面前吗？”他晃了晃沈莫离的手，却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松了手，脸色沉了下来，问道：“你，在怀疑我？”

    沈莫离没有反驳，但看到了慕青池满眼受伤之色，心下不忍，问道：“你告诉我，你是卿玄，还是青池？我希望你谨慎地想一想再回答。”

    慕青池毫不犹豫地答道：“莫离，我现在只想做慕青池。”

    沈莫离感到很欣慰，他想不管以后会是如何，他不想辜负此刻的慕青池，他决定相信他。于是坦诚道：“青池，我就是千年之前死去的魔子，你知道这件事吗？”

    慕青池听到愣了下，问道：“是谁告诉你的，你想起来的？”

    沈莫离摇摇头，“是魔灵告诉我的，它活了上万年，与魔子相识了上千年，它是不会说错的。它从我体内苏醒以后，就已经知道我是魔子了，但它一直在赌气，所以没有告诉我。”

    “可信吗？”慕青池拉着沈莫离坐在一边的凉椅上，拉着他的手问道：“那……传说中的那个陷害你的仙君是谁？”

    沈莫离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是你。”

    慕青池眼里充满了各种表情，先是怀疑的，接着是迷惑的，然后是了然的，最后变得复杂起来，“不可能的，天庭里没人跟我说过这件事，我从来没听说过……”他眼睑沉了沉，“莫离，虽然我想不起来了，但我不会那样对你的，我不会陷害你……”

    沈莫离握住了慕青池的手，“别着急，既然我告诉了你，我就决定相信你。”

    慕青池红了眼眶，感激道：“谢谢你相信我。”

    沈莫离道：“千年之前，魔子与仙君的那个传说没人能说得清，作为当事人的我们也都失去了记忆，你想想，你若真的为天庭立下了那样的功劳，他们为何要将你打下凡尘来历劫呢？”

    慕青池想了想，放下心来，但这样的心情没持续多久，他就又紧张起来，“莫离，如果我前世的确伤害了你，现在我愿意悔改和弥补，你还会接受我吗？”

    沈莫离怔了怔，他的确没有考虑过这方面。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但他也知道，事实是不会随他的意志而转移的。

    他想了想，说道：“青池，我不是圣人。”

    慕青池的呼吸一滞，心也瞬间凉了下来……是啊，除了圣人，谁会原谅并且和一个毁了他们家的仇人在一起呢。

    “但我了解你，我也愿意相信——千年之前的你一如现在的你，人的记忆会变，但是品性却不会。现在的你不会做的事情，千年之前你肯定也不会的。”沈莫离道。

    慕青池感到浑身被灌注了一股暖流，自上而下，驱散了他的彷徨与不安，留下了一片恬然与宁静，这种感觉，名叫信任。

    沈莫离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继续道：“不管千年前的魔子是否愚蠢，不管千年前的仙君是否无情，一切在我们的记忆回来之前来评判，都有些为时过早。不如就把这些当做上天对我们的考验，如果这份感情经受住了，那么它便会坚若磐石，韧如蒲草。”

    沈莫离背影挺立，斜阳淡淡洒下光辉，为他的身周镀上一层金色，如此卓绝的气场配上这样一番不卑不亢，坦诚敏慧的话来，显得他的形象异常地伟大。

    慕青池在心里暗暗敬佩，他的莫离好伟大，比天上的众神，西天的佛祖，甚至是开天辟地时的洪荒还要伟岸，磅礴。

    或许他该像莫离说的那样，相信自己，相信千年前的自己如同现在一般，内心坚若磐石，韧如蒲草。

    慕青池上前两步，与沈莫离并肩站在一起，牵起他的手，“我还要再去一次天庭。”

    沈莫离没有回应。

    慕青池站到他面前，温声道：“和你一起去。”

    沈莫离笑了笑，“我愿奉陪。”无论是上天入地，无论是赴汤蹈火。

    既然苍天对我不公，我又何必感念苍天假意的恩德。魔灵之力爆发又如何，也许天庭的势力早该遏制了。

    此时的沈莫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正视自己作为魔的身份。

    反正他什么也没做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十恶不赦”。

    他到底如何，又哪里轮得到那些人来评头论足，只要他对得起本心，对得起良心便可。

    仙界一如既往地缥缈，南天门处一如既往地重兵把守，慕青池一如他口中叙述得那样骁勇善战，沈莫离一如往常般的，不到迫不得已时，只待在心爱之人的羽翼之下，伺机而动。

    他们默契的配合，默契的经过了众仙挑拨离间的考验，来到了玉帝面前。

    玉帝一如既往地无事可做，待在蟠桃园门口逗猴子。

    玉帝从将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天兵天将缝隙探出一双暗中观察的眼睛来，不满道：“你才将我这里搅了个底朝天，怎么又回来了，还带了个帮手，你你你，你真的不想做神仙了？”

    慕青池先是对沈莫离投去一个“看，我没骗你吧”的眼神，然后道：“我已经知道一切了，快把我们的记忆还回来。”

    玉帝眼神里泄露一丝狐疑，“谁告诉你的，是哪个小仙透露的？”

    沈莫离道：“是魔灵告诉我的，它全都知道。”

    玉帝皱了皱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有些戒备地缩到了天兵天将的包围里。

    慕青池发出一记攻击，打在了蟠桃园的墙壁上，那道墙壁瞬间化为齑粉，冷道：“你们到底有何阴谋，为何要拿走我的记忆，今日你们若是能归还我的记忆，我便息事宁人，否则……”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玉帝已经结巴道：“谁谁谁拿走你的记忆，是你自己封封封锁起来的。太白，快带他去拿他的记忆。”

    “多谢了。”慕青池道。

    玉帝又补充道：“是你当初选择封锁的，你若是想起来了，想念你的那位魔子恋人，你可别怪我对你和沈莫离棒打鸳鸯啊！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慕青池正要说话时，被沈莫离拦下了，他们之间眼神交流了下，便明白了。

    原来天庭还不知道他就是魔子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戳破为好。

    沈莫离笑道：“我有信心，他不会的。”

    玉帝在人群中呿了一声，不再多言。

    太白带他们来到了他的殿里，从置物架上拿下来一个瓶子，笑眯眯地摸了把胡子，“卿玄仙君，你想好了？”

    慕青池点头。

    木制瓶塞被打开，一股水蓝色的烟雾飘散于空中，然后渐渐地进入了慕青池的脑中。

    前世记忆一帧一帧地，犹如影片一般缓慢地播放着，慕青池的眼睛里滑落下泪来，原来，他的前世也是如此地喜欢这个人，原来，他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啊。

    不管有多少人来阻挠，不管有多少误会与秘密，不管他们相隔多远，他们都会冲破一切阻碍，被对方所吸引，并来到对方的身边。

    那年，阳春三月，春风暖阳、万物复苏。

    卿玄在人界初遇了离。

    他们，一个是仙，一个是魔。

    虽然身份悬殊，虽然对对方不甚了解。

    但他们却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间邂逅了。

    阳光很暖，绿叶很脆。

    他们不懂得何为喜欢，何为爱。

    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去探索，去追逐。

    他们相识、相知、相恋，相守。

    他问：“你叫什么？”

    他答：“离。”

    他问：“你不怕我把你杀了？”

    他答：“不怕。”

    他说：“不要离，要莫离。以后我叫你莫离可好。”

    他说：“那我便不离。”

    他带他看遍人间冷暖，他陪他看遍缈缈红尘。

    魔尊和夫人知道了此事，将魔子关在大山里，一关就是千年，他初心不改。

    卿玄守在山外，心若磐石。

    最终，魔子被放了出来，魔尊也默许了他们的事。

    然而魔亦有仁心，苍天却无情。

    天庭找借口召回了卿玄，将他困住。却欺骗魔子，说卿玄有难。魔子等不到卿玄，便去天庭寻找，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天庭借此机会，以同样的方法谋害了魔尊与他的夫人。

    在准备除掉魔子的时候，被卿玄得知。

    卿玄赶去时，魔子已经身负重伤。魔子听信了那些神仙的谎言，以为他们的相识、相恋这一切都是卿玄骗他的，心灰意冷，只求一死。

    卿玄百口莫辩，找到了有神通的朋友，以牺牲仙体为代价，让他帮忙破碎时空，将魔子送到别的地方。

    他的那位朋友是龙族的，他说：“即使魔子忘记你，你也愿意？”

    卿玄苦笑，“他已如此恨我，倒不如忘了我。”

    他的朋友道：“我可以把他送到别的时空，但他会因此受到伤害，法力不保、记忆受损，甚至连思维，也会随着灵魂的宿体而成为个普通人，你当真愿意？”

    卿玄无力道：“至少他还活着。他们家因我而受到了灾难，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要保住魔子。即使永世不见，即使我死，即使他忘记了我喜欢他。”

    卿玄建立起一道强大的法力罩将他们护在其中，用法力抵挡住了千万天兵天将的拦截与攻击。

    空中一声巨响，然后便是连续不断地响雷。

    像要将这天地都吞噬了一般。

    重伤并奄奄一息的魔子，在一条金色的龙的施法之下，被空中裂开的一道缝隙中，吸了进去。

    巨大的雷响顷刻间消失，天上密布的乌云也一并消失了，他们身周恢复了蓝天白云，鸟语花香的景象。

    可此时的卿玄却感觉有种天塌了的错觉。

    他的内心一片灰暗。

    他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喜欢的人。无论他身边出现多少人，无论经历多少时间，再也不会出现一个叫做莫离的人，用热切的眼神看着他，用温暖的手掌握紧他，用和煦的目光注视他，对他说，我喜欢你。

    卿玄喜欢随性、自|由。

    他的神力在天庭里无可匹敌。

    与生俱来。

    但他只愿做一个小神仙，一个小小的仙君。

    他不要那么多的权责，他喜欢常常去到人间静看花开，静待燕归。

    他主动要求下凡历劫。也要求天庭将他关于魔子的记忆封存起来。

    作为他与天庭作对的惩罚。也作为他主动认错的奖励。

    没有任何一个神仙能有他这样的能耐，自己给自己定罪，自己决定方式。

    虽然他也足够诚意和诚恳。

    玉帝见好就收，决定让他经历十世情劫，让他最终因魔而死，希望他以后可以与魔族彻底撇清。既然他打算遗忘，那便要彻彻底底。

    卿玄苦笑，却也默许了。

    他欠了魔子一家的，欠了魔族的，希望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愧疚的心得以救赎。

    前九世，他经历了各种人生，但最终都败在了情字上。

    第十世，仿佛在天有灵，他决定抛却情爱，进山修道。

    然而，月缺月会圆，天阴天会晴。

    或许他和莫离的缘分并没有尽，所以，莫离又回来找他了，他们一个是嫉魔如仇的仙，一个是洗脑了二十多年要救世要杀他的魔，他们仍旧是不顾一切地相爱了。

    ……

    慕青池感谢了太白，拉着沈莫离的手道：“莫离，我们去我的殿里，我将这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那时候你再决定，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沈莫离听了这话，皱起眉来。

    青池何出此言，他的记忆里莫非真的有伤害过他的事情？

    但他只是顿了顿，却仍旧选择跟随慕青池，他的脚步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稳健。他知道，除非他们自己，没人能阻挡他们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