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赵丹荷没有料到潘太后会这样对她。
赵太保是三朝元老, 自武宁帝时就深得帝心, 在朝中甚有声望。
因了这个缘故, 赵家上下都很得人尊重。就连宫中的贵人们, 也对他们很好。赵丹荷自小时常出入宫中,又因在长辈们跟前嘴巴甜, 所以潘太后一直待她不薄。
此时被说教, 赵丹荷一肚子怒气。好在她还有点理智在, 晓得这位是太后娘娘,轻易得罪不得, 压下心中怒火,扬起笑来,“太后娘娘,您这可是偏心得很。原先您还说我懂事乖巧,现下您心里头乖巧懂事的换了人,不再是我。我可不依。”
潘太后没有立刻说话。
先前一直沉默的君兰看了眼潘太后神色, 说道:“偏心是自然的。太后娘娘是清王爷的母亲,自然也是我母亲。偏心自己儿女,何错之有?”
若是平常私下里相见, 赵丹荷敢这么对她, 她早就直接和对方“据理力争”了。
可因着今日是潘太后的生辰,君兰并不想把事情闹太大。
当初在京郊树林相遇, 即便赵岳事情做得太过,潘太后也没有立刻和他正面冲突。因此,她刚开始也有些拿不准事情该怎么处置妥当。
现下见到潘太后这般维护, 君兰也不再过多顾忌,笑道:“你见了我,该有的礼数总该有。为何这般放肆,不曾行礼就罢了,说话还这般的无所顾忌?而,竟还与太后娘娘说甚‘依不依’的话……你何来这样的胆子!”
最后一句语带呵斥。
赵丹荷的脸色瞬变。
她没料到君兰会用清王妃的身份来压她。
赵丹荷想要驳斥。毕竟以往在宫里的时候,贵人们都待她十分和善,有时候见了皇后太后,她也不用正儿八经行礼,甜甜地说些讨巧的话就可以。所以下意识就想着自己不用那么多的虚礼。
但她看了看现在潘太后的脸色,阴沉沉的,好似刚才那样的训斥话语不似在开玩笑。
她心里愈发恼恨那清王妃的步步相逼,只是脸上不显,偏生扬起个笑来,对着清王妃随意地福了福身。而后不等清王妃开口,又自己站直了身子。
“太后娘娘,臣女已经行过礼了,现下想要寻了家中姐妹去玩。还请太后娘娘准许。”赵丹荷道。
“礼数不是这么算的。”潘太后平静地道。
赵丹荷心里头的怒气上涌,但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于是十分工整地对清王妃行礼问安。
潘太后这才点点头,“嗯”了声。
赵丹荷低着头快步离开,生怕一抬头就被人看到脸上那遮掩不住的气愤。
今儿赵家来了不少人。只不过大部分的女眷都在太后娘娘跟前凑趣,而男丁则去了皇上那儿说话。
赵丹荷问了好些个宫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落单的家里人,却是三哥赵宁帆。
彼时赵宁帆正在宫里一个小花园里独自饮酒。
他刚才进宫的时候巧遇了远宁侯府的人,与洛世子话不投机地说了几句后,各自散开。
到底是进宫不少次了,宫人们有好些认得他。
向皇上请安后,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一位公公问他有甚需要的,他便来了这儿独酌。
赵丹荷咽不下这口气,悄悄寻了赵宁帆说起刚才那事。
“太后实在过分。”赵丹荷说道:“原先太后见了我都笑眯眯的,也很护着我。今儿这是怎么了?竟然为了个认识没多久的人来与我说教。”
赵宁帆把玩着手中酒杯,答非所问:“其实皇上还是很和善的。你看,我有酒喝,有个单独的地方待着。可见皇上并未因为以往的事情而薄待我们。”
“皇上好是好,但太后呢?”赵丹荷道:“太后突然就这么偏心了,往后我的日子还指不定多么难过。”
赵宁帆瞥了她一眼,“人啊。要知足。我有酒喝,有地方待,就已经心满意足。”
“我说你怎么突然变得傻了吧唧的?”赵丹荷气得直跺脚,“我和你说东,你就扯西。一句话都到不了点子上!”
她气不过,哼道;“不行。我得把这事告诉祖父去。”
听了这话,赵宁帆有心想劝,忙道:“唉你等等。”
可赵丹荷刚才听了他那些话后,觉得他和自己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所以压根不打算去听他想要说什么,气呼呼地跑远了。
赵宁帆叹了口气,想到赵丹荷将要寻祖父做的事情,只觉得脑仁一阵阵的疼。索性把酒杯一丢,坐在石凳上兀自叹气。
当初在京郊时,他跟着祖父遇到潘太后和闵九爷,闵八姑娘。
那时候祖父对待潘太后的语气和态度着实不算好。身为太后,被臣子那般句句相逼,咽不下这口气也是正常。
他能理解潘太后为什么这么对待赵丹荷。却不明白赵丹荷为什么那么气愤。
什么时候开始,赵家人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一切的同时,贪念又越来越重了?
赵宁帆摇了摇头,也不理那被丢弃的酒杯,拿起酒壶直接喝。
君兰跟着潘太后往屋里走。
眼看着屋门就在一丈之外了,潘太后却突然停了脚步。
“赵家的事儿,你掂量着来。”潘太后轻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刚才做的就很好。”
君兰心中暗惊。这就是说,往后对待赵家,不用太过客气了?难道,是要逼着赵家出手么。
她双手悄悄握紧,指尖掐疼了手心。语气难得的平静。
“是。”君兰认真道:“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潘太后笑了,拍拍她的手,“真是个乖巧的孩子。来,扶我进去。”
屋中人们言笑晏晏,气氛一如之前和睦。
君兰心里有事,坐了会儿,终是有些不太踏实,和董皇后道了一声罪,先行退出屋子,到外面信步而行。
谁曾想,走着走着,就遇到了赵太保。
赵岳身形魁梧,虽然年过花甲,依然精神矍铄。
在宫人的引路下,他快步行至静明宫。一入院子,搭眼看到院中的清王妃。
原本进屋求见太后,看到她后,赵岳转了方向往池塘边行去。
宫人们感受到他身上带着的怒气,紧张起来,想要去拦。被他瞪了一眼后止了动作。
有位公公心思转得快,向身边的小宫女低语了几句,催促道:“快去。”
小宫女依着他的指点脚步匆匆地出去寻人。
现下天气炎热,人们心中烦闷身上燥热,池中荷花倒是不惧这酷暑,开得正好。
君兰在池塘边静静看着随风摇曳的花枝,心情渐渐舒畅。只不过这好心情持续没有多久,就被不请而来的人给破坏殆尽。
“原来是清王妃。”赵岳负手而立,望着池内游鱼,声音紧绷地道:“王妃倒是有好兴致,居然来看花。想丹荷原本兴致极高地进了宫,如今却在墙角偷偷抹眼泪。这境遇可是天差地别了。”
如果是平日里,君兰听了这样的话后许是不搭理他,许是随意说几句敷衍过去。
可刚才有了潘太后的那番叮嘱,她便没有依照以往的习惯行事。而是笑了下,说道:“天差地别也是难免。毕竟我嫁给了王爷,身份不同于以往。她若是看低了我,便是看低了王爷。我自然不能任由她这样鲁莽。”
无视赵太保越发铁青的脸色,君兰笑容愈发深了些,仰头与赵岳道:“我瞧不过去她这般,想着赵太保若是太忙,我就代为教导一番。因此和她说了些要紧的话。”
赵岳猛地回头望向她。
清王妃原本是个性子跋扈之人,后来长大了些,收敛不少。这才得以加入皇家。
谁知她如今本性暴露,脾气依然如故。
“清王妃年纪太清,老夫不愿与你多计较什么。”赵岳捋须道:“只不过老夫当年征战沙场多年,因战伤的关系,腿脚不好,一到天寒的时候,连站都站不起来。即便这样,难道清王妃非要老夫跪下不可么。”
他虽然说的是下跪或者行礼的事情,其实在暗指两人间的关系——他三朝元老,深受皇上器重。而她是清王之妻。这样算来,究竟是他该对她低头,还是她要敬他三分?
“太保的话着实言重了。”君兰朝不远处的静明宫正殿望了一眼,又看看周围路上的宫人们,估摸着这边若是真吵起来,那边很快就能收到消息,就道:“我并未这样要求,也没收非要下跪。不过,若赵太保要跪我,我也不是受不起。”
君兰微微一笑,“至于你所说站不起来一事……记得你我曾在冬日里见过。当时太保走路好好的,如今为何突然有了这‘病痛’之说?”
赵岳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细弱的小姑娘居然这样咄咄逼人。
他虎目圆睁,眼中煞气肆意,“清王妃的意思,老夫必须如此了?非要下跪不可?”
君兰只含笑看他,没有回答。但眼中意思,分明就是迫他让步。
赵岳冷哼一声,双拳紧握,朝她跟前逼近了几步。
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的武将,又是久居上位者,周身的凛冽杀气当真是害人至极。
面对着他的步步紧逼,君兰强忍着心慌,保持着面上的从容镇定,努力让自己显得没有丝毫地惊慌失措,立在原处不动如钟。
虽然曾经两次经历生死,但她缺少这样直接面对雷霆震怒的经验。
眼看着赵岳离得越来越近,君兰心底到底是慌了。
他的目光像是能把人生吞活剥。她很想不后退,但是压在心底的那种惧怕让她十分紧张。面上的平静微笑越来越难以维持。
就在君兰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住、面上笑容差点破功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极其熟悉的清冷声音。
“本王刚才一直在找王妃,遍寻不着,还想着是不是先偷溜回家玩着了。还是太后娘娘本王,遣了人说王妃在这儿的事情,这才能够寻来。”
卿则淡淡说着,快步到君兰跟前,不动声色把她护在怀中。而后微微垂首,看着那比他矮了不少也苍老许多的赵岳。
“刚才还在想,王妃身边的人是谁,不曾想居然是赵太保。”卿则勾起唇角,“只不过本王有一事想不通。赵太保见了王妃,为何不行礼,而是这般凶恶地对着王妃?莫不是在赵太保的心中,误以为自己竟是比王妃还要尊贵万分?”
赵岳静静地看着卿则片刻,缓缓笑了。
“王爷怕是觉得老夫最近和五皇子走得近,所以心里不甚舒坦吧。”赵岳眼睛看着旁边的几株花朵,越看那荷花的杆儿,越觉得折断了十分有趣,“只不过你们朋友间的纠葛,没必要牵扯到你我的关系上来。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他是转向了清王爷,语气生硬地说出来。
但清王爷好似听不懂他的威胁之意一般,只道:“赵太保当真要不顾卿家的威严,执意不行礼?”
到底是先帝之子。这般神情冷厉的样子,倒是真得了先帝几分真传。
即便是赵岳,看到清王愠怒后更为严肃的模样,心里也忍不住快速地衡量了下。
而后,赵岳跪地,行礼,“微沉见过清王爷,清王妃。”
声音平稳,语气却蕴含着极大怒气。
说罢,赵岳也不等清王爷让他起身,自顾自地站起来。连正殿都懒得进了,直接大跨着步子走了出去。继而出了宫。
听闻赵家人急匆匆离去连午宴都来不及参加的事情,君兰有些有心。
左右宴席将要开始,还未正式入席。她寻了卿则,与他一同到旁边小径上说话。
“会不会激怒了他?”君兰悄声问道。
她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话中之人指的就是赵岳。
“八成会。”
卿则不甚在意地随口应着,忽地侧身到她跟前,在她白净的颈侧嗅了嗅,低喃:“好香。你今儿用了什么花的花露?”
君兰没料到现下和赵家关系这么紧张了,说起这正儿八经的事情,他却还有心思问她花露的事情。
于是轻推了他一把,嗔了一眼,到底还是答了,“荷花花露。虽然味道稍微淡了点,胜在清新。”
她本想着他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所以答了之后就想着继续刚才的话题,“……依你看,往后若是遇到了赵家人,我该如何是好?”
虽然潘太后已经给了她这个问题的答案,但现在是在宫中,所以不惧赵家。有甚事情,宫里的人能够迅速反应着做出相应的护卫。
可出了宫,就不一定了。
在外头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她还是问清楚为好。免得到时候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情,再给九叔叔惹来麻烦。
谁知她问的认真。他答得却不认真。
卿则含笑道:“荷花花露?我瞧着不错。趁着现在荷花多,我让人多做一些,置备下来,免得往后一年里你想用的时候寻不到新鲜荷花。”
说罢,他又问她:“你喜欢荷花么?王府现在许多地方都空着。你看看想要什么,我让人一一准备好。”
君兰忍不住道:“九叔叔还没答我之前的话。”
卿则看她焦急的样子,脸颊红红的,双眸清澈。不似平时那般娇羞内敛,而是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灵动,着实可爱又有趣。
卿则忍不住握了她的手,“你想怎样便怎样。若是可能的话,适当地激怒他们也不错。”
虽然只简短两句话,可君兰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刚才潘太后也说过,对待赵家的人,无需太客气。
这样的做法、这样的话语,都是不曾有过的。
莫不是要开始惩治赵家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君兰的心砰砰直跳。有激动的欢喜,更多的还是对不可控未来的忧心。
“九叔叔小心着些。”千言万语在唇边,君兰最终选择了自己最想说出的几句话,“你一定要好好的。”
卿则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担忧。薄唇微动,本想告诉她没甚大碍。可是瞧见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后,那些话却突然一转,变了韵味。
“想要我好好的,那就依着我说的做。”卿则抬手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下,“多备些荷花花露,平日里多用一用。再想想你喜欢府里是什么样子,我让人即刻准备了去布置。”
大手在她腰间轻捏了后,似是忘了收回,辗转流连,不肯放开。
君兰哭笑不得。
这人真是……
和他说正事儿呢,他倒好,光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把要事反倒是放在了一旁。
早在府里的时候,君兰就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回想着自己打算要的庭院布置,和他说着,又不住地双手使力,试图把那乱动的大手给掰开。
可两人力气悬殊。他想要做的事情,她哪能轻易就给阻止了去?
两人“打打闹闹”一路,直到来了宴请之处,旁边有许多人看到,卿则方才正儿八经地收了手。
君兰脸红红地落了座。
这个时候卿云霏也已经到了。她和丁淑眉见君兰脸色不对,生怕她是重病未愈再次发热,忙凑了过来,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可还好?”
“没事。”君兰用微凉的手背抚了抚脸颊,想要回答,却因心跳得太快而只能简短重复道:“真的没事。”
说着朝某人可恶的背影瞪了一眼。
恰好这个时候卿则回头看过来。
君兰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她这样一眼好巧不巧的被他看了个正着。
卿则板着脸,无声的说了句:晚上陪你玩。
这样满含深意的几个字,被他这样一本正经地样子说出来,使人羞涩的效果反而加倍。
君兰脸上更热,低着头猛喝了几口水,不敢去深想他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家人的离去虽然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声,但宴席将要开始,宾客们到底没有谁再做出这样过激的举动来。
无论心中怎么想的,大家都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和喜悦,纷纷举杯,祝贺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午宴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宴席散去,众人离宫。
清王爷和清王妃因着极其得到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喜爱,被留在宫中多待了不少时候,陪贵人们说话。
等到君兰坐上回府的马车,这时候夕阳已经渐渐西落。天空中因着夕阳的关系而呈现出暖暖的橙红色。
君兰因着身体欠佳,丁点儿的酒都没有喝。回程的路上,兴致颇高地撩起一点点车帘,在窗口处看着外头美丽的天空。
“真漂亮。”她忍不住对着这大自然的纯然美景而感叹,“若是能够每天都看到这样的景色就好了。”
今日不光有夕阳,还有晚霞。
只可惜的是她们出来的有些晚了,天空中的亮色并未留下太多。不然的话,在晚霞刚刚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样绚丽的红色,怕是会更夺目。
“无妨。你若是喜欢夕阳的话,往后我日日陪你等,日日陪你看。总有一天能够看到比这更好的景致。”
不知何时,卿则已经悄然靠近,到了她的身后。
君兰沉浸在思绪中,点点头,“好。那我们说好了,哪天若是有这么好的景色,一定一起看。”
身后男人应了一声。声音却不似平日那般沉稳,而是气息微乱,嗓音也有些黯哑。
君兰疑惑着回头去看,却不料对上的是幽暗深沉的双眸。眸底暗流涌动,带着让她紧张的专注和渴望。
“你——”她不由得就想后退,可身后是车壁,退无可退。
“刚才上车前,你说自己玩了一天也没疲累,身子已经大好?”
卿则从她衣衫下探手而入,低喃着吻上她的唇角。
“我来帮你查验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彻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现在……嗯,想法很直接,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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