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

    猎魔人大军的攻击宛若烟花。五颜六色的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残痕, 全往颜毅的结界上招呼上去。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都不是颜毅的对手, 可凝聚起来的力量，竟让颜毅也招架得有些力不从心。

    而就在法阵抵挡不住连续的攻击，破碎的那一刻, 又一个青色的法阵旋起，替代了原先的纯白。

    颜毅下意识地低头，只见秦非霜正双手撑在地上, 努力维持结界的运行。

    可他重伤在身，又能维持多久呢？

    颜毅皱眉看向猎魔人大军，以及混在其中的那位女神，再次抬手想要攻击。

    这一次, 没人能阻止他了吧？

    然而, 还没来得及凝聚力量，一辆出租车进入视线，让他微微一愣。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熟悉的人。他穿着休闲的白衬衫，略显苍老的背影, 举手投足间却充满坚定，没有一丝迷茫。

    出租车开走了，猎魔人大军的攻击戛然而止, 颜毅也迟疑着放下了手。

    ——戚叔。他来这里做什么？

    戚尧背对着他，看着沙华的方向，无奈地笑了笑：“好久不见, 沙华……”

    沙华面无表情地从人群里走出来，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让开。”

    戚尧听而不闻：“你杀谁都可以，不要伤害颜毅。”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沙华挥手甩出一阵强风，想要打飞戚尧，然而戚尧立刻使用法阵，力量和她的强风相互抵消，化作晶莹的碎片消逝在空气中。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开！否则，我连你一块儿杀！”

    青龙居然会临场叛变，完全出乎沙华的意料，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把四大神兽一网打尽。只要没了四大神兽，神界那些花拳绣腿，又有几个是三头犬的对手？

    见戚尧还是不让开，而颜毅已再次抬手凝聚起了力量。沙华终于彻底失去耐心，再次指挥所有被魔物附身的猎魔人向颜毅发起了进攻。

    被夹在中间的戚尧不躲不闪，为颜毅挡去了大半攻击。颜毅却是面无表情地把他也纳入了攻击范围。

    觉察到颜毅想做什么，秦非霜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抓住他的一条腿：“你疯了吗？他保护了你，你却想连他一块儿杀？！”

    颜毅眯了下眼睛：“关你屁事！”

    ——反正，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也会被猎魔人大军杀死。

    为了防止秦非霜又一次阻挠自己，颜毅一脚踹开他的同时，迅速对猎魔人大军使用了神力——白色的光分散成无数条，如雨般坠落，又如锋利的刃，刺入猎魔人的身体，一时间，哀嚎之声四起。

    戚尧也因为颜毅的攻击，身上挂了不少彩。他的身体因疼痛而麻痹，眼睁睁地看着猎魔人的攻击迎面飞来，自己却躲不开。

    刚想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腰间忽然多了个触感。

    戚尧疑惑地侧过头，只见沙华皱眉挽着他的腰一跃而起，带着他飞到猎魔人大军身后，以他们的身体作为盾牌，让自己和他得以安全。

    戚尧任她扶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为了救他，她冲进了攻击最密集的地方，险些受伤。

    沙华是空间夹缝中的神，空间创造之神，擅长的是创造空间，并不擅长战斗。

    她看着戚尧的脸，回想起他当年英姿飒爽的样子，抿唇松开他，任由他一个不稳跪坐到地上：“你的力量，若是用来助我一臂之力，该有多好？”

    “你明知道，只要你一句话，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戚尧自嘲地一笑。

    “可我让你杀了颜毅，你杀了么？”沙华瞪他一眼，“一年前就让你杀了他，你终究没下得去手，只是把他打成了重伤。现在，你居然还想牺牲自己保护他？！”

    戚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然后朝沙华伸去一只手：“沙华，我现在感觉不太好……你扶我一下，好么？”

    沙华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没有动。

    “沙华，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呢……扶我一下吧。”

    沙华抿了下唇，最终还是伸出自己的手，抓住了他的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用另一只手撑起一个法阵，一束光从法阵里显现，贯穿了她的身体。

    沙华这漫长的一生，几乎没有受过伤。伤得最重的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一次是心伤。在他们最后一次吵架，也是吵得最激烈的一次后，她用他送给她的手机，笨拙地给他发了消息，请求他的原谅，姿态低到尘埃，然而他的回复是——你谁啊？我们认识么？

    这一次，她已经分不清剧痛是从哪里传来的了——究竟是胸口，还是心脏？

    ——里里外外都痛了个遍。

    几乎是本能地，她给予了反击——无形的风化作利刃划开戚尧的胸口，把他的心脏劈成了两半。

    他无奈地笑了笑，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对不起……”这三个字几不可闻。

    沙华喷出一口血来，身受重伤，却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戚尧倒下的身体。

    她双腿一软跪坐到地上，戚尧在她的一拽之下，倒进她怀里。

    她抱住他，先是小声啜泣，然后是放声大哭。眼泪混着鲜血洗刷着妖艳的妆容，露出原本清丽的容颜。

    你有没有爱过这样一个人。

    你们彼此深爱，可就是不合适。

    只要在一起，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吵架，没有尽头。

    于是你们选择了分开，可彼此的心都空空荡荡，除了彼此，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彼此是彼此的诅咒。

    沙华哭了好久好久，甚至哭完依然没有接受戚尧已经死亡的事实，还是死在她自己的手上。

    胸口的伤愈合了，心里却空缺了一大块。

    她转身面向颜毅，眼神黯然地抬起了手：“真好啊……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原来被诅咒的，只有我一个么？现在，我就要杀死这个你想保护的人，想阻止的话尽管来吧！化魔也好，怎样都好，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随着这段话，沙华周身旋起狂乱的风，将她的身子托上半空。

    风撕裂了周围的空间，裂缝中露出一个个陌生的场景。

    被风刮到的猎魔人，身体都被轻易地撕裂，连同灵魂一起。

    秦非霜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被颜毅一把揪住后领，连退了好几步。

    “怎么了？”他一脸迷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颜毅懒得跟他解释，用法阵托起自己和他的身体，继续后退——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无力感了，这种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被压制的恐惧。

    ——这才是沙华真正的力量么？

    墨烟在地上还能和三头犬打个平手，上了高空，因为做不到像三头犬那样飞得那么自如，所以，短短几分钟，她身上多处挂彩，只能狼狈地回到地面。

    三头犬随她一起落地的同时，又聚集来了一大堆魔物，将三只神兽团团包围。

    呵，不行了……

    四面八方全是敌人，不留一丝缝隙。

    那个空间创造之神火力全开，等她靠近了，他们的下场只有死。

    要死了么？

    下一次醒来，又会失去所有的记忆么？

    化魔之后死亡，还能维持灵魂不灭么？

    三人自顾自地想着，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传递给了远在另一边的第四个人。

    “什么？”颜九的脚步一顿，抬手扶着额头，疑惑地看向身边的陆觉，“你刚才说什么？”

    陆觉一脸懵比：“啊？我没说话啊？”

    “可是……”颜九还想再说些什么，大脑忽然一阵刺痛，连带着陆觉也感受到了那种剧痛。

    ——醒来吧。

    古老的语言，带着奇怪的气音，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从远古的沉睡中……

    颜九的瞳孔猛地一缩，无数画面从眼前快速掠过，火焰的炽热混杂着鲜血的飞溅，她不敢置信地摇头、摇头，然后惨叫出声：“啊啊啊啊啊——”

    “颜九？！”好不容易才从剧痛中缓过来的陆觉，一把抱住颜九微微颤抖的身体，脸上全是惊疑，“你怎么了？”

    颜九任他抱着，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看见了满手的血腥。她咬牙闭上双眼，本以为不看就会好，可眼睛一闭，那些可怕的画面又一次重现在眼前。

    “颜九——”陆觉用力摇了摇颜九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把她从极大的恐惧中拯救回来。

    她回过神，迷茫地和陆觉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原来，我才是……四大神兽里，杀戮最多的那个……一直阻止我哥杀人，原来我才是……”

    “你在说什么？”陆觉抬手摸上她的额头，确实有点烫——发烧了么？

    颜九摇头避开他的手：“青龙复苏万物，白虎避邪禳灾，玄武滋养大地。我呢？焚烧罪恶……”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了？”陆觉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不想懂。他只知道，她这样下去不行！他要说醒她，“已经发生的事，你再怎么纠结也改变不了，与其对已经做过的事感到后悔，不如想想今后能做些什么！”

    颜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陆觉，你还爱我么？”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陆觉心里这么想，却还是配合地回答了她：“当然。我爱你啊。”

    “那如果，我已经不是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