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Chapter 73

    卫星传回的图像令人窒息。

    硕大的光幕上, 乌泱泱成片的虫子正朝着首都星压来，单单是它们的重量, 似乎足够压垮这颗行星。远处恒星的光芒被遮掩殆尽，满屏密密麻麻的虫子舞动着它们的须足羽翅, 真空的宇宙断绝了一切声音, 但它们“嗡嗡”的声响却好像就正在耳边，让人毛骨悚然。

    “报、报告！D区已被虫族占领，我军全灭。”

    “——收到。”

    “报告！虫族女王位置锁定，该区民众来不及撤离……”

    “收到。”……

    帝国首都星军部控制中心，指令声与报告声混杂成片，急促得让人心惊。

    德博拉快步走在去往会议室的路上, 高跟鞋用力地踏在地面。推门而入, 屋中的帝国高层官员的目光纷纷投过来，屏住了呼吸。

    “陛、陛下……首都星快要沦陷了……”

    德博拉走到主座前坐下，冷冷地说：“接通通讯。”

    话落，光幕上弹出了一个面容阴冷的老人, 头发是极浅的金色, 几乎与白发无异。随着通讯的接通, 他的目光落了过来，嘴角勾起阴恻恻的笑。

    “许久不见, 德博拉——陛下。”说完他笑了两声, 自顾自地说道, “我是不是应该再向您行个礼比较好。”

    弗朗兹作势起了起身子，话中挑衅的意味极浓, 德博拉愤怒地眯起了眼睛，挑唇冷道：“您不必假惺惺。”

    弗朗兹听罢，将身子靠回到椅背上，单手撑着下颚，神情悠闲地欣赏着德博拉的表情，笑道：“您看起来很愤怒，陛下——喔对了！首都星已经快要沦陷了——噢！瞧我这记性，难怪您会如此愤怒。”

    会议室里的人听完他的话，各个都气得吹胡子瞪眼。一位头发雪白而体型健硕的老人听了更是拍桌而起，横眉破口大骂道：“别在这里摆架子你这杂种！老子不屑跟你这智障说话，脑子不好就滚凉快地方呆着！”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接着从不同地方传出来一点儿窃窃偷笑，德博拉表情略微转缓。弗朗兹听完却是脸色一僵，表情活像吞了苍蝇。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他不介意多给这些即将一败涂地的渣滓们多一点蹦跶的时间。

    弗朗兹坐正了身体，看着那个健壮的老人，冷笑道：“哟，这不是布朗元帅嘛，真是没想到您还健在。不过，我可听说，您麾下的兵可是几乎被虫族全灭了——啧啧，这说来真是可惜……”

    布朗听完猛一瞪眼，火冒三丈，颇有种一撸袖子就要干架的姿态。

    德博拉出声道：“布朗元帅。”

    布朗回头看了德博拉一眼，这才坐下来。

    “您想做什么？弗朗西兹公爵。”德博拉凉声问道。

    弗朗兹笑了，笑声像是被撕碎了一样难听。他身体微微前倾，细小的眼睛里射出饱含欲望的光来。他继续说道：“陛下，您看。现在虫族女王在首都星孵化，虫子大肆来袭，帝国民众们原本认为帝国在您的统治下是非常安全的——噢，啧！可是现在呢？您看啊，您连女王卵出现在了首都星都不知道。难道您能否认——这是您的失职吗？”

    德博拉听着面不改色，藏在袖里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别开玩笑了！帝国的战力尚未从两年前的清剿行动中恢复过来，而半月前的伪卵更是磨损了不少兵力，虫族女王再生的时间更不可能只有短短两年。现在闹成这副局面，这私底下弗朗西斯到底做了多少手脚，她怎么可能还看不明白！

    现在首都星几近沦陷，剩下的士兵本就不多。再者，克雷还没有回来，但就算他回来了，凭他和克蕾雅的身体情况，她说什么也要阻止他们将自己的全部精神力放出——面对全帝国数量如此巨大的虫子，他能否在一击之下彻底杀灭也难说，但他必定要赔上他的性命！

    玉石俱焚。这不是她想要的最优解！

    德博拉看向弗朗兹，他脸上势在必得的笑容极为扎眼。她心里很清楚，弗朗西斯竟然敢将女王卵放到首都星来，那么他必然有他的解决办法。他的目的是她身下的帝位，自然不会作出将帝国的土地拱手让给虫族的事情……

    ——那一千个新人造人！

    “噢，还希望您不要生气呀。”弗朗兹看着德博拉越加铁青的脸色，面上褶皱更加明显，“很抱歉眼下的局面将您逼入了绝路，我的陛下——不过，您要相信您是幸运的，因为您拥有着一批如此忠心耿耿的臣子……”

    弗朗兹说着，摄着冷光的视线在会议室里的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德博拉的身上。他笑了，抬手指了指自己道：“包括我，我的陛下。我，弗朗兹·弗朗西斯，您忠实的臣子，愿在帝国危难之际，为您献上一条妙计。”

    德博拉眯起了眼睛。

    等不及德博拉的反应，弗朗兹目光一闪，道：“陛下，您听听看：弗朗西兹公爵不废一兵一卒治退入侵帝国的虫族，德博拉女王陛下因治国乏术引咎退位——让位于我！”

    这话正说着，听众们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最终，一切得以归于和平，帝国繁荣昌盛——噢！我的天！这是多好的一条路啊，我的陛下！”弗朗兹越说着，越加激动，他撑着扶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会议室里的人的表情全沉了下去。

    ——这是一场政变！

    而他们的女王陛下手里，竟没有一个可以与其博弈的棋子！

    德博拉扣紧了扶手，指甲几近嵌了进去。

    她扬起下巴，冷冷地说：“你打算怎么做？”

    弗朗兹大笑，朗声说：“陛下您不必知道——您只需要将皇冠让给我。那么接下来，我的帝国，必将会安然无恙！”

    德博拉咬紧牙关。

    ——她没有退路。

    ·

    克拉伦斯带着失去意识的洛尔，疾速朝首都星赶去。

    “殿下！首都星已经几乎被虫族包围了！”驾驶员急切道。

    克拉伦斯看了一眼光幕，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红点。他一步上前，切出控制面板，飞快地操作着，冷静地说：“分析虫族的动向，寻找虫子分布最密集的地方。选择一个着陆点。联系阿尔杰。”

    “是！”

    克拉伦斯对着通讯仪给出了一连串指令，越是看到光幕上的信息反馈，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战斗力紧缺！

    伽马星上的伪女王卵发出了强大的召唤，将分散在宇宙各个角落的虫族聚集起来。他虽然毁掉了中心程序，但是过度密集的虫子消耗了帝国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的战力。

    而现在，也不知道弗朗西斯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找到了真的女王卵，并且使它提前孵化。最可怕的是，伽马星余下的虫族还没有走远，现在听到召唤，更是一窝蜂地全往首都星来了……

    克拉伦斯脊背上如有针刺。他在意识云里问：“克蕾雅，你还好吗？”

    克蕾雅没有回答他。她双眼紧闭，咬住了下唇，精神力探去了洛尔的意识云中。

    她能明确地感受到她和洛绎之间的连结，但每当她想要沿着连结探下去的时候，她总是被洛绎挡在了外面。塔伯说的没错，洛绎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但是，她要见他。

    哪怕他被设定了攻击她的指令，哪怕他想要杀了她，她也不在乎！

    ——她一定见到他！

    克拉伦斯感受到了克蕾雅的专注，于是不再打扰。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光幕。

    且不说克蕾雅目前的精神状态，这个数量的虫子远不是他和她能解决的——失去了洛绎的辅助，克蕾雅的精神力会再一次透支，加上支援力量不足……

    “唔……”躺在一旁正处于昏迷中的洛尔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她的身体蜷缩起来，开始打颤。克拉伦斯快步走到昏迷的洛尔身边，用精神力裹上她的身体，但收效甚微。

    从她刚才失去意识开始，她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她和洛绎的意识云封闭着，不仅拒绝了克蕾雅，还拒绝了他。

    是否研发新人造人是许多年来一直在被讨论着的问题，但每每探讨，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禁止。而现在，野心极大的弗朗西斯想必是要用那一千个新人造人当筹码，逼德博拉退位。然后在这种群虫围攻首都星的危机时刻，用新人造人力挽狂澜，为自己登基和新人造人的面试创造最合理的机会。

    母体洛尔在他的手里，若不是真女王卵孵化，他原本可以以弗朗西斯家族私下研制新人造人的罪名将他们扳倒，再以他与洛尔已经建立了身体结合的事实推动人造人取得平等地位的进程，同时保护洛尔的性命……

    但他没想到，女王卵被提前孵化了。

    该死！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

    洛尔的眼前一片混乱。

    无数道光影交叠闪过，细碎的人声愈演愈烈。

    她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脑子里好像被许多的东西钻了进来，疼得不行。

    “咚咚、咚咚……”

    她听到了整齐划一的心跳声，这样的声音很厚重，震得她胸口发麻。这声音一定来自很多个个体。

    熟悉的精神力涌入她的身体，她知道，这是克蕾雅。就在洛尔要伸手去碰的时候，却让对方的精神力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没等洛尔反应过来，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她急忙叫他：“洛绎！”

    洛绎像是没听到一样，转身隐匿在浓雾中，身形若隐若现。

    洛尔跑起来，想要去抓住他。然而脚下的路像是会不断延伸一样，她怎么都不能靠近。

    “洛绎。”她叫他。

    洛绎略略侧身，显露出半张脸。他漆黑的眸子缓缓转来，目光在洛尔的脸上和克蕾雅四散的精神力上停顿了一下。

    “——洛尔。”他开口，嘴角带上一点笑意，“我想，对于你来说，没有副人格是一件好事。”

    “……你说什么？”

    “久久没有出现，是因为药物一直在控制着我的神志……一旦和你接触，我会忍不住控制身体，攻击克蕾雅。”他的声音有些模糊，“我能清醒的时间不多了，我能自我毁灭的时间也不多了……”

    “洛绎？不，我不明白。”

    洛绎走近洛尔两步，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我想，没有副人格，你也会好好的。”

    “等……洛绎！”洛尔心里一阵慌乱。

    他要做什么？自我毁灭？！

    “洛尔，去听心跳声。记住——”洛绎的目光开始泛红，他咬牙再说，“记住！他们是你！他们都是你！”

    话音刚落，洛绎的模样开始褪色，他化成了水的状态，堪堪维持着他人型的轮廓。

    巨大的心跳声淹没了洛尔的知觉。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喊叫声。

    “洛绎！”

    洛尔怔了一下，这是克蕾雅的声音。

    原本一直游离在她和洛绎意识之外的精神力突然凝聚在一起，冲向了洛绎，将他包裹起来。

    克蕾雅出现在洛尔的面前，她紧紧地从背后抱住洛绎……

    狂风大作。

    洛尔的意识瞬间被弹了出去。

    再睁眼，她的灵魂浮在了宇宙中。

    她看到，首都星的表面，覆满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