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古代架空 > 汴京情事 > 第81章 两离知

第81章 两离知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永安四年的二月, 又是一年春来时。

    许久不见的太阳打在那缠在廊下的冰凌子上,透出几许耀眼的光芒来。那冰凌子被太阳一照,便融成水往廊下一串串落着…

    赵妧站在窗前, 她的身上披着一件醺色斗篷, 而她的手仍插在一个兔毛手兜里。

    天儿已逐渐转暖,冰雪消化, 日头正好,照出这一方春回大地。

    而赵妧的身体, 却依旧如那最寒冷的冬日里...一般冷。

    她合了眼, 想起王珂离去时的那一话。

    而后, 是那日于禅观问净无师太的几话,“师太名叫净无,却不知何为净?何为无?”

    净无师太朝她做了个合十礼, 而后是很平一句,“净为无,无为净。净无无净,是明心见性, 是大彻大悟,是无我,无人, 无众生…是一弹指顷,花开见佛。”

    赵妧再问,“何又为执念?”

    “执如渊,念如深。执念如深渊…人生所求皆为一个放下, 若能顺其而放,是为放下。若因所求而不放,故为不自然,是为执念。”

    赵妧继而又问,“若依师太所言,执念与放下是一正一反。若因所求而未求得,困于此,便是万丈深渊。若放下,便是明心见性,是大彻大悟…可师太区区几句禅语,又如何渡的世人放下?”

    净无师太面色依旧很淡,声亦很平,“佛不渡人,贫尼亦渡不了人。世人所求,所放下,是因自救,自明,自放下,与佛无关,与贫尼亦无关。”

    她这话说完,便又以合十礼对人,道了句法号,“贵人心中的障,旁人解不了。唯有一话,尚可与贵人说一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不过就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从无到有,从有到无…

    赵妧轻轻呢喃出声,而后她睁开眼。外边的冰凌子已融的差不多,如今便化为水从那廊下滑落…她的面上很平,那净无师太说的不假,这世间件件桩桩,其实都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啊。

    便如这冰凌子,冬来以水化为冰,如今春至便又化水。

    周而复始,是为循环。

    若强求留一时景于一时季,便是强求,便是执念,便是不放。

    赵妧的面色依旧很平,她的眼望着那外边的景致,头回正视起这一年余来的件件桩桩来。

    一件一桩,件件桩桩。

    都不曾错过。

    在门外等她的徐修,为她摘荷的徐修,与她说回家的徐修,被她赶出府的徐修…而后是无数个夜里她脑海中的徐修。

    她的脑海滑过王珂那一句,“他是个好人,只是终归不适合我罢了…”

    那他呢?

    他是什么人?

    他是好,是恶,是领她入那苦海中的人,还是那个她初见时花灯下的青衣公子?

    赵妧不知。

    她只知,这一段情/事中,错的不止徐修一人。

    可她却把所有的恨与怨给了他,让他受于众人的埋怨与憎恶中…他有错,可她又何尝无错?

    她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不愿承认,她错了。

    不愿承认她是一个失败者,不愿承认她的爱情与孩子…本就不属于她。

    所以,他成了她所有的发泄口。

    她遮住了自己的眼,只瞧见他的不好,他的薄情,他的冷淡…却忘记,他也曾有过他的好。

    只是在她那些歇斯底里、埋怨所有的日夜里。

    她选择不见、不听、不想…

    她选择了遗忘。

    而今,赵妧看着那外边的大好天色,唇角扯了一抹极虚淡的笑。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带着几许惘然,很轻一句,“其实是我,障了。”

    赵妧不知如何作想…只觉着这心中竟忽如扯开一条道子一般,照进这二春的一道光来。

    ———

    午后。

    赵妧于一株桂树下而站。

    这株桂树经过一个寒冬,却依旧枝叶繁茂…

    而她的指腹滑过那树干,看向那含着融化雪水的枝叶,而后…她的眼滑向那无边无际的蓝天。

    赵妧的声很轻,被这春风轻轻一吹,打了个转便散的四去。

    “母亲来看你了。”

    她仍看着那碧海蓝天,而后是一句,“母亲今日来,是想与你说一桩事。母亲呢,要说话不算数了。”

    “母亲累了,也倦了…”

    “与其这样与他一辈子,互不安宁,不如就此放手。从此——”

    “互不相欠。”

    四下寂静,无人回她。

    唯有风声,化雪成水声,还有那春回大地声。

    赵妧最后看了一眼那无边蓝天,而后低头看着那早已摆好的笔墨纸砚。

    她不说话,亦未唤人。

    只一手挽着袖子,一手磨着墨。

    良久她才看向那素白一张宣纸,握笔蘸墨,却还是未动一字。

    赵妧的心中划过许多词,许多句…

    而后,她的眼滑过那素纸,而后重新蘸墨,依着那纸一句一句写来,“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待写完,赵妧良久还未搁笔。

    她看着那一字一句,待至最后一句,轻轻念来,“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赵妧搁笔、落章。

    而后,她的眼滑过那一株桂树与那无际蓝天,轻轻一笑。

    四惠上前,递了一块新的帕子,她的眼划过那纸上几句,声很轻,“主子当真放下了?”

    “放下?”

    赵妧接过帕子,仍带着笑,她的眼亦滑过那一纸一句,而后是一句,“前尘往事,岂是说放下就放得下的。”

    “那主子…”

    “我不过是终于肯放手了。”

    她的声很淡很轻,可传至旁人的耳里,却还是起了几许涟漪。

    而赵妧看着那个日头,面上带着几许少见的明媚,“这一段情,我与他各占一半错——我错在最先的不问,他错在后来的不说…才至得如今局面,不堪收拾。”

    “我恨他薄情寡义,不信于我。可在他的眼中,我本就是那皇权霸道,是坏了他一段姻缘的人…”

    这些往先她不愿想,不愿说的事,如今却一件一桩说出了口…

    她以为她会难受。

    可她的心里却只余一股怅然。

    怅然那花灯下的那一眼,原以为是一眼定终身…却不曾想,是一眼误情。

    误了他,误了她。

    也误了她。

    赵妧负手在身后,她的眼仍看着那碧海蓝天,潋滟晴日,声很平,“既已如此,我堂堂大宋长公主,又何必再与他纠缠不清。”

    二月的天,日短夜长…

    如今只近申时,日头却已落了大半,透出一片红黑来。

    赵妧负在身后的手,慢慢蜷了起来,而后…她看着那弯落日,良久才道,“备车,去…徐府。”

    四惠一怔,看着她的面色,忙应一声是,往外派人吩咐去了。

    ———

    徐府。

    赵妧由四惠扶着走下马车,她抬眼看着那门匾上的“徐府”两字…

    是久违不见后的怔然。

    “长,长公主?”

    门口小厮见她,是先一愣,又擦了擦眼睛,瞧见果真是人,便忙上前朝她行了礼,恭声一句,“您回来了。”

    赵妧垂眼,轻轻嗯了一声。

    她迈步往里走去,一路碰到的小侍、奴仆瞧见是她,俱是一愣。

    而后是一声又一声恭声问候,与一个又一个的大礼。

    赵妧未留步,也未出声。

    她的背挺得笔直,而她的步子在这二月春里,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往东堂走去。

    东堂留着的几个奴仆早已侯在一处,见她进来忙福下身,而后是一句带着几许哽咽的话,“您回来了。”

    赵妧步子一停,她的眼滑过她们的眉眼,而后滑至这东堂里的一树一景。

    一别经年,这处摆设却未改变。

    她负手在身后,良久才滑至那扇紧闭门,那门里门外曾有过许多事。好的,坏的,高兴的,不高兴的…可如今,却尽数化为一声叹息。

    赵妧迈步,不曾让人跟来,只身推门而进。

    屋中摆设与往日一般无二。

    唯有美人瓶中插着一枝旧日的梅花,如今已略显颓败。

    她往前走去,临窗的塌上摆着一只木箱,是她离于徐府前未拿走的那一只。箱子被擦拭的很干净,一丝灰尘都无,她的指腹滑过那箱子上头的纹路。

    而后,她伸手打开木箱。

    入眼的依旧是那根金钗,两只荷包,一座琉璃灯…还有那一纸灯谜。

    她未取,也不再看,合上了箱子。

    赵妧站起身,看着窗外的景致——

    那座秋千正随着风轻轻拂动。

    她未说话,只是看着那景,不知在想什么。

    ———

    而徐府门口。

    徐修正走下马车,他着一身紫衣官服,面色是素来的淡漠。

    小厮朝他拘了个礼,而后是恭声一句,“驸马,长公主…她回来了。”

    徐修步子一停,他朝小厮看去,见他又重重点了点头,忙迈了大步往里走去。一路上,小侍、奴仆还未来得及朝他行礼,只瞧见他远处的身影…几个奴仆打了个照面,各自笑了。

    直到东堂那处。

    徐修才缓了步子,他低头理了理衣摆,往里走去。

    院中女侍朝他行了个礼,打首的四惠也与他一礼,却未说话…徐修的眼转向那一道合着的房门,他步子未停,却在离房门一步之处,停下了步子。

    他的手撑在房门上,良久却还是轻轻推了开。

    赵妧仍站在窗前,闻声是侧脸看来,与他一句,“你来了。”

    徐修看着赵妧,竟如出神一般,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像是在看真的,还是那虚的。如今听她这句,才回了神,他合了房门,走过去…他看着窗外的景,与人说起话来,他的声很轻,带着几分不可多见的柔,“如今天气好了,再过几日等冰雪消干净了。我便陪你去坐秋千,你往日最喜欢的——”

    而后,他低头看着赵妧,“妧妧,我很开心,你能回来。”

    赵妧抬眼看着徐修。

    她看着他眉眼含笑,轻声与她说着话,这般小心翼翼…竟让她无波无动的心,泛起了几许涟漪来。

    赵妧的眼滑过他的眉眼,听着他细细说着几许安排…“徐修。”

    徐修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

    他仍看着她,而后是含笑一句,“怎么了?”

    赵妧垂眼,指腹磨着那一方半折的纸,良久才递予他,连着一句,“我今日来,是来给你这个的。”

    “这是什么?”

    徐修的面上仍含着笑,他垂眼打开那一方纸,看着最前三字“和离书”。

    他握纸的手一顿,而他面上的笑也凝了住。

    他抬头看着赵妧,嘴唇有几分颤抖,“你…还在怪我?”

    赵妧摇头,她看着徐修,声很轻,“若说怪,怪自己的要多些。”

    她看着他,缓缓说道,“我爱过你,也恨过你,有过不甘,也有过怨恨——你固然有错,我又何尝没错?徐修,这其中的孰是孰非,早已无法定论了。”

    “不如就此别过,往后各生欢喜罢了。”

    “各生欢喜?”

    徐修抬眼看着她,声有几分哑然,“赵妧,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有没有问过我,问过我…同不同意?”

    “徐修…”

    徐修的心里仿佛窒息一般,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撑着最后的力气与她说,“你不是要困着我吗?那就困着我,困着我一生一世。”

    赵妧看着他。

    看着往日风光霁月的徐修,丰神俊秀的徐齐光。

    如今…

    如今,他的面上却只余遮不住的疲惫,与那不可避免的伤痛。

    赵妧看着他,心下也有几许沉闷。她的声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可我如今,却想放手了。”

    “我该与你好生说句抱歉…最开始,我不曾过问过你的意思,便嫁给了你。而如今,我亦不曾过问过你的意思,要与你和离。”

    徐修仍看着她,声有几分哑然,“你可是为了秦清?我与她...”

    赵妧摇了摇头,她轻轻笑了下,而后是一句,“徐修,阻拦在你我之间,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一个信字——”

    赵妧低头,看着那段被徐修握住的手腕,“我们啊,对彼此都不信任。”

    “因无信而生质疑,因质疑而生埋怨——这一回事,你我都有错。”

    “这七年时光,好的坏的,都已经这样过去了。而往后的年岁里,我望你…”

    她原想说,望你重获如花美眷。

    可这话,赵妧终归还是没说出口…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愿与他说这样的话。

    她选择放手,只因他们再无可能。

    可她不愿说这话,却是…她的心中尚还有他。

    赵妧轻轻笑了笑,她如今已不想再计较什么了。如阿珂所言,这原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她还记着他的好。

    她想,她往后也还是会记着他的。记着她曾喜欢过一个人,她与他在元宵佳节相遇,那日灯花甚是好看,却不抵他眼中的璀璨。

    那些美好的回忆徘徊于她的眼前,让她每每想来,都不禁扯唇轻笑。

    可他们,终归还是回不去了…往事就如一根刺,鲠在她的喉间。

    让他们不得安生。

    赵妧看着徐修,她的眉眼仍含着笑。而后,她轻轻挣开他握着的手,声很平,“徐修,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放过他,放过自己。

    往后徐修依旧会是徐修,而她却不会只是赵妧了...

    徐修看着赵妧,他的手在半空悬着,他终归...是什么也没握住。他的眼里有几许红,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痛苦,开了口,“我原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赵妧看着徐修,可她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最后看了眼徐修,转身离开。

    而徐修看着赵妧的身影,他紧紧攥着手中的那张和离书...在她快迈过门槛的时候,开了口,“妧妧,你当真爱过我吗?”

    赵妧步子一停,她看着外边已是夜色,东堂却是灯火亮天。

    院中女侍皆看着她。

    赵妧轻轻一笑,在这月色下透着几分明媚的瑰丽,“爱过的。”

    她这话说完便往外走去,再不停步。

    ———

    徐修仍站在屋里,看着赵妧再也瞧不见的身影。

    他终于撑不住,颓然坐在椅子上。

    夜还很深。

    灯火下,徐修终归还是打开了手中那张纸,他依着最先的那句开始念着,“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赵妧徐修二人于盛宁十八年结为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徐修合眼,用力攥着这张薄纸,他的声很轻,在这二月的夜色中,被风刮乱在四处,“各生欢喜,如何欢喜?”

    如何欢喜...

    月上中天时,徐府东堂却传出一声又一声的笑,随那夜色中的风击在了人的心头。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