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雨停了，街道很潮湿，灯笼将半空水汽染出蒙蒙白雾。老林头一人独自坐在几案前，手里搁着一杯酒水溜溜馋口，恍惚间耳边听见街道那边泓祖呼喊阿姐的声音，他瞥眼瞧瞧，只见灯火阑珊下宋掌柜的正穿着身红衣裳，正式梳妆打扮了番，立在那里垂着脑袋，前头宋家二老正拽着她，泓祖再说：“啊呀没事啦阿姐，就只是去见见。”

    “你们还好意思说？”接着老林头就瞧见宋闻礼那狠狠瞪眼脸鼓着的模样。老林头无声笑笑，将手里头东西搁一边，脑袋伸外面，大喊了句：“哎呀呀，宋姑娘这么漂亮是要去见哪家的公子哥啊？”

    泓祖抬头大喊回了句：“是戴家的二公子！”

    宋闻礼一拳头伦在泓祖脑门上，接着又狠瞪他眼，一脸孺子不可教之态。相隔这么近也总能听见她说话声儿：“你是不是想让全大街上的百姓都知道我要去见什么二公子？”

    二人就听见酒馆二楼传来老林头哈哈大笑的声音，宋泓祖也跟着笑起来，仿佛是不觉得丢脸似的叉腰大笑，苏氏过来捏住儿子小耳：“进去酒馆里头待着，就不怕被别人笑话似的。”

    “宋姑娘这真是要去见未来夫家的不成？”楼上老林头高喊者问。

    却见她微微抬起脑袋来，朝着上方露出丝笑意，便踏着黑鞋进去了酒馆里头与宋家人同坐。这边老林头愣半饷，忽然笑出声来，果然这年纪的姑娘嫁的快啊，孟大人你要是不死，铁定能娶到。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孟大人任职上司，旁人眼里只觉得这少年并没什么好出息，也说不准为何皇帝会提拔个小破孩儿。不过后来他明白，孟大人虽年纪轻轻，却是从死人堆里硬生生爬出来的，是从沾满怨恨血腥的沙场走回来的这位少年，浑身一股冷冷杀气，却将要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即使后来他与那位阿董将军成婚过后，也并无表情上的那份笑意，老不明白的费事儿，为何当初娶了阿董那女将军表情还是没甚么变化，成婚这事儿不是应该高兴吗……当初老林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东西，更是想不明白。

    直到某天。

    在孟大人重伤恢复的数日后，初次瞧见他嘴角蔓延开的微微笑意，孟大人说：“既然过几日徐大人去澄县任职，我想着也去一趟。”

    “嗯？孟大人前阵不是说继续守在京都等候皇上御令吗。”老林头依旧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恭敬模样，直到那伙人抵达澄县任职的数日后。

    宋闻礼的出现。

    老林头才知道这世上能让孟大人笑起来的姑娘还是有一位的。

    心里头不仅落了踏实，更多的还是模模糊糊的不明白地方，也许后面也明白，也许永远不会。

    这会儿宋闻礼推门进去，发觉里面是自个爹娘与那戴家说话的交谈声，本是不想来的，可是碍于爹娘的威严所迫还是来了回，嗯，客气点总归是好的。

    里边烛火通明，一入眼便瞧见戴家那两人正对着自己而坐，戴家只来了夫人与二公子，老夫人笑脸相迎可爱可亲，只是那戴公子一脸冰冷模样，闷头喝着茶，怕他也是极不愿意来的。如此更好。

    于是宋闻礼心底里更有底气了些。

    她嘴角缓缓笑开来，恭恭敬敬地上去打招呼。

    “宋姑娘可长得真好看啊。”戴夫人和和气气地开口道，“这是我家小儿，你俩快来认识认识吧。”

    宋闻礼颔首，慢腾腾地抬起眼皮子，与那戴公子对视了下，等触及到冰冷的视线，她笑意更深：“宋闻礼。公子赏脸，有空来我茶馆喝茶。”

    戴公子想几秒，才迟疑点头：“嗯。”

    于是接下来多得是客客套套的谈话声，其实她屁股有些坐不住，捏住杯盏的手指头紧了紧，接着她私底下踩住泓祖的脚丫子，朝他使了使眼色，泓祖点头示意，于是立马假装肚子疼起来：“哎呀呀呀我肚子好疼，阿姐我肚子好疼。”差点在地上打滚。

    “哎呀肚子疼啊？”宋闻礼立马去摸摸他肚子，再对着桌上那几人说着，“我陪着泓祖去医馆里看看。”

    其实亲爹早已经看出什么名堂，当下笑而无声，只是摆摆手道：“快去吧，别又吃坏了东西，泓祖身体要紧。”

    “二公子如是不介意，也陪着我家闻礼去看看吧。”苏氏对着戴夫人挤眉弄眼的，戴夫人也立马明白过来，兑兑自个儿子道：“是啊儿子，赶紧陪着人家姑娘去医馆，这夜路难走，别让一个姑娘家离开。”

    此时此刻，趴在闻礼身上装病的宋泓祖心里苦哇哇的，好像大家伙都忘记他这孩子的存在了。

    宋闻礼这头笑得尴尬。

    戴公子缓缓开口：“可以。”

    三人出了酒馆，正巧碰上离开的老林头。他对着宋闻礼吹了口哨，神色惺忪怕是喝多了：“宋掌柜的倒是事多，这次来相亲来了是不是？那这位公子如何？”他指指面前的戴公子。

    “老林头您还是快些回府弄些醒酒汤吧。”宋闻礼笑得灿烂，“要不然我怕您又得撞进别人的怀抱里粗着喉咙开始撒泼。”

    “谁撒泼！”老林头瞪她眼，“我那叫撒泼吗，我那叫秉公办事好不好！再说你出来约见相好的男人我就不能看看他长相了啊。”

    戴公子脸色更阴沉了。

    宋闻礼这会儿挑眉瞧着老林头：“你还当真不要命。”顿几秒，缓缓开口，“我与这位公子也只是应了自家父母之命出来见见，我俩还真没什么意思。怎地了就是相好的了？嗯？”

    老林头沉默了。

    于是宋闻礼瞪他眼：“回去好好醒酒，又开始撒泼的这德行，我看明天徐大人怎么教训你。”

    老林头更沉默了。

    戴公子脸色才缓过来，对着这位宋姑娘也是客气了点：“既然宋姑娘这么想，我这边也就好交代了些。”

    “戴公子这边放心，早些回去吧。”宋闻礼礼貌笑道，“既然是我父母捅出来的篓子，自然是由我去补补，戴公子劳烦了。”

    他摇头，忽然想起些什么，抬眼望着她眸子亮晶晶地，启道：“听闻宋姑娘也是懂医的，这话可是真的？”

    宋闻礼颔首。

    “其实，我这边有个病人。”戴公子咬咬嘴，“需要去看看，也不知是什么病，拖着一两天了，可我实在没办法。”

    “在里面。”

    他说着把脸转过来，灯火在眼眸里有着微微闪动。她抬起脚，身体微微向前弯曲，踏了进去，才发现这小木屋里头空气杂闷与药味融为一体，她说：“你应该开窗透气。”

    “嗯。”戴公子应着，只身去透了两只窗户。

    最里面躺着的是位六岁小男童，脸颊发红嘴唇无血色，全身发热不提，加上左臂被划了道大口子，她这才揪揪眉头，对着泓祖说了几个药单子名称，泓祖记性好，一会儿就记住了，立马撒腿跑到徐大夫那边去抓药。

    这边开始给这小男童清理伤口。

    “为什么不早点给他找大夫？”宋闻礼问他。

    戴公子眼神有闪躲，瞧着上面的小男童道：“这孩子是被我爹和婢女的，我娘留下他已经是底线，戴家不可能让我明着照顾他。”

    于是宋闻礼也没多问。

    将近结束，她给这孩子包扎好伤口，虽然处于暖春也得格外注意点这孩子的身体，戴公子一一记下。“这次你还会丢下这孩子吗？”宋闻礼道，“这孩子没了你他会死。”

    男子沉默，却摇头：“不会丢。”

    半时辰后，与戴公子交代事宜，因为时候也不早，准备招呼着离开，却见身后伸来一只手臂，牢牢地将她捆住，接着感受到宽阔温实的胸膛贴在她背脊，传来的确实是熟悉的味道。“我找你很久。”他语气有些撒娇的味道。宋闻礼笑了起来，下巴抬起来，双眼瞧着上面垂头的阿孟，两人对视。

    “到这儿来相好了？”他道。

    “孟大人您这醋吃得也不轻。”她道。

    阿孟微微挑开剑眉：“自从认识你，也不知吃了多少斤，早习惯了。”

    宋闻礼笑得一脸灿烂。

    “这边事儿都弄好了？”他说着将嘴唇下压点，轻轻贴着宋姑娘的额头。

    “嗯，你很急吗？”她问。

    “怎么不急了。”

    “为什么这么急？”她继续装傻。

    “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别的人在一起，你想我是急还是不急？”

    宋闻礼轻轻“啊”了声，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孟大人也会急啊？”

    阿孟嘴角勾起来，眼底里的满是笑意：“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可以。”

    “多谢姑娘。”这会儿戴公子神色温和了些，对着她微微一笑，“真的很感谢姑娘。”

    宋闻礼顿半饷，缓缓开口：“公子你以后还是多笑些得好。”

    “为什么？”戴公子道。

    “你先前那冷冷的模样，日后若是与心仪的姑娘见面，铁定会把她吓着的。”宋闻礼正经开口，“这是真心的意见。”再指指旁边杵着的少年，“这货当初也和你一样，一脸凶巴巴的。”

    “那如今怎么？”

    宋闻礼又轻轻“啊”了声：“我教训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