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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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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平台通往侧峰的石阶只有两人宽,台阶绕山而行,起伏陡峭,两边树木郁郁葱葱,湿润的雾气在叶片上凝成水滴,时不时就滴落下来,打湿行路人的肩头。

    山路漫长,仿佛没有尽头,修至金丹后,陆亭云很少仅凭两条腿赶路,他尝试用缩地法诀,也尝试着御剑飞行,都被陡然吹起的灵气狂风给打断了。

    凭心而论,这曲径通幽的小路称得上景致优美,移步换景布置精巧,与气势恢宏的巨大平台形成对比,极能体现建造者的匠心独具。

    一大气,一精致,对比鲜明却不突兀,又能体现门派底蕴。

    如果是无事时闲逛,陆亭云不介意放慢脚步好好欣赏,可如今他是有目的的,怎么可能静得下心。

    雾蒙蒙的环境让人心生焦躁,只能一步步走的陆亭云大力打开横伸到小径上的树枝,只听啪一声,柔韧的树枝折断了。

    委委屈屈耷拉下来的树枝被一只手托起来,细长的手指在断口轻轻一抹,断枝又长了回去。

    陆亭云感觉到身后属于元婴修士的气息,立刻转过身,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

    宋怀尘身上还是那身少了一条袖子的归一宗弟子服,甚至手上的伤口也还在淌血。

    “宋兄?”

    “陆道友。”从雾气中走来的宋怀尘仿佛有什么和片刻前不一样了,冷冰冰的危险感如一块冰,顺着后脖子滑进衣服里,陆亭云打了个激灵。

    “我从东边过来,遇到了你师妹刘清妍,她说你往这儿走了。”

    男人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陆亭云身后,语气一如平常,清朗中带着些懒散。

    陆亭云略微放下戒备,整个人不再暗暗紧绷着:“归园田居的留音说寻人往西,我就过来了。”他问道,“宋兄是从东边的宫殿中过来?那里没有危险?”

    “归园田居……”宋怀尘重复了遍,脸上出现一个带着些微嘲讽的笑容。这个笑容能刺痛人,他眼角上挑的弧度不再是未语先笑的柔和,变成了两片刀锋。

    陆亭云在被刺了下之后察觉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宋怀尘与片刻前不同。

    在对付葛云时,宋怀尘的表情是冷的,当机立断,毫不手软,他的雷厉风行,甚至让周围众修士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修士们没有阻止宋怀动作,一方面是因为宋的动作太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葛云的立场非常尴尬,修士们拿捏不准该如何对待她。

    可以说宋怀尘就是瞅准了这个空子,他以局外人的冷静在行动。

    可此时,带着讽刺的笑容一起,深陷局中的身不由己便满满的溢了出来,

    陆亭云看得出,宋怀尘的心情很不好。

    “宋兄……宋真君?”

    金丹为真人,元婴为真君,化神为老祖,炼虚修士万年未见。

    “奇怪的称呼。”宋怀尘笑了声,然后回答陆亭云,“只要不上主峰,一般来说都不会出事。归园田居……算是我宗门的一个分支,是开门做生意的藏宝阁。”

    “做生意?”

    “你想要得到一件东西,必须要用另一件东西去换。”

    “宋兄在东边换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代价太高,我付不起。”宋怀尘实话实说。

    陆亭云不问是什么代价:“看来归园田居还真是做生意的地方,对自己主宗弟子也不肯打一点折扣。”

    宋怀尘没有接这个话头,问陆亭云要找谁。

    “自然是找宋兄你了。”陆亭云说着,“现在人找到了,就没有继续往前的意义了。”

    宋怀尘的出现没有减轻雾蒙蒙环境给他的压抑感,陆亭云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说自己境界提升靠直觉是唬人,但修士偶尔会冒出的预感确实不能忽视,归园田居名字是好,给陆亭云的感觉却很不好。

    “你可以先出去,归园田居的大门之外是安全的。”宋怀尘话里透出的意思证实了陆亭云的预感,归园田居中确实有危险。

    藏宝阁藏重宝,不可能没有防卫措施。

    陆亭云问:“如果上主峰会怎么样?”

    “归园田居所有机关枢纽,所有阵法阵眼都在主峰,你说上去后会如何?”

    “我在东边只看见了你师妹,其他人呢?都去主峰了?”

    陆亭云:“是。”

    “主峰只有本宗弟子能上去,外面的人……”宋怀尘回了下头,白雾茫茫,什么都看不见,“要救他们吗?”

    陆亭云没有犹豫:“救。”

    宋怀尘不动:“在归园田居的主峰上救人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

    “平阳的一个铺面。”

    代价一出,陆亭云就是一愣,看向宋怀尘的眼神不由深了两分。

    平阳是一座城,城中商业繁荣,是中原修士交易货品的最大集市,位置好的铺面千金难求。

    陆亭云不是付不起,他手中正巧有。他也不是不愿意用手中的铺子来换主峰上众修士的命。而是宋怀尘开口的时机实在太巧。

    平阳的那间铺子是陆亭云师父的,师父飞升,弟子吴不胜为他处理后事,将这铺子放到了在外游历的陆亭云名下。

    陆亭云拿到铺子的时候,宋怀尘还昏迷未醒,不可能知道,可此刻他偏偏提了。

    陆亭云看着宋怀尘,宋怀尘脸上端着浅笑,又薄又硬,完全就是张面具。

    陆亭云没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翻手将店铺的契石递了过去,平平淡淡吐出两个字:“救人。”

    宋怀尘接过契石:“好。”

    男人收了石头,抬手一劈,白雾连同树木都被劈开,一条岔道从向两边挪动的树林间露了出来,宋怀尘侧身踏上,一步便迈出了几丈远,显然用了缩地法诀,陆亭云想跟上,法诀才起,又被灵力狂风给打断了。

    宋怀尘的声音遥遥传来:“顺着原路回广场等我。”

    陆亭云只得听从。

    “陆师兄!”

    回程途中,陆亭云遇到了刘清妍,往东边走的姑娘出现在了向西的小径上。

    “陆师兄,主峰上出事了!”

    陆亭云觉得奇怪:“你不是去东边了吗?”

    “我遇到了宋前辈,他说宫殿很远,我往前走了段发现确实像走不到头,就折回来了,然后就看到主峰上出了事。”

    因为距离太远,站在平台上眺望主峰是没法看到峰上的人影的。可看到树木成片挪动,不断变幻位置的山路,以及一阵阵激烈的灵光,就能猜到上了主峰的人被困在迷阵之中,遇上了危险。

    就在陆亭云眯着眼睛,想要看清迷阵运行轨迹的时候,一道青光陡然从主峰上射出,掉到平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青光散去,上了主峰的修士一个不少的出现在陆亭云面前。同时宋怀尘也从西边的小径中走了出来。

    “钱货两讫。”空中响起的声音与刚进门时听到的别无两样。

    陆亭云看了眼宋怀尘,对着主峰方向拱了拱手:“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前辈?!这里有人?你遇到了?!”被青光送下来的一名修士瞪大了眼睛盯着陆亭云,失态得大喊大叫,显然在山上被折磨得不轻。

    陆亭云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随众人一起上了主峰的老邱开口问:“这里显然是个我们不知道的宗门,愿意放擅闯主峰的我们离开,肯定不是什么邪魔外道,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埋在地下,但既然如今它重新出现,就一定有重振门派的打算,不知归园田居什么时候收徒?我们这些被留下一命的修士,”他冲着主峰作了一揖,“不会吝惜几分口舌,愿意为归园田居宣传一二。”

    有人尖刻道:“想必不是宣传,而是毛遂自荐吧?”

    陆亭云看了眼说话人,是和老邱同宗的白鹿学舍弟子。他转而又去看宋怀尘,后者感受到他的目光,嘴角一挑,微不可查的摇了下头。

    陆亭云不知道他摇头是在否定什么,空中也没有再响起声音。

    同宗弟子的话老邱仿佛没听见,没得到回复他尤不死心,看见宋怀尘就转移目标,开口问他:“不知道这位真君,是否也遇到了归园田居的主人?”

    宋怀尘摇头说没有:“我进入这里后一直在树林里打转,刚刚才走出来。”

    元婴期的修为摆在那里,他说没有,没人追问是不是真的没有。

    宋怀尘问:“各位可有什么收获?”

    众人都摇头。

    陆亭云提议:“我看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我们先离开?”

    众人唯唯应诺。

    在场都是金丹,归园田居深不可测,不是他们能探清,此刻在场修士都想着赶快回宗门,亲口向师长汇报情况,请他们做下一步定夺。

    众人飞快散去,连映山湖的白骨山都不能让他们多看一眼了。

    刘清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陆师兄,葛青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你的蛊毒也解了,可以回宗门了吗?”

    陆亭云好脾气的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了要成元婴再回宗门,现在回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这世上能结婴的修士有多少?”刘清妍声音里带上了薄薄的嗔怒,“陆师兄你如今已是金丹七层,短短半年,你就跨越了两个境界,此刻你回去有谁敢说闲话?吴师兄在宗门内举步维艰,你身为熊耳峰大师兄如何能在外面逍遥?”

    第31 章

    “这话就错了。”宋怀尘突然开口,语气清淡,“他在外面可不逍遥,你可知道半年晋两阶要吃多少苦?”

    刘清妍狐疑的转头:“陆师兄晋阶……是宋真君教导的缘故?”

    陆亭云抢在宋怀尘开口前说话:“我在宋兄处受益良多。”

    他不说要回去,刘清妍就知道他不肯回去,于是姑娘问宋怀尘:“宋真君教导我陆师兄,可有什么原因?”

    宋怀尘本来想否定刘清妍的问题的,但陆亭云答了“是”,他就只能把“不是”的回答咽回去。

    “我不教他,他就死了。”他简单粗暴的转换了谈话的方向,“半年晋两级,不仅是靠他的努力,也是他天赋的体现,如今他刚刚晋阶,正是需要巩固修为的时候,让他回宗门参与勾心斗角恐怕不合适吧?”

    刘清妍反感皱眉:“真君慎言,归一宗不是乌烟瘴气的地方。”

    宋怀尘笑,陆亭云发现,自从归园田居出现后,宋怀尘的笑都是又冷又薄的假笑:“刚刚是谁说吴不胜在宗门内举步维艰的?”

    “就算你是为了劝陆亭云回去夸张了事实,但对于一个有望飞升的修士来说,困于俗务本身就不明智。”

    这话让刘清妍脸上一红,没法再和宋怀尘争辩。

    可姑娘尤不罢休,直接转向陆亭云,话音里带上了小女儿的痴缠劲:“陆师兄,你真的不肯回来吗?”

    陆亭云笑得温和,话却说得直白:“不结元婴,不归宗门。”

    “那我便在归一宗等陆师兄成婴归来。”

    刘清妍终于走了,陆亭云脸上的笑意淡去,表情不见轻松:“宋兄,我不回去,对吴师弟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他是百岁金丹,天赋不在我之下,但如今却要操心熊耳峰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琐事,半年来修为确无寸进。”

    宋怀尘问他:“如果你没有中蛊,而今留在熊耳峰上,操心这些事的会是你吗?”

    陆亭云不傻,自然能听出宋怀尘是在变着法宽慰他:“就算我在,吴师弟也不可能彻底抽出身去,但有我在,他确实能多些时间修炼。”

    宋怀尘直言不讳:“但就算这样,你还是不想回去。”

    陆亭云压低了声音,耳语般的音调柔和,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可一世的自信:“宋兄,不是我自夸,如果我在,吴师弟永远不能越过我去,他不会有出头之日。”

    宋怀尘看他一眼,弯起的眼角如同刀锋般切开虚假的笑意:“哦?”

    修士有驻颜术,外表没法反应真实年龄。宋怀尘的皮相无疑是年轻的,可他举手投足,不经意的一个眼神间总会透出时间的沉淀,配合他年轻俊秀的外表,形成了一种逼人的夺目。

    陆亭云同样年轻,但他年轻得表里如一,一声“宋兄”叫得不亏。

    “宋兄,你说我飞升有望,但我如今只是金丹,离神仙境界还远着呢,私心尚存,只要大道理上说得过去,我自然不介意为自己多考虑些。”陆亭云轻声笑道,“如果我老老实实呆在宗门内,我身上的蛊毒能解?半年内我能连升两阶?”

    “我现在回去了,担起一峰的职责,还能见到你吗?”

    宋怀尘挑着眉,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陆亭云,弯起的眼角破开薄薄的一线真实,怎么看都带着调侃:“你们称我为真君,是因为我修为在元婴吗?”

    这问题没头没脑,但陆亭云还是回答了:“没错。”

    宋怀尘继续问:“用这种语气和元婴真君说话,你觉得合适吗?”

    “在我眼中,你是我的宋兄,而非宋真君。”陆亭云笑着,“况且你不是觉得真君这个称呼很奇怪吗?”

    “如果你日日以真君称呼我,我自然也就习惯了。”宋怀尘习惯性的拢手,却发现少了条袖子,只能把手放下,“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我打算跟着宋兄,再偷师学两招。”陆亭云提醒宋怀尘,他也回不去映山湖了,“宋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问你要了平阳的铺子,自然是要去那里开店。”

    陆亭云猜测:“珍宝阁?拍卖行?”

    宋怀尘:“点心铺子。”

    陆亭云:“……”

    “平阳离这里很远。”平阳城在修真门派云集,凡人王朝鼎盛的东边,“回去和黄药师说一声吗?”

    “如果他愿意,自然是带他一起走。”

    “归园田居是我宗门分支,映山湖死局的解法主峰上自然有记载。”

    “为什么要在映山湖周围布死局?”

    “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想必和地下的白骨有关。”宋怀尘边说边往映山湖的方向走。

    陆亭云抬手一指:“白骨不在地下,在地上了。”

    宋怀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色丝毫不变:“映山湖是个与世隔绝的村子,在我看来,有一点是很奇怪的。”

    “哪一点?”

    “他们极少与村外的人通婚。”

    同姓不婚,映山湖人也遵守这条规矩,村中人口将将过百,不同姓之间多半也沾亲带故,再过几代,不少姓氏都将在这个山村消失。

    映山湖和外界还是有所联系的,他们每月都会到镇上赶集,就算镇子上的人不能肖想,在集市遇到的其它村子的人为什么也极少与映山湖人结亲?

    原因不难问到,在教孩子们读书的闲暇时间里,宋怀尘稍微八卦了下,不论孩子大人都村外的人表现出了或多或少的排斥,他们觉得外面的人进来会破坏村里的风水。

    “像白简的娘,就是因为嫁了个外乡人才死那么早的。”有人偷偷的对宋怀尘说,“又比如孙婆婆的男人,曾经和外村的一个胡骚货不清不楚,还想把人娶回来当小,不也早死了吗?”

    见宋怀尘流露出不信的神色,那人急了起来,信誓旦旦道:“宋先生你别不信,可不止这两个,去问问上了年纪的老人,凡是和外村人结亲的,都没有好下场!”

    “我觉得有问题的不是外来者,而是映山湖的原住民。”宋怀尘看着白骨山,看骨缝中渗出的汩汩流水淌入映山湖,“映山湖人体内灵力过于浓郁,魔修把他们当做大补之物,那寻常人与他们交合便达不到阴阳调和的平衡,必然会出事。”

    “白简的父亲没比他娘活得长多少。”

    “魔修吸取精髓用的是采补法,凡人不懂法诀,一边是元气大伤,一边是爆体而亡。”陆亭云理解宋怀尘的意思,并顺着猜测下去,他的目光同宋怀尘一样,顺着白骨山向下,直到映山湖,“白骨山上灵气极其浓郁,但映山湖村中的灵气着实一般,可映山湖人却很特殊,那么造成他们特殊性的,只能是映山湖水了。”

    “死局以映山湖为中心……”从陆亭云现在所处的角度,能非常清楚的看到这一点,映山湖处在法阵的中心点上,“走不出村子的映山湖人,就像是被豢养着一般。”

    “养尸地极阴,业火中满是死气,可映山湖与映山湖人都极正常。”宋怀尘收回目光,望向陆亭云,“这是我觉得最不正常的地方。”

    “宋兄打算怎么做?”

    “告诉他们阵法的范围,不能去的禁地。”宋怀尘已经打好了腹稿,“至于他们接下来怎么办,我管不着。”

    “哦?”

    映山湖遥遥在望,能看见村子门口,阵法之后,有人战战兢兢的往外眺望。那些人认出了宋怀尘和陆亭云,一个劲的冲他们挥手。

    宋怀尘抬手摇了摇,示意自己看到了,脚步和语气不急不缓:“现在归园田居的护山大阵已经开启,映山湖在阵法之内,没有修士能轻易伤到映山湖人,如果他们只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今后会比之前好过。”

    “如果他们因为好奇心太强,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受了不该受的伤……我不会管。”

    陆亭云嘴角带着浅笑:“宋兄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嘴硬心软,映山湖人出事后,你还是会帮忙。”陆亭云道,“如果真的不想管,何必为他们考虑得这么细致?”

    宋怀尘斜眼睨他。

    陆亭云笑:“当然,事前约法三章总是好的。”

    “我想得多,说得细,不是为映山湖人考虑,而是为了你。”宋怀尘语出惊人,学着陆亭云的样子,做出一个调侃的笑来,“你是修士,阵法的范围,不能去的禁地,要约的那三章法,当然是由你去和他们说。别忘了,连他们防身的剑术都是你教的啊。”

    在与白骨斗争了一次,以及被万朔山掀翻了一次之后,白衣剑修陆亭云依然维持着金丹真人的潇洒,他行云流水得对宋怀尘作了一揖,脸上笑容分于恭敬中带着玩笑的意味:“能为宋真君排忧解难,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排忧解难。”宋怀尘轻嘲,“这词用得可真大。”

    陆亭云心想:我可是冲着替你解决终身大事来的,用词能不大嘛。

    但在宋怀尘礼尚往来的“谁做,谁吃”之后,这话陆亭云还真不敢说出口。

    第32 章

    映山湖村口半透明的结界在空中微微晃动着,如同一层涟漪。

    结界之后,是焦急惊慌的映山湖人,结界这头,宋怀尘停了下来。

    他侧头示意陆亭云先走。

    陆亭云看他一眼,既不以灵力护体,也不尝试破局,直接冲着结界走了过去。

    他轻而易举的穿了过去。

    宋怀尘紧跟着他的脚步走了进来。

    两人一踏入结界,就被映山湖人包围了。

    “刚刚地动山摇的,我们看着山矮了下去,还以为山塌了!”

    “好多修士从头上飞过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以为是山塌了,结果定了神一瞧,妈呀,是我们跑到上头去了!”

    “陆公子,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宋先生,为什么我们村子突然往上长了一截啊?还有你这衣服……这手怎么了?”

    两个年轻人被惶急的村民包围着,宋怀尘只是听着,不说话,陆亭云上前一步,视线没看任何人:“你们只看见了村子的奇异之处,却没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吗?”

    “……与众不同?”映山湖人丝毫不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我们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啊。”

    “你们没有想过,为什么魔修只抓你们,不抓其他人吗?”

    映山湖人猜测:“因为我们离他们最近?他们正好遇上了我们?”

    “修仙大宗开门收徒,各个村子里的人都在往镇上赶,你们看来极漫长的路于修士来说几息就能走完,如果只是随便抓人,镇子周围所有村庄都会绝户——魔修更没道理放过镇上的人。”

    “他们抓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原因自然是你们与他人不同,对修士,尤其是魔修来说特别有价值。至于怎么个值钱法,说了你们可能也不明白。”

    “总之,魔修知道你们的特殊,所以才盯上了映山湖的队伍。”

    “陆道长,这说不通啊,”有上了年纪的村民反驳,“如果魔修一早就知道我们的特殊,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如果说他们是刚刚发现我们的不同,那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难道都是巧合?也太巧了吧?”

    “或许不是巧合。”陆亭云听到宋怀尘的传音。

    因为一直没说话,宋怀尘不知不觉已经被挤出了人群。

    “在通往映山湖的山洞前,我重创葛青,他们既然能查到洞中有龙骨,那顺带着查到映山湖,映山湖人的特殊也不是不可能。”

    陆亭云传音回他:“你的意思是映山湖的这一切都是我们带来的?”他问宋怀尘,“所以你要改变想法,对映山湖人负责到底了吗?”

    给宋怀尘传音回话时,陆亭云脸上装着思索的模样,像是在考虑老者的话,等传音结束——他慎重的对待宋怀尘,不敢一心两用,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玩笑过了头——他对老人说:“时也命也,或许真的就这么巧呢?”

    “你们脚下这座山名为万朔,山上有名为归园田居的修真门派,这门派在地下埋了无数年岁,仆一出世,就让各大修真门派的佼佼者纷纷折戟而归。”

    “为什么这么厉害的宗门会在地下?又为什么今天现世?”陆亭云接连抛出问题,“我不知道。”

    “就像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特殊一样。”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你们与这座山,这个门派有着紧密的关联。”

    映山湖人向往修真,敬畏着修士,在他们无法涉足的修真事务上,对修士怀抱着几近盲目的信任。

    陆亭云说什么 ,他们就信什么。

    就像宋怀尘说的那样,教映山湖人防身剑法的是陆亭云,村人已经从最初的警惕和敌视转而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对他的信任更深一分。

    陆亭云说了这些话,吵吵嚷嚷的村人都不言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忧虑。

    如果修士都说不清楚他们的来历,他们该如何自处?

    陆亭云一个眼神扔给宋怀尘,示意他接下去。

    人群外的男人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陆亭云有始有终。

    陆亭云挑起嘴角,一个温和的,安慰性的笑容,让盯着他的村人的眼神亮了,也让宋怀尘心中一动,他看出了陆亭云不肯放过他。

    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搔过心尖,有点儿麻又有点儿痒。

    “宋兄做了些猜测,我觉得很有道理。”陆亭云以这一句话为开端,于是不少人转头去找宋怀尘的身影。

    “归园田居的护山大阵挡住了各大门派的精英修士,你们在万朔山上,在护山大阵之内,无论修士多么想抓你们,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只要你们不走出护山大阵的范围,就是安全的。归园田居的出现对你们来说是好事——说不定,正是因为你们被发现了,这个深藏在地下在宗门才急急忙忙现世来保护你们。”

    “你们的秘密我们看不透,很可能因为我们是外来者。如果你们有心,想必终究能找到答案,比外面这些外人,更快的找到答案。”

    “不可能不上心啊,这可是关乎我们生死存亡的问题啊。”有人嘀咕,大多数村民都点头认同。

    “归园田居保护了你们,但毕竟是修仙门派,有些地方是去不得的。”陆亭云运气灵力,直接在村口地面上刻下了简单的地图,“这些地方你们可以去,而这些,不能踏足。”

    村民们商量着把能去的地方走一遍瞧瞧,性子急的已经开始分配人手,安排队伍了。

    说着说着,突然有人想起来,在半年前村子面临厄运时,出来主持大局的某个外乡人曾经说过的话。

    “宋先生……您曾经说您出不了村子,可今天我看您是从外面进来的……”映山湖的篱笆已经困不住他了,“您……是不是要走了?”

    被直接点名,宋怀尘不得不回答,他毫无隐瞒:“是的,我打算走了。”他同样没忘了捎上陆亭云,“我与陆道长一起进了归园田居,稍微帮上了点忙,陆道长许诺我,带我出去见见世面。”

    陆亭云听得好笑,稍微帮上了点忙?整个场面分明是宋怀尘一手主导。

    知道太多他不知道的东西,了解太多他不懂得的法门,居然还能把“见见世面”四个字说出口?

    陆亭云心里笑着,可转念一想,以宋怀尘对当下修真界那少得可怜的认识,这个见见世面,还真用对了。

    他嘴上对宋怀尘说:“我不是道士。”

    宋怀尘不明就里的看了他一眼。

    陆亭云传音:“我可还没看破红尘。”

    宋怀尘一顿,眼中的疑惑被笑意取代。柔软细微的表情像一阵温暖的风,在陆亭云心里吹出一朵花儿来,他对宋怀尘大大方方一笑,完全没有修士高人该有的矜持。

    等村人们终于散开,黄药师才走了上来,大庭广众之下,他没说什么,装模作样的对陆亭云拱了拱手,问:“还到我的药堂去吗?”

    陆亭云矜持的对黄药师点了点头:“自然要去。”

    等到了药堂内,篱笆门一关,这位金丹真人就卸下伪装,往旁边一让,示意宋怀尘说话。

    在自己人面前,宋怀尘把真实发生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你想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们一起走?”

    “当然是跟你们一起走了。”黄药师毫不犹豫的选了后者,“你真的要去平阳开什么点心店?”他很不理解宋怀尘的这一决定。

    陆亭云也看了过来,他同样觉得奇怪。

    “你们觉得我手艺好吗?”

    “当然好。”陆亭云道,“但你修为更高。”

    修士求大道,只有那些自知飞升无望的,才会另谋出路,拾起其他技艺,转行做别的。

    在陆亭云看来,宋怀尘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然而黄药师却皱了眉,他看一眼陆亭云,没有避讳剑修,直接问宋怀尘:“你的修为怎么降了?”

    陆亭云搁在桌沿上的手指颤了下,脸上毫无破绽,内心却是悚然,元婴期的修为还是降了的结果?听话音降了还不少?

    元婴上统共就只有化神和炼虚两个境界了,炼虚万年未见,化神屈指可数,无论宋怀尘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修真界震动。

    而能看出他修为降低了的黄药师,境界又会比宋怀尘低吗?

    “我的修为没有降。”宋怀尘是这么回答黄药师的,“只是……稍微被藏起来了一些。”

    黄药师将信将疑,陆亭云突然想到宋怀尘修为变化是在他进入归园田居东侧的大殿之后,男人当时说代价太高他换不到自己求的,此刻想想,或许是他换到了不愿意告诉自己,或者换了不是自己最想要,却仍是需要的东西。

    而代价,就是修为。

    “我们是外来者,而且显然不可能被什么宗门收为弟子,获取消息的途径少之又少,市斤鱼龙混杂,各种消息满天飞,点心铺子方便我们收集信息,黄药师你要找度量衡,就要知道天下不平事,陆亭云你要化婴,最好能进各种秘境历练,而我,要找《斩尘诀》,自然也需要一个消息灵通的地方。”

    陆亭云可以从归一宗获得秘境消息,但如今他在外游历,大宗门分配到的,入秘境的名额不一定给他,他也不愿意太过麻烦留在宗门中的吴不胜。

    于是便笑着问他在点心铺子里该做些什么,跑腿小二?

    宋怀尘笑:“金丹真人当小二的店谁敢来?”

    “你游历在外,难道不该去各个宗门会一会各位的朋友吗?”

    第33 章

    陆亭云做出伤心的样子:“宋兄这是在赶我走?”

    白衣剑修表情浮夸,往下弯着嘴角是难过的表情,眼睛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一边的黄药师不知道两人间这几日来你来我往的暗潮汹涌,还以为宋怀尘真的是想让陆亭云离开,表情多少有些尴尬。

    宋怀尘看他一眼,明明没有笑,上挑的眼角却带出了两分轻佻的笑意。

    陆亭云严阵以待准备接招,却见宋怀尘低下头,去拨弄桌上的一只茶壶,语调清淡的说道:“我在平阳的铺子里又不会走,给你一个随时能回的地方不好吗?”

    黄药师只觉得这话别有一番意味,却品不出是什么,他狐疑的看着两边的人,宋怀尘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让人看不透,嘴角勾起的一点儿笑意透出了他的好心情。另一边陆亭云却像让人对着脸砸了一拳,一副呆愣的表情。

    不明就里的黄药师干巴巴的打破沉默:“你俩关系真不错。”

    “不然我费劲巴拉的救他回来做什么。”宋怀尘自然而然的接上了话,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不就是因为看他顺眼么。”

    陆亭云挑了下眉:“那我是不是得再接再厉,免得哪一天被宋兄腻了不让进家门?”

    “家”字一出,宋怀尘就抬了头,平平淡淡的一个眼神如映山湖里的水,静且深,含着不为人知的过往。陆亭云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宋怀尘转头问黄药师:“我准备去问问那两个孩子跟不跟我们走,你愿意带上他们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多点人热闹啊。”黄药师哈哈一笑,活跃气氛,“我们可是一起出去闯江湖的啊。”

    白简心里存着保护映山湖的念头,宋怀尘问他,他犹豫了下,最终点了头。接触到修□□后,他深深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阿晚则不然,她既不想拒绝宋怀尘,又不想离开祖母,听完宋怀尘的问题,她跑回家抱着孙婆婆就哭了起来。

    孙婆婆知道了阿晚大哭的原因,哄完小姑娘就来找了宋怀尘:“宋先生,带阿晚走吧,我老了,护不了她多长时间了,我不想她成为第二个白简。”

    陆亭云开口挡了下:“孙婆婆,虽然是宋兄开的口,但实际上阿晚是在跟我学本事,她该喊‘师父’的也是我。修仙讲究机缘,要你情我愿。如果小姑娘自己不愿意,我们就不会带走她。”

    “可、可小孩子懂什么啊,有个天大的机缘放在她面前,她不懂事放弃了,长大后肯定会后悔!到时候会反过来怨我老婆子拖累她的啊!”

    “小孩子什么都懂,懂谁对她好。”宋怀尘给孙婆婆倒了杯茶,“所以她才不想走吧。”

    陆亭云跟着宋怀尘,一白脸一个红脸:“如果阿晚长大后不顾养育之恩对你怨语相向,修真大道也容不下她。”

    不敢孙婆婆怎么劝,怎么哄骗,阿晚始终不肯说自己愿意跟宋怀尘他们走,孩子的直觉是惊人的,小姑娘清楚得很,这一走不是祖母说的“随时可以回来”,而是再也回不来了。

    映山湖人从孙婆婆的举动中察觉了宋怀尘他们要离开,喜忧参半,他们对这三个外来者有警惕有感激,心情复杂的为他们准备送行的礼物。

    然而不等他们准备好,黄药师的药堂中就没了人,三人的离开如同他们的出现一样突兀。

    平阳距映山湖有万里之遥,比归一宗更远上一些。

    再远的距离在宋怀尘的一张神行符中,也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东南水乡特有的暖湿闷热骤然将人包裹,才从西边过来的几人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们不习惯的不止是天气,还有比肩接踵的修士,熙熙攘攘的人声中透出的繁华。

    平阳城门高耸,没有太多装饰,简单大气,城门角楼的屋檐勾起的精致弧度,是水乡特有的婉约。

    “此处和胡射城不同,城内禁制争斗,如果违反规矩,不出一刻,你就会被关在城中大牢内了,守城修士中修为最高的传说已经到了化神,是不出世的老前辈。据说很久以前有元婴仗着自己修为高在城里乱来,直接被天外一掌拍得魂飞魄散。”

    陆亭云一边交着三块下品灵石的入城费,一边低声对其他几人做介绍。

    宋怀尘将元婴修为压制成了金丹初期,比陆亭云稍低一些,闻言就笑了:“这是在警告我吗?”

    陆亭云也笑:“我哪儿敢。”

    陆亭云的铺子位于两条大道的交叉口,由南向北的一条两侧是各式商铺,自西向东的那条,以与南北向道路的交叉点为分界线,西边也是各式酒楼商铺,东边则变成了民居住宅。

    铺面有两层,第二层是个阁楼,楼梯就占了一半面积,只能用来堆放杂物,一层有前后两间,背街的那面还连着个宽敞的院子。

    宋怀尘看了一圈,仿佛很有经验的说了句:“倒是个适合开点心铺子的位置。”

    陆亭云对此一窍不通,使劲回忆了下归一宗山脚下各店家的布置:“前面开店,后面住人?”

    “对。”宋怀尘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院子里可以种种草药,种种菜,日后生意做大了,最好能把旁边两个院子也买下来。”

    “你真的在认真规划怎么开一个点心铺子?”黄药师觉得不可思议,“你现在买不起两边的院子?”

    海外十洲的神仙到了凡世,再穷的都成了富得流油。

    “反正我闲着没事。”宋怀尘特意加上了“我”这个主语,“你们该修炼的修炼,该炼丹的炼丹,做点心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黄药师和陆亭云同时想。

    白简犹豫了下:“宋先生,我能帮上忙。”

    宋怀尘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好好修炼,其他的不用管。”

    做点心宋怀尘不需要其他人帮忙,但入住开店前的打扫宋怀尘不打算一人包揽。

    大家都是修士,打扫不用亲自动手,几个法诀足以。

    通衢交汇之处,人来人往,看着久闭的店门打开,里面传出阵阵灵力波动,过路的人,居住在附近的修士,都探头看了回,见几名修士不像难相处的人,多半还问了几句,比如从哪里来啊,准备住在这儿了吗,看屋子的布局,是打算开店吗?

    方丈山上的药师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他们的孤僻清高来,忙着手里的事情——其实也没多少事——假装没听见,白简听见了,但想着自己不是做主的人不敢回答,于是只剩宋怀尘和陆亭云,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回答问题,陆亭云说他们从归一宗来,背后有靠山,立足更容易,何况这是他师父的铺子,查到他是谁不过时间问题,根本隐瞒不了。

    宋怀尘说打算开个点心铺子,人住在后面,前面店里有什么事,叫一声后面就能听见。

    有人恭维说以你的修为出来做生意太屈才了。

    面对陌生人,宋怀尘的回答要冠冕堂皇得多,他说入世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再者开个点心铺子是他做凡人时的愿望,如今有机会实现,自然不会放过,也是一了夙愿,于修行有益啊。

    打扫只需半日,将铺子清理干净,三个男人在各自的须弥袋内挑挑拣拣,凑出了一屋的生活用具来。说是生活用具,也不过是几个蒲团,几把茶壶,简单的很。

    “看起来像样多了。”陆亭云环顾四周,笑了声道,自己动手布置的,看着有满足的感觉。

    宋怀尘尤不满足,捏了法诀,在后院的泥地上铺出弯曲的石子路来,然后在后院的中心压下一块平石,在上面放了石桌石椅。

    “等会儿扎个藤架,种点朱藤,夏天的时候能在里面纳凉。”

    黄药师立刻道:“朱藤花可以酿蜜入菜,果实可以入药,多种点,让它们爬满藤架,开花的时候像瀑布一样,好看又阴凉。”

    白简茫然发问:“朱藤是什么?”

    “朱藤是一种开紫花的植物……”黄药师的解释被宋怀尘打断,后者只说了三个字,却让小少年恍然大悟。

    宋怀尘说:“紫藤萝。”

    黄药师一噎:“对,紫藤萝。”

    凡间的朱藤确实叫这个名字,映山湖中没有紫藤萝,但村外野地上长了不少,黄药师通过被驯化的小动物的眼睛看到过,也听到过村人叫这个名字。

    只是修士习惯了朱藤的称呼,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么宋怀尘的反应就显得奇怪了,想开店爱做木工的男人有时候比起修士来,更像个博学多才的凡人。

    大件布置完了,宋怀尘和陆亭云联手布下防御阵法,修士居住的城池里,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个罩子,陆亭云出手布置,他们铺子的阵法不至于突兀,而宋怀尘从旁协助,看似寻常的法阵要比它看起来的坚固许多。

    宋怀尘想开的是点心铺子,可当整理完了生活用品后既不是找柴米油盐铺,也没去城中其它吃食店踩踩点,探探行情,修士不需要吃饭,三人的须弥袋中都没锅碗瓢盆,宋怀尘也不着急,不买成品,画了图纸去木工店、铁器店定做。

    陆亭云在旁边看着他一张张图纸画出来,男人描绘那些线条简单的器具,流畅的笔锋带着画符一般的韵律。他看见图纸中不仅有炊具,还有些看不懂的零部件。

    陆亭云看了眼专心致志的宋怀尘,没有问那是什么。

    木工店,铁器店的匠人们更不会问,虽然木匠、铁匠都是修士但他们的修为只够料理得动那些修真界中的好材料,修真界中,有奇怪要求的客人不少,越是奇怪的要求越是与修为、法器挂钩,他们早已习惯了忍住好奇心,一门心思的干活。

    反正不管客人要干什么,在平阳城里都是翻不出花样的,有这一点保障,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第34 章

    宋怀尘不急,等着定做的东西完工,接下来的几日里无所事事。

    黄药师很忙,平阳聚集了大量修士,自然会出现不少药师、药材,凡世与海外十洲隔绝,但这片灵力匮乏的土地仍能培养出大量修士,凡人修士的努力自然是功不可没,但灵药的促进作用也不容小觑,黄药师在几家生药店里粗粗一扫,已经发现了不少精妙的配方,顿时惊为天人,正忙着进一步钻研呢,连饭都不吃了,真的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宋怀尘也终于在他身上,看见了方丈山药师们那股疯劲。

    陆亭云说想等看见点心铺子开了再走,宋怀尘觉得有道理:“也不急于一时,你先巩固巩固修为。”

    陆亭云想了想:“也对。”

    他闭关巩固修为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大清早宋怀尘在院子里下种子,察觉到禁制打开,忍不住惊讶:“这么快?”

    彼时天色刚刚亮起,晨光熹微,确实巩固了修为的白衣剑修身上带着完满晋阶的玄妙感,道与天通,黎明时分清冷的光线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软的浅色,白衣反光,生出了还未从高耸城墙下跃起的金色。

    因为那层柔光,陆亭云成了清冷晨曦下唯一的暖色,宋怀尘看着他,居然有些挪不开目光,目力所及,只有他带着笑容的表情。

    “我是重入金丹,自然比常人快。”陆亭云这么回答。

    他看宋怀尘手上做着的事:“看来距离点心铺子开张还有段时间。”

    陆亭云拾起了对白简的教导,于是小少年也忙起来,都没个空闲的时候。

    宋怀尘也被迫忙了起来,陆亭云修为巩固,灵力流转自如,练起剑来更得心应手,对宋怀尘给的那套无名剑法又多了一层领悟,在映山湖时没领悟到的,领悟到了却囿于修为无法成行的招式,都能一一使出来,陆亭云拉着宋怀尘对招,要试试招式威力,也要这本功法的主人看看自己练得对不对。

    周围都是修士,到哪儿练都不合适,藤架还没搭起来,种下的种子也未发芽,后院宽敞,宋怀尘撤去石制桌椅,两人站在中央的青石板上对招,方寸之间剑气纵横,宋怀尘抬手挥袖,依然不用任何武器,不借外物的斩尘诀以被压制的,金丹修士的修为使出来,纵横捭阖间,一道道剑气归于虚无,青石板上没留下一道剑痕,泥地里的种子也安然沉睡。

    即使修为比陆亭云低了几层,宋怀尘依然能将白衣剑修压制得死死的,对招又被他练成了喂招。

    陆亭云也看了出来,“啧”一声后又一剑斩出,意图反客为主。

    宋怀尘手掌压下,青色灵光在空中划过清晰的轨迹,悄无声息的吞噬了莹白剑光,他另一只手拍出,冽冽灵风直扑陆亭云门面,逼得剑修不得不收招格挡,用的还是反手剑!

    天渐渐亮起来,白简从入定中醒来,察觉了后院的动静,小少年自然要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这一看就挪不动脚了,两个男人在小小的石头板上腾挪,灵光飞溅,把晨曦都搅皱了。

    陆亭云一身白,宋怀尘也穿回了无相殿的白衣服,他们飘然跃起,出手如雷霆,如轻絮,无论哪种,透出的灵力波动都刮得白简脸皮生疼,甚至令他体内微薄的灵力都不稳的沸腾起来,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就是仙人啊。

    小少年第一次有了这样的认识。

    宋怀尘表露身份时表演的小小法诀,陆亭云在映山湖中不带灵力却锋利依旧的剑,对刚入道的少年来说,到底少了些触动。

    宋怀尘和陆亭云自然知道白简来了,但打得正酣,谁都没停手,连个眼神都没给白简。

    陆亭云好不容易能舒舒服服的动用灵力,这一打还有点上瘾,宋怀尘同样如此,因为修为跌落至元婴,他反而能好好呼吸了,金丹期的修为虽然低,但好歹可以用。此刻他也算得上全力以赴,打得也是酣畅淋漓。

    没过多久,黄药师也来了,他看看傻愣愣的,在两人的灵力中微微发着抖的白简,又看了看院子中央打得忘我的两个男人,给少年拍了层结界,转身走了。

    又过片刻,他提着豆浆油条回来,硬塞给白简一根,自己站在他旁边,边看边吃。

    等两人终于打过瘾停手时,无论宋怀尘还是陆亭云,都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斩尘诀》再好,宋怀尘以低修为克制高修为,始终占着主导,消耗不小。陆亭云就不说了,在宋怀尘面前,他一直被压着打,自然累。

    他们一个嘴角带笑,一个眼神明亮,明明看上去累得够呛,可偏偏一个个都不以为累,心情好得很。

    宋怀尘捏了个诀,洗掉满身臭汗,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中午,从早上就在一边看着的黄药师和白简到现在还没走。

    黄药师手里端着早就空掉的豆浆碗,白简的那根油条已经凉透,一口没动。

    “出去吃饭吧。”

    宋怀尘招呼他们。

    平阳城中虽然住的都是修士,但大多修为不够,做不到辟谷,各种吃食店不少,海外十洲也是如此,但让宋怀尘惊讶的是,与十洲那些仙气飘渺的饭铺不同,平阳城里修士吃的东西,多半是凡人的菜式,什么豆浆油条,包子馒头应有尽有。

    宋怀尘奇怪,陆亭云却觉得很正常,修士不都是从凡间来的吗?自然喜爱凡间的吃食,再者平阳城中那些修为稍高些的,也多半是已经到了各自的顶峰,无法再前进,退一步来享受供奉的,做了这种决定,对自己的要求自然不会多高,凡间吃食花样多,早年修炼时不能吃,如今当然要尝个遍了。

    “平阳城里凡间式样的吃食都是用灵植做的,吃了也没什么害处。作为海内十洲最大的修士城镇,城里的吃食品种可谓琳琅满目,有不少是其他地方找不到的,专程来这里尝鲜解馋的修士也不少。”陆亭云对宋怀尘说,“宋兄手艺好,在这里开店,不愁没生意。”

    城里吃的多,宋怀尘懒得自己做,带着三人在城里吃了几顿,对这个城镇的烹饪水平有了直观的了解:“你这恭维我可不敢收。”他这么说着,却也不显得有多担心,男人更在意的是陆亭云无意中说出的一个词,“海内十洲?”

    陆亭云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我们所在的这片陆地名为中洲,四面环海,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坐落着九片陆地,上面也生活着修士与凡人,生活习惯,修炼方式与我们这里略有不同。”

    “分隔了十洲的海面上终年刮着飓风,普通修士无法穿越,除非你修到炼虚的境界,或者搭乘千年一度,由仙界驶下的云舟,才能到达另一片大陆。”

    “我翻阅过许多典籍,对海内十洲并没有明确的记载,”陆亭云话锋一转,“所以我觉得这种说法并不十分可信,就像凡人王朝的皇帝声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把自己当成这天下的主人一般,有着井底之蛙的愚蠢可笑。认为自己的‘中洲’处在最中心,最是繁荣昌盛,也是没什么道理的,毕竟谁都没出去见识过。”

    “炼虚大能飞升后不会再回来,传说中的仙界云舟千年一至,修士寿元不过区区几百载,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辈大能有幸得见,自此留下了传说。”

    一行人已经在饭馆雅座坐下,陆亭云说这番话不过是饭桌上无所事事的闲聊,但宋怀尘和黄药师不这么认为。

    和陆亭云相比,他们这两只青蛙所在的井口,要大一些。

    黄药师捡着店家送的花生米吃,向宋怀尘传音:“海内不一定有十洲,但蓬莱确实有云舟。”

    蓬莱为海外十洲之首,千年一度的盛会上,不管是不是东道主,它都要比别家多出一份力,这分力就在云舟上。

    想趁着海上风暴停歇往别洲去的,自然不会只有那些修为足够独自跨越瀚海,前往大会比试的修士,权贵之后,商贾之流,以及其他有着各种各样原因的低级诶修士想要渡海,都得搭乘蓬莱云舟。

    十层高的木楼船从飓风中驶出,咆哮的海浪比船身更高,仿佛随时能将大船拍成碎木片,紫雷打上木船,船身上流淌着一道道闪光。

    电闪雷鸣中,巨大的楼船颠簸起伏,却坚硬得连最纤细的桅杆都不肯颤动一下。

    携着风雨而来的巨船破开可怖的风暴,停泊在各洲千年一开的深港,扑出的水花能淹没岸边两层楼的屋舍,而船身上还未熄灭的闪电,能把堤岸整个点燃。

    那也是海外十洲不可错过的一番盛景。

    “凡间的修士或许是听见云舟上的人说到了‘十洲’,误以为他们也有十洲了。”黄药师继续向宋怀尘传音,“我们回去的方法找到了——如果你想回去的话。”

    第35 章

    宋怀尘若有所思,他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炼虚境界的修士,能活多久?”

    “寿同彭祖,八百年。”

    宋怀尘感叹一声:“真长啊。”

    黄药师也点头:“很长。”

    陆亭云只当他们是第一次听见炼虚境界的寿元才发出如此感叹,殊不知两人又进行了一番传音对话。

    黄药师对宋怀尘说:“八百年,九品境界的寿元啊。”

    “修为境界天差地别,寿元倒是差不多。”

    白简只觉得八百年这个数字太遥远了,村里的老人年纪最大的不过七十岁,八百年,十倍还多。而他的父母,连而立之年都没能活到。

    小少年心中感慨万千,他自然没有另外三个男人不动声色的城府,心里想的,都表现在了脸上。然而在这件事上,白简不想让别人发现,更不想听别人安慰,也不希望得到从寿元延伸开去的教诲。

    于是他转开头,望向窗外。窗外人声鼎沸,比肩接踵,这景象对白简来说是陌生而新奇的,可此刻他无心欣赏。

    桌上三个男人相互看了看,陆亭云传音宋怀尘:“这便到了第一道尘关了。”

    宋怀尘拿起茶杯凑近嘴唇,视线一垂,阳光铺满睫毛,影子直接拖到颧骨上:“最难迈过的一道。”

    白简虽然还算个孩子,但对修真来说,年纪已经不小了,因为年龄大,所以懂得多。他虽父母早逝,身处的环境却充满了人伦亲情,于是格外孤独的他对已故父母的思念自然格外强烈,尘根难断,这是白简最难踏过的一道关。

    他修为进展缓慢,与此有脱不开的关系。

    白简时常想,如果黄药师早些到村子里,是不是他父母就都不会死了?他偶尔也会想,如果他那从村外来的父亲是个修士,大概也就不会把日子过得那么艰难了。

    少年看着窗外出神,周身气机起伏,意识半梦半醒,视线所及,都晕成了模糊的光团。

    小二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白简发散的视线波动了一下,陆亭云立刻在他周围布了层结界,小二一声吆喝,送菜上桌。

    “上菜不用唱菜名了,敲门后我们自己出来拿。” 黄药师吩咐了一句。

    小二低声应了声“是”,退出雅间。

    “蜜汁黄骜。”宋怀尘放下茶杯,拿起筷子点了点蜜红色的烧肉,“冷了就不好吃了。”

    黄药师率先动筷,夹了块腿肉放在白简面前的碗里:“给他留点。”

    然后才自己夹了块吃。

    陆亭云也跟着动了筷子,白简触到了晋阶门槛,练气修士的晋阶,对在座三人来说,就如同喝水吃饭一样,并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关注。

    白简看着窗外,宋怀尘也看过去:“平阳比映山湖热闹多了。”

    映山湖也有集市,不过是各家各户带上富余,在晒谷场上交换罢了。平阳的人来人往,街道上的叫卖声终日不歇,贩夫走卒挑着担子吆喝,一声赛一声响亮,肩扛布幡的道士游医走街串巷,脚步不疾不徐,偶尔喊两声“百病消除”之类的话,声音洪亮。

    别说白简了,连黄药师和宋怀尘都觉得新鲜。

    有歌声传来,柔和清亮,仿佛山间细泉,又如同叶片上滴下的露珠。

    是女子在唱:“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宋怀尘往声音的来处望去,街道上的行人也一个个看了过去。

    陆亭云放下筷子:“运气不错,宋兄,越女游街可是难得一见啊。”

    “越女游街?”

    “越女善舞剑,一舞动天下,”陆亭云也从窗口望去,街面上的行人都停住脚步,伸长了脖子眺望,越女队伍还没走到他们的视野里,“她们周游四方,据说踏遍十洲,偶尔舞个剑,或者是为了赚点盘缠,或者是因为自个儿高兴,从来没有外人能请动她们。”

    在唱到“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置酒未央宫”时,越女终于进入了宋怀尘的视线,身着彩衣的女子们身形飘逸,背后都背着素白双剑,她们唱着,走着,剑未出鞘,剑舞根本还没影子,就已经有人向她们的队伍中抛灵石了,姑娘们轻摇水袖,接了灵石,对着周围人俯身作礼,笑容矜持。

    “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置酒未央宫?”宋怀尘问陆亭云,“这是什么典故?”

    陆亭云也不清楚:“越女歌中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大概是她们在别的地方听到、见到的故事吧。”

    “她们的歌和白简父亲留给他的那本书……”陆亭云越听越觉得熟悉,“很像。”

    “是很像。”宋怀尘问,“难道没有一样的句子吗?”

    “越女很难见到。”陆亭云道,“她们每次只唱一段,没人知道她们完整的歌谱是什么。”

    “就没有好事者一路跟着她们吗?”

    “跟不着,每次都会跟丢。”

    越女歌朗朗上口,在唱至“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后,她们停顿了下,又接上了“云对雨。”

    宋怀尘一笑:“看来是听不见巫山十二峰了。”

    陆亭云:“巫山十二峰?”

    两人明明没有高声说话,正巧从他们窗下经过的那名越女却停了下来:“巫山十二峰?两位公子也知道巫山吗?”

    街市场的叫好声,起哄声,都因为那名越女的话停了下来,越女的队伍也整个停了下来。

    彩衣姑娘们抬头望着临窗而坐的两个男人,眼中带着希冀。

    陆亭云望向宋怀尘,宋怀尘用“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的调子轻轻唱起来:“秦岭云横,迢递八千远路;巫山雨洗,嵯峨十二危峰。”

    同样的调子,越女们唱起来仿佛叶上露,宋怀尘声音出口,却如崖上风。

    之前出声的紫衣越女眨了眨眼睛:“天王盖地虎?”

    宋怀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上:“宝塔镇河妖。”

    越女队伍为首的红衣女子走来,向宋怀尘做了一礼:“这位公子,在下朱衣,可否借一步说话?”

    酒楼不是长谈的地方,红衣女子传音给了宋怀尘一个地址,看到男人点头,就带着队伍继续前进,唱起了有巫山的那段句子。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黄药师忍不住发问,“那姑娘叫朱衣?朱衣和白简有什么关系吗?”

    “等会儿问问就知道了。”宋怀尘面上镇定,内心远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先吃饭。”

    朱衣给的地址是一处茶楼,宋怀尘等人一进大门,什么都没说,就有茶博士迎上来,将人带入后院雅阁。

    名为雅阁的茶室实际上是座小巧庭院,有阵法包围,能保证客人不受打扰,庭院中有曲水流觞,荷叶茶亭,越女们三三两两坐坐在水边,见宋怀尘来了,都起身行礼,眼神中满是好奇。

    “这位公子,朱衣姐姐在前面等你。”紫衣越女伸手一引,院中临池的茶室窗户开着,能看到里面坐着的红衣女子。

    陆亭云、黄药师则被拦下:“不知几位可否愿意看一场越女剑?”

    黄药师还牵着白简,小少年未曾清醒,但倒是能自己迈开步子走。

    “我去去就来。”宋怀尘对三人略一颔首,向茶室走去。

    朱衣将人迎进去,不着粉黛的女子身上自有一股雍容气质,她对宋怀尘道了万福,递过一本书:“这是越女唱本,宋公子应该比我们更熟悉吧。”

    那本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声律启蒙》。

    就算有“天王盖地虎下”的暗号,宋怀尘也不会问“你是不是也是穿越”的这种话,他在修真界呆了太多年,早就习惯了绕着弯子说话。

    “为什么是《声律启蒙》?”

    嘴上说着,心里想着,宋怀尘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忘了怎么直白的说话,才会对陆亭云突然打过来的直球适应不良。

    “因为它好听、好读、好记。”朱衣笑道。

    这明显是在敷衍,宋怀尘抬头看他。

    雍容女子脸上笑意端庄:“宋公子勿恼,这是实话。但还有个原因,是我们只有这本书。”

    她进一步说道:“我的恩人,只给了我这本书。”

    “两百年前,我还是个凡人,是养在皇宫里的伶人,后得帝王青眼,入了后宫,有过荣宠,自然也得过冷遇。”朱衣的故事解释了她身上的气质,“后宫女子的结局多半是凄凉的,我得了乐工帮助,逃出宫廷,在杂耍班子里讨饭吃,活得艰难。”

    “在我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书生,他将我从杂耍班子里买走,给我这本书,让我编曲,等我写完曲谱,他又丢给我一本剑谱,说我有修仙的潜质,让我自己琢磨。”

    “白先生脾气好,对我也好,我对他撒娇问他为什么不亲自教我。”朱衣清晰的记得当年那人的笑容,是和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的清正平和,“他说他只是个凡人,看不懂仙人的东西。”

    窗外越女踏波起舞,柳腰轻折,彩袖招,莲步轻挪,素白剑刃照出波光彩衣,有香花开落。她们曼声清唱,剑光灵光交织,舞出了鼎盛的繁华。

    “白先生说这套剑要很多人一起练才能有威力,让我学成后去找更多有潜质的姑娘来。”

    “如果你口中的白先生只是个凡人,”宋怀尘问,“他哪来这套剑谱?”

    朱衣笑着望向宋怀尘:“这便是我找您来这里的原因了。”

    第36 章

    “我跟在白先生身边度过了两载时光,他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带着我走遍了五湖四海。”朱衣看上去想找个人倾诉已经很久,微微侧着脑袋,神色怀念。

    “自然,这个五湖四海和如今越女走过的地方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但确实是那两年的经历,造就了如今的我。”

    雍容女子声音柔和,有着养尊处优者的轻缓,以及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百态特有的沉稳。那是极有内涵,极适合讲述的声音。

    她口中的故事带着青草的气息,是苦尽甘来的甜蜜,亦有求而不得的惆怅。

    “在那两年中,我学到了许多,修为也长进了不少,白先生确实是个凡人,不懂修炼,在生活上却处处体贴。不怕您笑话,我一度以为我会跟着他一辈子。”

    窗外越女唱着,手中素剑舞出气象万千。

    朱衣看着由她一手带出的姑娘们,表情柔和。

    宋怀尘抿了口茶,静静听着。

    “两年,我迈入筑基,白先生自然是看不出我修为如何的,却知道筑基时会有怎样的异像,我骗不了他。他说仙凡两隔,我已入道,就不再适合和他呆在一起了。我苦苦哀求,他不为所动,将《声律启蒙》留给我后不辞而别。”

    “他一个凡人,离开的动静能瞒过筑基修士?”

    “如今想来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回忆起来,那两年我们风餐露宿,我有修为护体不觉辛苦,他一个凡人却丝毫没有衰老迹象,也是费解。”

    “他留了信给我,说等我找到另一个知道《声律启蒙》,并且能对上对子的人,就能得到他的消息。”

    朱衣望向宋怀尘,目光灼热:“宋公子,白先生他,如今在何处?”

    “他是个凡人,自然是已经死了。”宋怀尘轻轻放下茶盏,视线依然停留在窗外的越女们身上,“杨花对桂叶,白简对朱衣。”

    “我的那小徒弟,名字就叫做白简,应该是你口中那位白先生的儿子吧。”

    朱衣怆然一笑:“你知我对白先生有情,却对我说他只把我当女儿看?我遇见白先生是两百年前,如果他真是个凡人,为何在两百年后会有个十几岁的儿子?”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白先生来历不同寻常,但也终有尘归尘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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