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老苏头
拉泉地处边陲, 虽非兵家必争之地, 但却是同外族打起来的必经之地。
是以家家户户都会呼朋伴友地联合起来在地下挖一条暗道来预防随时可能会爆发波及到此的战争。
而这个卖胡饼给丁帆众人指出来的暗道显然是好几家联合挖出来的。
一下去,丝毫没有任何暗道的不适感。反而两边的墙壁上纷纷插着用胡麻油浸透的灯芯——这种灯芯经过特殊处理, 燃烧时能够散发出一阵淡淡胡麻的香味, 更关键的是,极其耐烧, 是边陲地区家家常用的一种油料。
暗道左右略有十五步之宽, 两边据是一人多高的茅草堆。丁帆刚从梯子上爬下来,就有一个带着破花帽装扮破烂的老者在下边迎着,甚至还用乌塞语对胡女一行人说了句“欢迎”。
不由得让人侧目几分。
两拨人来向不同,但因为有着同样的任务而走到了一起。但即便是刚刚一同经历过一道危机, 两边仍然没有打成一片, 两队人马呈一条纵队,紧紧地跟在各自的首领后面,目不斜视。
即便是丁帆有意同那胡女搭话, 却在开口之前被领头的那个花帽乞丐拦住了。
“这里人多嘴杂, 镖头还是慎言为好。”这说话的方式, 不急不缓,带着三分亲和,七分警醒, 一看就是常年混迹底层并且取得高位的老滑头。
丁帆倒是没觉得被冒犯,只是听见“人多嘴杂”四个字的时候一愣。
侧脸望去,发现胡女同他有同样的疑惑——这里除了两边的茅草堆以及眼前的几个人,哪里来的别人?
二人的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没走几步, 从前面一簇茅草堆里突然伸出一只枯槁的胳膊,惊得丁帆下意识地抽出自己的腾蛇双鞭就要打上去!
“混账,缩回去!”花帽乞丐瞪了那茅草堆一眼,那手臂很快便畏畏缩缩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丁帆忍不住好奇朝那茅草堆的缝隙望去,愕然发现那草堆里锁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女人,她似乎只有那一只完好的手,模样看起来像是常年没有进食的样子,凹陷的皮肉几乎快要贴着底下的那层骨头,就这样的情况下,那双眼睛却像是饿狼盯着猎物的贪婪,但移到那花帽乞丐上面却是绝对的恐惧和臣服,看起来格外渗人。
“朝廷和乌塞前几年一直在打仗,波及到咱们镇上就是多了很多随军而来的军妓和杂役。这些军妓不知道被哪个兵蛋子蹂/躏之后产下来的孩子大多都被遗弃在这个镇子上。除了这些弃婴,还有南北贩卖人口的商队因为各种原因丢弃的‘货物’,本地因为战争而失去亲朋变成流民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人没地方去,往南走又太远,他们大多都没有足够的钱财和粮食支撑他们走到下一个城池,所以全部留在了拉泉。
这些畸形的、残疾的垃圾没人会要,在地面上待多了也会惹恼一些来往大人的兴致,所以大多都藏在地下。”
花帽乞丐慢腾腾地介绍着,然后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对丁帆这群“非拉泉本地的外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道:
“老头姓苏,不才正是拉泉丐帮之首,诸位客人……欢迎来到地下的拉泉。”
苏乞丐这句话要多诡异有多诡异,那双应该老态龙钟的眼睛里散发着草原上壮年孤狼才有的精锐和狠厉,不仅仅是丁帆,即便是胡女,也对向来看不起的“汉人”侧目了几分。
“不过几位来头不小,”苏老头又挂上一副乐呵呵的表情,踱步背过身去,继续领着众人往前走着。
这是暗道横向又宽阔了几分,而这里连草垛都不屑于遮掩了,大批大批的人蓬头盖脸地半卧在地上,脸上多时营养不良的消瘦,对于丁帆这群同她们“格格不入”的人出现在这里似乎也司空见惯,连个眼皮都不愿多给。
“竟然惊动了沉渊阁的大人物。”苏老头把几人带到一个墙头停了下来,示意手下的人搬一个扶梯上来,“沉渊阁在拉泉虽然没有据点,但整个拉泉在数次战乱中曾受沉渊阁的庇佑,这点忙还是得帮的。”
老苏头伸手敲了敲粗制竹梯的腿,分别用汉话和乌塞语说道:“这上边是一处偏院,是不愿透露姓名的那位给你们安排暂歇一夜的住处。另外还要我务必转达到位,说是北军这几日定会挨家挨户地搜,即便是偏院也并非安全之所,诸位若是想说些什么就请尽快,明个儿一早就得转移了,最好是南来南去,北来北往……这免得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升斗小民在其中周旋不断。”
丁帆连忙谢过老苏头,只等说了句“多谢”,就被老苏头眯着眼睛赶人,“切记,只有一夜。拉泉不欢迎你们这群外人,这夜过后,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听见没?”
这话就是逐客令的意思了,丁帆不敢再多留,连忙招呼着人登梯而出。
却是放了大半个心。
果然是沉渊阁的那位出手,果然,找他们做见证人绝非错判!
亥初。
在老苏头嘴里反复提及的“沉渊阁那位”刚刚甩掉特使的追兵,一路上硬是不嫌麻烦地换了三幅皮囊,总算在一个染坊的染缸里躲掉了最后一波追兵。
夏云磨磨蹭蹭地从染缸里出来,把身上那层皮一扯,外面被染红的夹袄也被扔得老远,就着井水把一脸的红漆给冲掉,好不容易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貌,长长松了一口气。
“追的够紧。”夏云甩了甩脸上的水渍,嫌弃说道:“那群当兵的都长的是狗鼻子吗?追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他们甩开!”
她把刚刚净了面的乔安月手一拉,冲着后面自生自灭的两个小崽子说道:“赶紧洗干净,我肚子饿死了,要去下馆子!再不来就不等你们了!”
说着拉着乔安月翻墙就跑,留下后面无可奈何的兄妹俩异常无奈地借人家院子里耸立的大树跟着翻墙。
这一路走来,什么王室的规矩早就被夏云给磨得一干二净,像这种偷鸡摸狗,祸害他人的事情干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最关键的是夏云乔安月丝毫没有身为师傅的自觉,每次都是想起来要差遣两人做事的时候才现教现学,并且要求还颇为变态——几乎要达到说完就要会上手的这种地步。
“真打起来的时候根本没那么多时间让你掌握新招。”每次碰到控诉,夏云就是怎么一副不负责任的态度把人给怼回去,并且还会坏心思地说“既然你们还有时间问七问八的,干脆再去扎两个时辰的马步吧!哦,顺便把衣服给洗了。”
……这种待遇让袁冲甚至生出了“等到我继位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两只给流放”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每次被气得直哼哼却还是深受压迫而不得不去做真的很丢王室的面子。
在夏云没意识的地方,虽然她很不愿意让人叫她“夏师傅”而将她和夏存修混为一谈,但不得不否认的是,在教徒弟这方面,她夏云确实得了夏存修的真传——真的是气死徒弟不偿命!
几人很快找了家吃小菜的小棚子。
现在已经是亥初,若是放在南方戒备森严的城池里,虽说市坊不分了,但毕竟打仗,这时候也早就宵禁了。
但拉泉特殊,更何况来往客商可不管什么白天黑夜,一年到头无论何时总有这种一时果腹的小酒馆在凄冷的黑夜里竖着招牌,做着一些小本生意。
拉泉外边就是草原,胡汉之风在这里交杂,在中原要价颇高的牛羊肉反而是最便宜的。
“钱!拿出来!”夏云拖了个小凳子刚坐下来,就把手往桌上一拍,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两个便宜徒弟。
“什么钱?”袁冲装傻。
“刚才在客栈人家赏你的钱!”夏云狮子大开口要得毫不犹豫,“拿出来,今晚晚饭你俩请!”
“这明明是我们忍受皮肉之苦要过来的钱你凭什么一言不合就拿走……”这句话哽在袁冲喉咙里,但是见夏云笑得一副阴测测的表情,他愣是没敢说出来,在夏云的强硬威逼之下还是乖乖把钱交到了“恶鬼”手中。
夏云心满意足地点这钱,拉着小二点了几盘牛羊炒菜,要了几张用牛肉丁和面荨麻油烤的芝麻胡饼,顺带还加了一小壶马奶酒,找回的钱挑了几个零钱扔回袁冲袁华面前,“大方”说道:“零花钱,还不谢谢师傅?”
袁华:“……”
“……谢、谢、师、傅。”袁冲不情不愿开口。
屈辱!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乖,趁着菜还没上,出道题。”夏云眯起眼,“你们也在拉泉待了三天了,现在以水为笔,以桌为纸,立刻马上给我画出拉泉的地图,但凡错了一处就扣、钱、哦~”
“钱扣完了可以拿默写一页《本草纲目》或者练半个时辰的武来抵。”乔安月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补充。
两个小孩脸都白了。
忙不迭地蘸水开始在桌子上画。
“那边不亲自去没关系吗?”乔安月倒没担心这两个小鬼,反而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
“没事,我了解丁帆。他没摸清楚地形不会做正事的。”夏云喝了口茶,“走镖的人心思都谨慎些。不急,估计等到双方交涉都得深更了,到时候再去便是。何况我还派了鸟儿盯梢。”
“你已经连续三日没有合眼了,吃得消吗?”乔安月不无担忧地问道。
夏云脸色透露着一丝疲惫,轻轻摇头,“无妨。”
自从几人上岸之后,这一年的局势变动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分散开来行动。
一年的时间里,南军成功和北军分庭抗礼。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南方要一鼓作气的时候,朝中被禁锢的幼帝突传染了重疾的消息,而与此同时,作为南军经济后盾的百草谷谷主赫连秋也在小半年前传来重病在床的消息。
百草谷谷内本来人手不多,大部分也都派出去效力南军,陆坤趁百草谷虚弱同谷内内奸里应外合,派大军火烧百草,传说当时百草谷成了一片人间炼狱,所有人都不知所踪——普遍认为是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程柘听到这个消息连剩下的天涯海角的花苞都不顾了,执意要带着初一往百草谷处一探究竟。只是给夏云丢下一句“日后沉渊阁找你”便当晚消失。
而身离要职有一年之久的兰桑也不得不回去报道,出于职责她必须把那座岛的消息上报高层,也得暂回总部。
余英则表示要回家报个平安,顺便要去安置一下好友穆沛清的家人。
众人的方向都不相同,是以暂时分道扬镳。
而南军因此势弱,接连丢了好几个打下来的重要城池,而与此同时,北军有一个新兴将领打退了南军多次进军,一路得到提拔,一年以来无一败仗,因为常年带着一副铁皮面具,渐有“蒙面战将”之称。
北军坐大是南军和边疆的乌塞都不愿意见到的。
乌塞早年被先帝打得支离破碎,这几年又被陆坤压着打,早就苟延残喘了,但这几年汉人忙着内斗,反而放松了对草原的掌控,是以乌塞新起了一股力量渐渐把散乱的族群整合起来。
乌塞新起的那位想要的是汗位,对于汉人的事情并不敢兴趣,但到底人数太少,担心北军把南军打败了后乌塞又重蹈前人的覆辙,而南军也需要另一股可以共同抵抗北军的力量,是以双方渐渐产生了联合之意。
但胡汉毕竟不同,双方都担心对方反悔,是以请了一个双方都信任的中间人作为见证——只要一方反悔,中间人有绝对的权利把这份合约公之于众——到那时,与异/汉族勾结的“大义”压下来足以让反悔的一方损失惨重。
当夏云传书说要带着两个小鬼回来的时候,沈公泽大手一挥表示“既然你回来了,那这件事情最合适之人非你莫属”,一道口信让夏云不得不带着人一路奔波,愣是敢死敢活地抢在会谈前三天先一步到达拉泉。
在路上因为兰桑这层关系,她从蜂阁的暗桩里得到了不少消息——其中就包括会谈消息走漏。
是以才赶忙安排了这条撤退计划,不仅让北方军措手不及,也让自己人摸不着头脑。
“客观,您要的马奶酒。”
小二把刚烫了的酒壶递了上来,夏云二话不说就往自己的酒囊里灌。
“这种东西,多备点总是好的。”夏云边灌还不忘给自己的行为解释一遍。
就在她把最后多出来的一口酒惬意地喝完,乔安月灵敏的五感传来一阵沉重的闷哼声。
是重皮革军靴踩在土砖上的声音。
乔安月连忙拉住夏云,四人默契地同时带上了临时用的眼罩——四个眼罩都是程柘在岛上练手时仿着木之之前戴的那个做的,各自花纹不同,但都能遮住大半的脸,行动起来颇为好用。
当时夏云还嘲笑:“得,以后你们都能用我的名义出去招摇撞骗了。”
就在几人刚把眼罩戴稳了,发现小棚子面前正路过一个同样戴着铁皮面具军装打扮的男人。
——这年头难道没事人都喜欢戴个面具吗?
夏云她们那桌就靠着外面,男人路过的时候很容易就看见这群人。
拉泉胡风极重,来往的人也有不愿让人窥其面貌的人士,本来夏云她们这个打扮并不怎么引起注意,可是男人却仍然在她们桌前停下来了。
他盯着桌面上两幅将干未干的舆图,突然开口,声音听不清喜怒:“拉泉的地图?还是四个人。”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觉得在哪里听过?
乔安月第一个反应竟是满腹的疑问——不是雷震,不是八卦门的任何一个人,但这个声音她绝对曾经有所耳闻!
而夏云则是立马伸袖子把桌上的水渍一擦,暗道不好——正常的人哪会没事画这种东西?!
连连赔笑:“官爷,我们家弟妹就是画着好玩……好奇心有些重,没办法,在家里就喜欢乱画些东西。”
暗地里,左手正卡在腰间的短剑处,随时准备拔/出/来。
倏地,男人抽出随身障刀,刀尖逼到夏云面前——那速度快到乔安月都打不准能否比得下去——把她的下巴轻抬,“面具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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