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赌约
木柴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个山谷。
乔安月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谭边找到一些可以烧着的干木枝, 勉强把夏云从水边拖到一旁干燥的空地就已经动弹不得了。
橙红的火光在乔安月的眼里不时抖动着, 一个时辰的时间足以让她认识到现在的处境。
山谷中、深潭旁、黑夜里。
万幸的是,这地方似乎颇为隐蔽, 她四下检查了一圈都没发现大型动物的爪印和粪便——暂且不用担心野兽袭击的危险。
乔安月下水捉了几条鱼, 随身的香料包早就不知道被急流冲到哪里去了,只能就地取材——简单地把鱼处理干净, 拿树枝一串架在将将升起的火堆上烤了了事。顺便还寻了块有凹坑的石头乘了点水放在木柴上烧。
她突然想起自己先前还在飞龙寨的宴会上和夏云演戏时刻意的几句调侃, 说是自己的手艺不输对方,没想到这么快就得了个机会让她一展身手。
……登时只觉得天意弄人。
鱼皮立马被火舌舔得黑焦,但是离里边的鱼肉全熟还需要一段时间。乔安月忙活了好一阵子,在火苗的炙烤下终于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自己和夏云现在浑身不仅带伤而且衣服全湿。
这样下去不仅夏云的高烧好不了, 她自己也说不准会染病。
医者向来都把生死健康放在伦理廉耻之外, 更何况这方圆百里的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再加上二人同为女子, 从小便纠缠在一起, 乔安月毫不犹豫地凑到夏云跟前扒了自己跟对方的外衫, 正准备再接再厉解开中衣的系带时却冷不丁地被夏云的手一按!
“什么人!”夏云突然睁开的眼里尚且还有没有收去的警觉,身体本能的反应让她毫不犹豫地下一刻锁住了乔安月的喉咙,等她渐渐反应过来的时候, 猎豹似的锐利转瞬间化作了惊诧和讶异,“……月儿?你……干什么?”
她的视线落在某人准备解衣服的手上。
乔安月面不改色心不跳,把夏云伸出来的手轻而易举地扒到一旁,言简意赅道:“治病。”
“啊……哦……”夏云这才意识到自己锁住乔安月的爪子半分力道也没有, 干巴巴地应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乔安月毋庸置疑地点点头,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夏云。
夏云情不自禁地摸摸鼻子,准备让某人的视线往旁边挪一点,刚开了个口:“那个……”
“快点。”乔安月及时打断了夏云的话,一本正经,“别磨蹭。”
夏云被她冷不丁地一吓,手一抖,立马干脆利落地解开系带。
素白色的中衣从肩头开始滑落,半敞着,依稀可以窥见里面的束胸布条,小麦色的皮肤在橙黄的火光下不甚分明,很好地遮掩了从里到外泛出的红晕。
……肯定是热病闹的。
夏云强作镇定,安慰着自己。
“行了,背过身去。”乔安月按住夏云下滑的衣衫,看着刚好露出的肩胛骨,里边三根金针被她钉得挺深,只冒出了半寸不到的尾针。
“忍着点。”乔安月双指并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了夏云背上的几处大穴,手指游龙似地顺着夏云的经脉上下一推,那三根金针突然猛烈地抖动起来。
夏云咬紧牙关,控制住自己的肌肉不能太过紧张,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差点就从齿缝里流出一丝闷哼!
金针是卡在骨头缝里的,露出来的尾针长度不足以让人直接拔出来,只能用内力顺着经脉从四面八方施压把金针给一点点地逼出来。稍不留神金针在后退的过程中就会瞄准漏缝往压力小的地方钻——万一力道给的不均匀,整根针扁平地没入经脉更为难办。
万一碰上一个难以控制自己身体的患者,因为疼痛而让身体乱动或者过于紧绷,想要让针不走弯路地退出更是难上加难!
所幸夏云深知这一点,愣是岿然不动于山,整个后背更是不带有丝毫的戒备——如果忽略掉她在自己下嘴唇上咬破的一排牙印,恐怕真的要让旁人以为这人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过了许久,夏云迷迷糊糊地终于听见乔安月在背后说了一句“好了”,然后把便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伤口冲了下来。
“这附近什么都没有,暂且先用水先冲下,回头弄了药草再处理。”乔安月解释的声音随后而至,夏云点点头,随即听到“兹拉”一声,是布料撕破的声音。
她费解地回头,刚刚瞥见乔安月的把自己的中衣袖子扯了一截撕成干净的布条——因着靠火堆近,这一小块早就干透了——便被乔安月呵斥道:“把头转过去。这样子不好包扎。”
“哦。”
夏云迟迟顿了一声,乖乖地让布条缠住自己的伤口,不多时便听乔安月平稳的声音响起:“行了,把中衣穿好,过来把热水喝了,烤烤火暖暖身子。哦对了,看着点鱼,别让它烤焦了。”
服侍了装腔作势的乔大小姐走了许久山路的夏云没想到风水轮流得这么快——虽然现在知道乔大小姐的那个性格多半是装出来的,但现实摆在面前仍然让她感慨万千。
被照顾的感觉真好。
鱼香顺着风飘进了夏云的鼻子里,她旁若无人地想着,也难怪乔安月先前会选了那样的性格!
夏云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强忍着脸上的笑意不至于让自己太过嚣张,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盛水的石头上,想办法折了一支空管的植株喝了点水,散漫的精神劲儿终于渐渐慢慢地从四面八方收拢回来,觉得因为高烧昏沉的脑袋也清明了许多。
……这一来终于让她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夏云猛地侧身看向乔安月——
只见乔安月白色的衣衫上从腹部开始,大块大块红色的血迹蔓延开来。
她若无其事地解开衣衫,露出里面血肉翻滚的三块刀口——是先前替夏云档刀的时候被艮山伤的。
飞刀比金针的体型大了许多,一路水流又急,早就不知道被冲到哪个角落去了。只是这样横冲直撞的,本来好好的一道刃口,却也在飞刀脱落的过程中七零八落地乱扰一气,看起来颇为狰狞。
不过祸福相依,艮山的刀刃上本是藏着剧毒的,急流虽然扩大了伤口,但也把毒血冲了个一干二净,否则乔安月没撑着被冲到岸边,早就在半途毒发身亡了。
但这并非夏云最为在意的点。
“月儿,你怎么了?”夏云迟疑地问出声。
“能活。”乔安月随口应道,粗略地处理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却不减,干干脆脆地又扯了另一只手上的半截袖子,招呼着夏云,“过来帮忙包扎,后面我够不到。”
夏云连忙凑过去接过布条。
这点袖子的布料根本不够,夏云歪着头沉思了片刻,果断地把自己上身的衣服拉扯了半截下来,一层层地将狰狞的伤口缠好,才继续正色问道:“乔安月,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不,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奇怪,太奇怪了。
从夏云醒过来,乔安月不管是处理夏云的伤口,还是处理她自己的,她自始至终都维持着这一个表情。
平静、安稳、喜怒不形于色,就像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怪物,自始至终都只有同样的面孔。
月儿根本不会这么做,不管是“十六”还是“乔大小姐”尚且都会对夏云流露出不忍的心绪,但现在坐在夏云面前的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铜墙铁壁,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写着“生人勿近”,但也分明地散发着一股“绝对疏离”的气氛。
疏离到不仅仅是体温,甚至连声音都是赤裸裸的淡漠。
夏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只见过两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一是十里剑的那群杀手,无论是伪装还是天生,都给人一种寒刃一般冰冷的感觉;二是赫连秋这样风轻云淡的超脱世俗的淡然。
无论是哪种,总会有让这两种人动容的东西。要么是金钱、要么是权力、要么是千金难求的爱情……世间万物,只要人活着,就总有牵挂的对象。
但夏云的第六感告诉她,乔安月二者都不是。
这是一种把自己处于“旁观者”的淡漠,既然无所谓一切,于是也便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她动容。
“没有。”乔安月冷这张脸,回头看向夏云,神色坦然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该想起来的我都想起来了,从月儿开始,一直到现在的一切,全部都清清楚楚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夏云,我从未比现在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
“那你……”夏云哑然。
乔安月语气不变,“夏云,月儿只是我的一个年龄段,过去了就过去了。现在的我,才是我应该有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夏云不解。
乔安月定定地看着夏云迷糊的眼神,反问道:“你知道,乔家血脉的事情吗?”
燃尽了的木柴“啪嗒”一声顺着其他的柴梗滚到地上。火光把乔安月的眼底印出一丝虚假的暖意。
在乔安月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之后,夏云便望着火堆一言不发。
天生的戏骨,情感薄凉到了极致,冷眼旁观着这世间的一切,无情无欲,着实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更关键的是,当事人都不会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可悲之处。
它就是这么发生了。没有前因后果,在乔安日死后,出现在了乔安月的身上。
“……你方才那个……例外的例子能不能再说一遍?”夏云盯着火光,许久,方才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只会对少数亲人以及儿时便熟识的人流露几丝情感。”乔安月不假思索,“但可能性也极小。”
“就是这个!”夏云猛然抬头,认真地看着乔安月的双眼,“我们是从小就认识的,对吧?”
“那又如何。”
“那便是突破口。”夏云斩钉截铁,“乔安月,我才不信你的那套说辞!”
“……”乔安月猜想也许是热病加上打击太大了,甚至干扰了夏云的判断力。
然而夏云像是拥有读心术般肯定地说道:“我现在清醒得很!乔安月,我五年前在乱葬岗里从一具尸骨上捡到你的玉佩后本以为你一定死了,但是现在你好生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没有什么是绝对或者不可能的。”
“只是恰好出任务无意间把玉佩落在那儿罢了。说明不了什么。”乔安月解释道。
夏云不理,只是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才不信小时候的那些情感统统都能被你扔到爪哇国去,伶人唱戏尚且都要感同身受,我不相信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能够把这么多人骗的团团转。”
乔安月扯出一个暖暖的弧度,语气终于有了起伏,“不可能,嗯?”
“……我没有说你骗术不好,”夏云闷闷说道,“乔安月,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你的心。”夏云梗着脖子说道:“就赌我能够让你重新真正的笑出来,堵你的内心深处,绝对还有着留恋的东西!赌你不是不会笑,只是忘记了怎么正确地把情感表达出来!若是我输了,我夏云绝对立马拍屁股走人,不在你这个木头人面前自讨没趣,若是你输了……”
“若我输了便如何?”
“便、便……”夏云想了好一会儿,愣是想不出什么彩头来,只好僵着一张脸,“便应我日后一个条件,不许推辞!不许耍赖!如何?”
“可以。”乔安月点头,觉得二人就这样相忘于江湖也挺好的。
乔安月以为夏云执着的是小时候那个只会跟在她后面团团转的月儿,现在月儿对她来说只是一段记忆,按道理而言,夏云不应该被这段过去束缚。
等到夏云明白有些事情是她改变不了的时候或许就会自己从这段纠葛里面退出吧。
乔安月是这么想的。总比她若无其事地离开来的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乔安月的话音刚落,便听夏云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方才强撑着一口气进行的长篇大论在放松下来之后整个人便又萎靡了起来。
她目光落在撕了半截上衣的夏云身上,本来就发着热病,结果还为了包扎把衣服弄成这样,不冻着才怪?
伸手试了试烘烤着的外衫,夏云的那件还没干透,乔安月面无表情地扯过自己的那件扔到夏云怀里,冷硬道:“这里没风寒药,不想烧糊涂就穿上。”
刚说完,一阵冷风吹过,乔安月浑身泛着鸡皮疙瘩,忍不住自己也打了个喷嚏。
……
“要不……咱俩坐近点?”夏云小心翼翼地问出声,见乔安月没反应,立马抱着外衫靠在某人旁边坐下。
乔安月几乎可以感觉到夏云浑身滚烫的皮肤紧贴着自己,即便隔了层薄薄的布料,那不自然的热气都顺着传了过来。
下一刻,夏云刚把外衫披在两人身上,乔安月灵敏的鼻尖就嗅到一丝烧焦的味道。
“糟了遭了!!鱼鱼鱼!”夏云手忙脚乱地把烤鱼从火堆上取下来,方才光顾着谈话去了,谁还管烧着的鱼啊!
她手里拿着外面已经乌黑的烤鱼,半晌,递给乔安月过目,“那个,你吃吗?”
从灵魂深处带着的秉性是不会随着性情而有所变化的。哪怕情感淡漠,极强的生理基本需求也丝毫不受影响。
乔安月:“……”
她还是再抓几条上来重新烤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微墨”的营养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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