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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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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城内,舞水河上。

    一艘画舫花船缓缓拨开水里波纹阵阵,船舫上莺歌燕舞飘上雕花飞燕的门梁,丝竹笙管呜呜作响,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舞水花船,是城里达官贵族每夜寻欢作乐的日常消遣去处。

    哪怕是在动荡的乱世,只要有人在的地方,有钱、有刀、有姑娘,总能有群人能够把自己关在一片天平盛世的幻象中,不问世事,品酒赏月,好不自在。

    而这日,舞水花船上的舞女如往常一样旋转飞舞,甩着水蓝色的水袖,嘴里咿咿呀呀唱着江南小调。

    坐在上座的公子哥们,都已经微醺,一手端着桃花酿,一手有一拍没一拍地敲在桌子上打着节奏。

    “好!”

    一舞已闭,迎来阵阵喝彩声。

    “再来一曲!”

    底下一个身穿宝蓝色深衣的年轻人正应和着,却被同伴打趣道,“我说程家二公子,我可是听说您家出了一件大事儿,今个儿家里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大把大把的追兵派了出去,您却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听小曲儿?”

    年轻人正是青州城知府的二公子。

    “嗨,怕什么,这种事有爹和大哥操心就成,我啊,还是省点力气吧。”程家二公子歪歪斜斜卧在绫罗绸缎堆成的踏座上,不在意道,眉宇间尽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风发。

    看来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你呀,迟早被你大哥吃得死死的。”同伴似是看不惯他的这般堕落样,笑叹道。

    “……我这叫有自知之明,”程家二公子扬扬眉,“家里大事能不问就不问,反正日后家业也轮不到我头上。

    我呢,任他家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不管是都家伙什被盗了也好,还是家里天上飞来飞去的白鸽把屎拉到我头上也好,坚决不插手!

    有酒有诗,快快活活的过一生不也挺好的吗?犯得着整天勾心斗角受那鸟气?!”

    同伴似是被他这番话触动了,想必同时天涯沦落人,八成也是个家里不受宠的二世祖,自斟满酒,“是是是!快快活活一生不也挺好的吗?来来来!今晚咱俩还是不醉不归!”

    那船上的舞□□伶似是也察觉到了客人的心情变化,语调一转,悠扬的琵琶声滚珠似的落在地上,砸出当前最受文人墨客欢迎的一曲曲调轻快的 “浮云调”。

    清丽的吟唱声随即覆了上来,一叹三折,三分愁绪,三分伥怀,剩下四分,却是天地之大云淡风轻的无奈和豁达。

    截然不同的情绪随着丝簧的加入层层叠叠弥漫开来,歌女终于吐出词句:

    “溪中云影风横渡,青木隔断白云路。举空樽,望明月,无迹随风虚复空。天地万千都做了土!谁道今日春来,未料明朝秋冬?罢了、罢了,浪潮汹涌,浮萍逐波,且留的孤云一片,聚散随风……”

    歌女的声音穿过花船,在浓重的月色里渐渐消散。

    而歌声所及之处,一队队身负弯刀的夜行客正在青木之间上下轻跃,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细细看去,人人弯刀刀柄处正刻着一个小篆的“程”字。

    一行五十余人俱是青州城城主的私家护卫。

    而在青州城外,百余号黑衣蒙面人快马加鞭临到城下,为首一人跳下马纵身飞跃到城墙之上,一刀抹了守夜士兵的脖子,身后跟着的人也都弃了马匹,紧随其后!

    “确定人在青州城?”后面有人问了一句。

    “金家不会在这种事上出纰漏,”为首的人冷声道,“金家唯一的血脉被人杀害,情急之下找上我们‘十里剑’,我们杀手盟不问来由不问真假,给钱就杀,金家既然出了重金,势必是得到了可靠的情报——想必是从蜂阁那买来的。”

    “弟兄们听好了,金家已经得到消息,那个小丫鬟身边就是杀金家小姐之人——找到那个小丫鬟,就找到了凶手,明白?”

    “是!”身后众人纷纷点点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外墙一个空翻落地,竟没激起一丝声响。

    起步之间,眨眼就消失不见。

    同是一轮圆月,形形□□的事情在夜色中悄然发生,然而大多数人浑然不觉。

    有人花船听曲,也有人月下独酌。

    此情此景的悦来客栈。

    沈飞卫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到了晚上才悠悠转醒。

    “你醒了?”十六见沈飞卫缓缓睁开眼,连忙起身倒了一盏温水,“先喝水润润嗓子吧?”

    “……”沈飞卫愣愣盯着十六许久,才从迷迷糊糊中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喝了水后的声音依旧喑哑,“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十六抬头望了一眼外面,明月高悬。

    “咳咳——”沈飞卫急着从床上下来,扯动后背大大小小的伤口一阵疼痛,脸色苍白,“不行,我得离开了。”

    说话间,就摇摇晃晃地准备推开房门。

    然而没走两步就喉咙一甜,咳出几口鲜血。

    几日的奔波让沈飞卫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晕过去之前还硬撑着一口气尚且能够跟十六嬉皮笑脸。但在见到夏云之后,下意识地觉得有所依靠,那口气终于一消而散,几日积攒下来的各种病痛这下全部上来了。

    现在沈飞卫体内内力游丝般稀薄,甚至连急走都喘不上气。

    “都这样了,还想着跑路呢!”夏云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引得好不容易扶树稳住身体的沈飞卫抬头一看。

    “都怪你昨天突然出现,害得我酒都没喝完,今天趁着月亮还圆着,争取今夜再醉一次。”

    夏云倚在树上,甚至翘起了二郎腿,自有一番不羁的风韵。

    打小一起长大的沈飞卫怎么听不出夏云的真实意图?

    在不知道他为何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从昨晚碰上的三言两语中推测出来怕是有追兵追杀,夏云根本就是刻意守在后院以防万一!

    “咳咳……谢啦。”沈飞卫也不矫情,整个身体靠在大树上,冲十六抱歉一笑,“十六姑娘,不好意思,能烦请你帮忙弄点吃食吗?我已经三日三夜没吃上饭了,肚子里正叫得欢畅呢!”

    十六连忙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急着走?”夏云没头没尾地笑问道。

    “嗯,”沈飞卫喘着粗气,吃力道,“我已经被追兵追了个把月,这里实在不能久留,万一连累到郭大娘她们就不好了。”

    “就你这样,你确定你能走出这个院子?”夏云抬了抬眉,又喝了一口烈酒,带着几分醉意。

    “不走也得走……咳咳……”沈飞卫语气急促,“我得活着把东西交到他们手中,时间紧迫。”

    “什么东西?沉渊阁的任务?”

    沈飞卫当年和夏云同一时间入的沉渊阁。

    “算是吧,”沈飞卫沉吟着,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眉眼清明,缓缓道,“夏云,我有个不情之请……”

    话还没说完,却见夏云大叫了一声,捂着耳朵,及其孩子气地摇着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沈飞卫我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总之全给我烂在肚子里我才不要听你说的一个字!”

    如果此时夏云躺在床上,铁定要在床上打上好几个滚才罢休。

    沈飞卫:“……”

    夏云闹了好一会儿,发现沈飞卫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才松了口气般又灌了一口酒。还没缓过神,就听沈飞卫开口了。

    “……夏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从小长大的沈飞卫哪里不会知道夏云是什么人,耐着性子等她闹完,根本无视掉她的意见——这是逼着夏云不得不听的节奏。

    “滚!闭嘴!”夏云这次干脆换了一个语气,已经带着几分不耐烦了。

    “你不听也得听!这个任务和师傅有关!”沈飞卫急了,声音都带着几分厉色,一口淤血又咳了出来!

    夏云吃软不吃硬,登时面上一僵,嘴唇动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化成一句,“……我看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装可怜吧……真是……有屁快放!”

    “夏云,你离开了五年不知道。

    朝廷里幼帝现在羽翼已然丰满。幼帝他正准备和南方土司联手反将奸相陆坤一军。

    最终幼帝联系到沉渊阁分裂出去的一派,也就是我师父头上……当然,也是你的师叔,拜托我们取一个东西。

    师父他思来想去,旁人不放心,最后决定派我来这青州城盗能号令南方五郡的虎符。

    这东西年前就交给了青州城知府程家,本来准备让他趁机调兵彻底摧毁南方龙土司的残留势力。那程家家主颇为狡猾,我潜伏多时,终于让我探到门路一举得手,但却也引来重重追兵!

    那南方龙土司和幼帝利益一致——陆坤杀了他家一族九口,此仇不共戴天!

    他已经得到了消息,待我把虎符交到蓝田将军手上,青州程家就没办法调兵抵挡南方苗族的进攻,相反幼帝安插在南方的蓝田将军也能趁机调兵造势,只要把青州城攻下来,南方势力基本就掌握在幼帝手上——

    这样幼帝从而也有了和奸相陆坤真正交手的资本!

    夏云,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没办法把虎符送到蓝田手上,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替我送去?”

    “不送!”夏云耐着性子听完,终于大吼一声,“不送不送!这是你的任务,你又有手有脚的,要送自己送去!”

    沈飞卫被夏云说得没了脾气,看着夏云没个正行似地拿起酒葫芦就往嘴里灌,不禁皱了皱眉,话锋一转,“夏云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么?现在师傅他一个人独木难支,你……”

    “回来?”不等他说完,夏云呵呵一笑,语气里的醉意已经及其明显,吊儿郎当说道:“我夏云呢,不过浮云一朵,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飘。无根浮云,随便飘飘而已——家?小飞子你告诉我,我夏云的家在哪儿?你的家又在哪儿?”

    沈飞卫叹了口气,“你难道忘了师伯的处世之道?如今奸贼当道,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夏云再次打断,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度,“关我屁事!我师傅他老人家侠肝义胆,最后还不是陨落到无名之地——现今连尸骨都他娘的找不到!

    你告诉我拥护正道有个屁用!

    好人都他娘的死无全尸!恶人却在那里锦衣玉食地潇洒快活!我师父他老人家自幼顺着我的性子来,当年宠我可是连字都不勉强着让我认,小飞子,你还想管道我夏云的头上?

    忘了你那三脚猫的基本功是谁交给你了?虽说十二年前出了那档子事,你机缘巧合拜入我师叔门下——但正儿八经算起来,你还得规规矩矩地喊我一声‘师傅’!

    你再在这里滔滔叨叨的,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绑了送到官府里去!”

    沈飞卫看着夏云这幅鬼样子,不免语气冲了几分,“喂!夏云!你给我醒醒!整天抱着酒葫芦就放不下——月儿她十二年前生死不明尚且也就罢了!

    五年前!你这家伙亲手从乱葬岗里刨出的玉佩难道还没让你清醒吗?”

    许是被夏云谈及的“十二年前的变故”刺激到了,沈飞卫也不管不顾地吼了起来,

    “月儿她死了!最迟也在五年前就死了!”

    “尸骨都成了灰!就给你留了个破玉佩!你找了乔家整整十二年年,连个屁都没找到!五年前就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让我师傅封了你的经脉,一身内力只剩三成不到!现在你他娘的连我都打不过,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自称师傅?

    是,你没有特意寻死,只是自废武功随遇而安生死不顾罢了!

    你一声不吭消失了整整五年,不闻不顾不管,你想闭塞了耳目,是的,你可以选择不听不看。但京城的斗争早就开始,南北的动荡迟早迸发,这天下的烽火早晚烧到你头上,你真的就甘心让你师傅的山海经一声不吭就这段在这滚滚洪流之中?

    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生者犹存!夏云——”

    “你懂不懂死了是什么意思!”

    沈飞卫这一席话运足了全身的气力,一口气说完又是止不住地咳嗽。

    此时十六已经从厨房端了一碗青菜粥,沈飞卫感激地接过,把粥当水一样一饮而尽,空空如也的肚子瞬间觉得被填满了不少,连带着觉得自己的力气也回来了一些。

    正准备继续叫骂,却见夏云蓦地从树上坐起,脚尖倒勾在树上,整个人刷的一下倒垂而下,与站在地上的沈飞卫面面相觑。

    月牙色的玉佩从她脖子里倒垂出来,上面端端刻着一个“乔”字。

    ——分明是月儿口中无论如何不能摘下来的“宝贝信物。”

    十六眼皮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从她脑海里钻了出来,直觉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但很快这种异样的感觉就消失了。

    从恍惚间回过神来,却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

    夏云咧开嘴,眼角弯弯,满是笑意,嘻嘻哈哈道,“我当然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死了呢——就是虎子他再也不会陪你上树掏鸟蛋了;死了就是大牛再也不会陪你在坭坑里打泥丸了;死了就是阿全再也不会傻啦吧唧拖着鼻涕在你后边追着跑了;死了就是再也没有那个傻缺二百五让我白白骗钱啦……

    惊不惊!喜不喜!开心不开心?!

    小飞子——”

    夏云再次唤起了沈飞卫的小名,朗声的笑意带着浓重的酒气,“死了就是当年的小伙伴几乎全灭!就剩我们两个人还在这里骂骂咧咧走不出来!”

    她把酒葫芦往前一递,葫芦嘴刚到抵着沈飞卫的额头,目光越过倒垂在眼前的玉佩,只觉得上面的“乔”字分外扎眼,语气却是说不清的轻快。

    “喂!趁着咱俩还活着,葫芦里还有点薄酒,要不要喝一口?”

    她的胸腔上下起伏,顶着满头的繁星圆月,笑声如烟花般炸在了沈飞卫的耳朵里,噼里啪啦散开,久久不曾散去。

    夏云的声音落下,沈飞卫许久没有回音。

    早就淹没在二人争锋相对话语中的虫鸣似乎又幽幽远远地从耳边传来,一时间三人似乎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沈飞卫听了夏云的话,满脸涨红,随即又重重叹了一口气,陷入满满的忧郁。

    最终还是接过夏云递过来的酒葫芦,刚准备闷上一口,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顺着晚风飘在耳朵里。

    沈飞卫面色一变,“有人……十……不对……是五十余人的大部队!”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不喜!开心不开心?!

    (这下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写之前那段看起来很水的回忆了吧……XD

    来,祝大家五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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