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恐惧，不安, 担忧, 后悔，这些种种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 让他日日夜夜心神不宁。

    他在这些交替出现的情绪中煎熬了半个月，他动用任何可以利用的力量去查找过她的地址, 可惜她不在家, 手机关机，网络联系不到人, 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家里，亲戚朋友对她的去向一无所知, 父母不在人世，邻居出了门, 她的编辑和工作伙伴对她的其他消息也是全然不知。

    如果她再不出现, 他怀疑自己就要报警了。

    虽然他觉得警察也找不出比他更多的有用信息。

    她消失的毫无理由，毫无预兆，回归的又太过突然,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如果不能看到她原原本本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很难相信她平安无恙。

    所以……

    “抱歉, 我还是觉得我该见见你。”他难得强硬一次，“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倒是没什么, 就是怕麻烦你，”苏云笙揪着自己的头发，在指尖绕了两圈, “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不会，我最近很闲。”

    前排的司机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

    到容先生这种层次上，肯定不会忙于写歌唱歌出专辑，他更多的时间还是参与到公司的运作和培养新人方面，尤其是他最近准备开工作室，每天天不亮就出了门，很晚才回家，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很闲吧？

    而且……

    能让冷冰冰的容先生说话态度这么温和，电话里的人会是谁呢？

    苏云笙揉了揉鼻子，恢复了一点活力，“好吧，那我把地址发给你，对了，你应该在帝都吧？那中午一起吃个饭？”

    “嗯。”

    容先生表现得非常淡定，像一个动不动就去女孩子家的老司机。

    然而苏云笙非常清楚他是个连驾照都没有的新手。

    挂掉电话不到五秒，短信进来，哦，原来是这里……

    等等！这个地址好像有点眼熟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住在这儿？！！！”他猛地坐直了腰，脑袋差点撞上车顶，目光紧紧盯着屏幕。

    “哦，我被你妈妈捡回家了：）”

    饶是他再怎么淡漠冷静，也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连忙招呼司机，“林叔，不去机场了，去我妈那儿！”

    他父母两地分居，一家人感情很淡，各自都有住所，司机也是知道的，乍一听这话，还以为是常雯出了什么事。

    “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容与摇摇头，“不，是我要找的人，她来见我了。”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天的酒会是为了庆祝某个师弟专辑销量破五万，他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两人是同一个经纪人手下，路歧求到他头上，他打算去看一眼就走。

    就在那一天，他一进大厅，就看到了一个人，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

    那里原本是他最喜欢的位置，视野开阔，却并不引人注目，此时却被她给占了。

    他缓步走了过去，心中却没有半分不悦，那个女人背对着他，长长的乌发挽在一侧，身上是白底蓝花的长旗袍，一寸皮肤也不肯露出，比他裹得还要严实。

    他走到她身后，留了一臂的距离，看着她轻柔的碎发被风扬起，头顶幽幽的传来莫名的香气。

    是玫瑰。

    是玫瑰的香气。

    他驻足不前，其他人也不敢来打扰这位祖宗，任由他静静的站在这儿，一动不动，直到苏云笙觉察出不对，回过头来。

    背后哪里有人，人已经转到了她的面前，在她身旁坐定。

    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他却始终是一身黑西装，无论什么场合都没有变化过，扣子系的一丝不苟。

    苏云笙稍稍有些不自在，她向旁边挪了两寸，却看到男人凑了过来。

    她认得他，这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不认得他，可他为什么要跟过来？

    容与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行为近乎无礼，她的眼睛水盈盈的，在灯光下蒙上了一层雾气，两只手绞在一起，大概是对此时的场景无所适从，下巴紧绷，背脊挺直，显然非常紧张，或许还有疑惑，疑惑他在做什么，或是准备做什么。

    容与退了回去，又恢复了一脸的生人勿近。

    苏云笙始终垂着眼，睫毛微颤，她很少来这样的场合，或者说，她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这次完全是被编辑连骗带哄给带来的，因为要见见准备买她电影版权的导演，而对方唯一能抽出空来见她的只有今天。

    她这时才刚刚大学毕业，对这样的场合完全搞不定，还有点社交恐惧症，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如忆给她挑的，加上做造型，花了几十分钟的功夫才成功的坐在这里，结果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导演就离开了现场，剩下的事情自然有编辑和助理来谈，她正准备功成身退，结果扭了脚，不方便一个人离开，只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等着散场后和其他人一起走。

    容与瞥她一眼，不动。又瞥她一眼，还是不动。

    他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是木头人吗？”

    苏云笙这才瞪了他一眼，“你是小孩子吗？”

    容与满意的扯了扯嘴角，这样才对，这样生机勃勃的样子才比较好看。她刚才一直失神的盯着远方，眼神比烟丝还要飘渺不定，让他觉得不大舒服，像是随时都会飘远一样。

    人人都说她孤傲，其实并不是这样吧。

    容与全场都和她待在这个狭小的角落里，最后在她被带走之前，干巴巴的要了她的联系方式，还美其名曰是助理要求的，没想到她居然信了，果然还是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想起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他突然记起一句话：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的忠诚。

    后来的后来，他有意无意的和她偶遇了很多次，她看到的，没有看到的，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擦肩而过了无数次。

    他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和自己来自一座城市，知道她写文章很厉害，但是不喜欢和人交谈，知道她一个人住，没有男朋友。

    当然，最后一点是某个导演八卦的时候告诉他的。

    她就像是一只小螃蟹，所有的坚强凝固成壳，用厚厚的战甲把自己包裹起来，掩盖住柔软的内心。

    他看着小螃蟹慢慢走出自己的世界，一点点试着去推开厚重的大门，接触到阳光，空气，人群，一天比一天更开朗，露出幸福的模样，他的心脏也莫名的跟着柔软。

    她和他不一样，他天生冷漠，而她，终于从自己的囚牢之中走了出来。

    容与看着手机上给她单独设置的头像，拇指轻轻按了上去。

    是他偷拍的照片，她单纯的睡颜像是春日里的花朵一样美好，柔软无害，却彰显着无比的坚韧。

    “真好，”他想，“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了。”

    常雯回来的时候饭菜已经上了桌，几乎全是她喜欢吃的菜式，只是，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但是，难得做菜的人有热情，她总不能打击别人。

    “是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苏云笙正在倒红酒，听到这话，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对啊，一会儿有客人要来！”

    而且这位客人还是她的儿子！

    常雯眉毛一挑，捻了一块鸡翅放进嘴里，看着眼前的三个酒杯，“一个人来？”

    “嗯，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没等有人开门，对方就自己掏出钥匙开门进来，自如的换了拖鞋，大步走了进来。

    “妈，我回来了。”

    常雯眼中滑过一抹惊讶，眉头一紧，“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幸好做的菜够多，可是阿笙的客人还没来……”

    她回过头，正好看着苏云笙端了最后一道汤上桌，“常姐，容先生就是我说的客人。”

    “先吃饭吧。”她招呼了一声，笑容恰到好处。

    容与垂着眼，冷静的拒绝了母亲八卦的目光。

    既然她说吃饭，那就先吃饭。

    她准备的是玉米排骨汤，味道浓郁，香气扑鼻，足以温暖他一路的饥肠辘辘。

    第一口菜下去，他就顿住了。

    “好吃吗？”苏云笙问的小心翼翼。

    “很好吃，”他抿了下唇，“你做的？”

    他和母亲的口味一样，但竟然有人做的菜比母亲做的还要切合他的口味。

    当然，主要是因为他.妈不怎么会做饭。

    很少有人知道他嗜甜，因为前些年的工作关系，不允许他摄入太多糖分，后来他也习惯了吃水煮白菜/萝卜/青菜/冬瓜，口腹之欲被他压迫的快要消失不见。

    没想到他所有的渴望都被她一桌菜挑了起来，容与勉强压下上扬的嘴角，轻咳一声，“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做菜。”

    她看起来更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没想到厨艺这么厉害。

    可惜，他没有等到苏云笙的回答，只等到他母亲的阴阳怪调，“哟……‘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做菜’，你们两个是不是认识？”

    “对，我为什么问了一句废话，肯定认识啊！”常雯一拍脑袋，“你说，你三十好几的人了，连姑娘的小手都没摸过，你都不好奇一下吗？啊？我都替你好奇！”

    “不不不，你.妈我不是说我要摸姑娘的小手，我是摸过的，我纯粹是替你着急！”

    容与脸色不太自然，“咳，妈，你少说两句。”

    完了，他现在都不敢抬头看对面的人了！

    苏云笙咬着唇，压抑着自己的轻笑，睫毛颤个不停，“常姐，孩子害羞了，你还是别说了。”

    容与点点头，不对，等会儿……常姐？

    这个称呼，这个辈分，不合适吧？

    容与盯着对面的人，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尴尬，眉毛一挑：常姐？

    苏云笙轻轻踢了他一脚：就叫常姐，怎么了？大侄子？

    容与气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怎么就能笑得这么恶劣？？？

    偏偏他还觉得她笑得好看！

    他这是中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