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君是自可留72
    约摸五、六年前,万俟向远住的院子在迟水殿最中心位置。后来为着与外联系而不被人发现,挪到个清静位置,平日里甚少有下人经过。
    当然,这也是曾云秋能轻易潜入的原因。
    “钟侍卫,你要做什么?”玉臂轻抬,萦香毫不客气将人拦下。
    自早上往院里送完早膳,她就没从回廊里离开过。为的,就是拦住想往里面去的人。
    “……少阁主不在院里?”钟衡大为不解,这雷雨连连的天……竟然有人坐在回廊里“守门”?
    “少阁主在休息,钟侍卫若有事就告诉我罢。”逾越就逾越,萦香回得理直气壮。院里那般……怎能让人看去。
    能在那院里服侍的人,岂会不知分寸?钟衡思考片刻,最终没有硬闯。
    “萦香姑娘,这可是少阁主吩咐下的?”
    “是。”明知不该说,明知说了眼前的人不会信,萦香还是坚决回答着。说是女子心细也罢,重感情也罢,他还真就见不得那般辱人法子。
    “……劳烦萦香姑娘代为回报,阁主现身于永荆回往路上,不日即归。”钟衡说得平静,好似真地信了一般,就连转身离开时,也没有往院门口处打量。
    能从一个侍女到现今地位,哪不会不知轻重,且往日里还是个精明又伶俐的……既然使她说出将罪责全部揽于自身的话,那院子……恐怕是真进不得了。
    并未像钟衡想得立刻进去回报,萦香见人走远,便又坐回去,闲闲用手支着下巴。心里隐隐不安,但一点未有后悔。
    祸既已经闯下,干脆就留到送午膳时再一起进去……
    忽然,“嘭——”
    回廊里,萦香闻声站起,犹豫再三,还是提前走进院子。
    “少阁主,奴婢萦香,有事回报。”
    “进来。”
    做得守礼恭谨样子,萦香推门走进。
    “少阁主,阁外传回消息,道阁主现身于永荆回往路上,不日即归。”
    “钟衡回报的?他人呢?”动的什么心思万俟向远岂会不明晓,被暴雨浇灭的怒火再一次莫名燃起。
    “钟侍卫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萦香代为回报。”屋里的空气一瞬间变得稀薄,萦香暗里握住拳,答得毫不心虚。
    哼……
    怒意一收,万俟向远抿口冒着白雾的热茶,淡淡开口:“让钟衡来见我。”
    整治人的法子,他从来不缺……
    “少阁主于心何忍。”萦香双膝一弯,就地直直跪下去,“奴婢不敢妄自猜测曾公子之事,但奴婢知道,若是少阁主伤了一分,衍侍卫必定会疼上十倍、百倍。”
    似是被最后一句话扎得心里难受,万俟向远侧开头去,盯着紧闭的窗扇。怒火消了,却不是真正平静,“若是此次曾云秋得手,待如何?”
    这话,落实了萦香心中猜测。终究还是曾云秋牵的头……可恨。
    “下去罢。”刚才叫钟衡前来也不过是句气话,万俟向远摆摆手,不欲追究。
    这并非此行目的!萦香抬起头,抛开畏惧继续开口:“衍侍卫血止了又流,流了又止……已经昏倒三回了。”
    “下去。”话里仿佛带着冰,冻得屋里森森寒寒。
    “奴婢猜想,若有朝一日少阁主不慎害得衍侍卫丧掉性命,衍侍卫……必定不怨不悔。”既然都会疼,为何还要互相折磨。萦香心一横,越发口无遮拦。
    “那便让他在外面无怨无悔。”视线游游走走,却终究找不到停歇之处,万俟向远心底一慌,竟就顺着那话设想下去。
    真心实意换来背叛,所以他怨恨。
    若是被背叛、伤害亦无怨无悔……
    门外的人,竟是比他陷得还要深么……
    “伤疼身,辱疼心。”见着座上的人一味沉默,萦香不敢再多言,“奴婢多嘴,奴婢下去准备午膳。”
    “叫谭恒,去墨青池。”
    临出门前,一句抑得极低沉的声音传进耳中。
    “是!奴婢现下就去。”萦香抿唇一笑,快步朝着外面走去。原来,是两个互相念着的人……
    若是还有旁的选择,万俟向远绝不愿现在去见外面的人。但方才那字字句句,犹如一根细针竖在心底,刺得人难受非常,忽略不得。
    “吱呀——”
    门扇轻启,灌进一阵冷风。
    尚推在门上的手掌徒然颤抖一下,万俟向远倒吸口气僵在门边,脚下仿佛生根入地,迈不前一步。
    他只知道人跪在院里,却不知……地上早已染成血池!
    “啪——”镂着团花的门扇受不住劲力,嘭响一声,裂出一道长纹。万俟向远犹如梦中惊醒,浑噩间记起该做什么。
    立刻,甚至顾不及着内力避开雨水,就走进瓢泼雨帘中。
    饶是在门口已经看到,待走至跟前,还是狠狠揪疼了心……
    地上的人歪斜趴着,很安静,只是眉间微微蹙起。就像往日,无论生死危困,总是不惊不忧。唯独偶偶被戏弄,才会多些神采……
    弯腰,小心将手臂伸过膝弯与肩背,把人抱起。移动间,怀里人呜咽一样哼了一声。万俟向远手臂一颤,险些让怀里冰凉的身子摔回地上。
    血,不止不歇,一点点混进地上水迹,牵起一个个红色涟漪。
    “衍墨?”他知道怀里的人没有清醒,却还是忍不住想唤一声试试。那句伤疼身,辱疼心,犹似一把利刃,一道道撕扯着骨肉,疼得人难以承载。
    晕过去的人自是无法回应,万俟向远吸口气,收敛起心疼,小心抱着毫无温度的人往墨青池走去。
    雨幕重重,萦香已在门口等候多时,未让谭恒立刻前来,而是稍后片刻,待到两人都进去屋里。
    “少阁主,谭恒稍后就来。”
    “下去罢。”眼前的人既会顶着罪责求情,便不会将看到的四处乱说。万俟向远把人抱进温暖屋内,示意门外的人退下。
    “可要奴婢进去服侍?”折腾成这般,哪里只是擦擦洗洗就能了事?萦香望着朝后处浴间走去的人,小心地开口询问。被侍奉惯的人,恐怕……不便做那些。
    “不必,下去罢。”
    “是,奴婢告退。”无奈摇头,萦香叹息一声往外走远。
    褪下身上涩湿衣物,万俟向远将人带进池子中。许是身上温度低得厉害,乍一入水的时候,衍墨痉挛一样战栗起来。不过也只是一倏忽,很快就没了动静。
    “衍墨?”明知不会有回应,万俟向远还是唤了声。顺手又把那遮不住身体的脏湿里衣从冰冷的身子上扯下来。
    人总是有些本能,即便是昏迷不醒时。万俟向远看着不断往水底偎的人,只得伸出胳膊将人环住。无奈身上温度比不过池子里的水,于是怀里的人依旧不断往水下蹭着。
    浅浅一个笑意,带着淡淡宠溺,却还未成形就僵在脸上。水下面……几乎每一个轻微移动,都会牵出血花。
    门外,“少阁主,属下谭恒。”
    无法言语的心疼占据了所有思绪,万俟向远毫无理会门外人的意思,直到把怀中人细细洗净,又拿着木梳理顺完微微纠结纷乱的发丝……
    “吱呀——”
    谭恒等得早就开始走神,这会见人一脸阴郁地走出来,一紧张竟直接跪下去。
    “少阁主,属下来迟……”
    明显一副不耐多等的样子,万俟向远伸出手去:“迷药,伤药。”
    “是。”把手里木箱放在地上打开,谭恒翻出一高一矮两个瓷瓶,举高双手递过去。
    “行了,回去罢。”
    首字还在门外,最后一字落下时,房门已经复闭。谭恒看得一阵怔愣,赶紧收拾起地上箱子有多远走多远。
    那脸上神情……真正骇人。
    “主人……”
    走进后面浴间,迎接万俟向远的就是这么两个字,还有……一个颤颤巍巍跪在池中石阶上的人。
    不再是愤怒,万俟向远望着低头跪在水中的人,身体一点点僵硬住。
    那日夜相处滋生出的默契告诉他,眼前的人……在畏惧、排斥他。
    将手里略矮的药瓶扔过去,万俟向远亦没有多言。那日塞进的瓷瓶深得手指无法触及,想要取出……困难得很。
    见药瓶不是朝着自己身上来的,衍墨也就伸手接住,之后拔开塞子倒出几粒,半点质疑也无,张口吞咽下去。
    是迷药。若是睡过去,恐怕会沉进池子里。混沌热涨的脑子中断断续续想着有的没的,突然眼前一花,睡穴之上受了些力,便失去知觉……
    叹息一声将人重新圈进怀中,万俟向远衣衫也顾不得褪去,就将人重新带回温热池水中。
    屋外,不晓疲累的雨水与池内入水声辉映重叠,越发映衬得屋里寂静空荡。万俟向远带着微恨在怀里人颈项上咬一口,却未舍得用什么力气。
    那些戏闹与逗弄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也许还不止……无言回忆着刚才情景,万俟向远竟隐隐生出些懊悔。
    或许那日该再问问,不该被愤怒左右了神志……
    那种惧怕,怕不是十天半月能消去的。
    轻轻在微皱的眉宇间落下一吻,万俟向远把人环住箍紧。
    服了迷药,又被点了睡穴,应是不会惊醒了。
    明知怀里的人不会有所感觉,万俟向远还是伸手在那背上抚了又抚。耽搁许久,才将手伸到水下。
    揉按,磨蹭,往日总能带去安抚的触碰如今完全成为酷刑,疼得衍墨无意识紧皱起眉。
    “衍墨……”低低呢喃着,手指不再犹豫,直直挤进去。
    一根,两根……
    长痛不如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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