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真相 (18)
家贤是在一个夜里知道的。
方玉静发了疯一般敲汀兰院的门,开了门进来就对着何家贤和方其瑞跪下,求他们救救冯姨娘。
何家贤发觉方玉静比以前更消瘦了,似乎风一吹就能散架。
立时派人去请大夫。
何家贤这才知道,冯姨娘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本来就时好时怀的,如今天气炎热,夜里睡不着觉,愈发严重了。
最初是感染了风寒,又演变成热症,到现在不住的咳嗽,形容枯槁,直到昨天晚上咔出血来。
方玉静慌了,要出去,那妈妈拦住她,被方玉静打破了头。
何家贤和方其瑞赶到佛堂后面的小黑屋时,直闻到扑鼻而来一阵腐朽的气息。
方玉静冲到黑乎乎的床榻边上:“姨娘,你好些了吗?二嫂给您请大夫去了。”
☆、164、冯姨娘之死
冯姨娘剧烈咳嗽,想说话却不说不出什么来,使劲吞了两口咳出来的痰,才对着何家贤无力的招手:“二奶奶……”
何家贤就要迈步过去,梦梨一把拦住:“二奶奶,当心过了病气……”
“不要紧,我会注意。”何家贤靠近了些,挺着肚子蹲不下来,只能站着居高临下的瞧着冯姨娘已经完全凹塌下去的面颊,枯瘦的容颜哪里像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说是五十老妪也不为过。
方玉静又哭了出来。
何家贤想了想,扶着床沿慢慢跪下来,这才不会压着肚子。
冯姨娘惊得几乎从床上弹起来:“二奶奶,不可……”
“没事,冯姨娘有什么话说罢。”何家贤制止她,按住她青筋爆出的手,轻声道:“您躺好,大夫马上就来了……”
“咳咳……”冯姨娘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对方玉静道:“你回一趟咱们的院子,把我那个黑匣子拿过来……”
方玉静抹抹眼泪,依依不舍的瞧了冯姨娘一眼,往外跑过去了。
何家贤握着冯姨娘的手,没有一点儿温度,没有一点儿肉,全是粗糙的皮,忍不住眼泪滴下来:“怎么病到这个地步……”
“这都是命,命中注定的。”冯姨娘眼泪干涸在脸上。
“姨娘别信命,你会好好的。命是人定的……”何家贤见她毫无生存**,急忙劝解。
冯姨娘苦笑:“若不是命,若不是老天爷的安排,五小姐一点儿泻药,就能让二小姐流产?这就是老天爷存心不要我们好过啊……冯姨娘悲恸哭起来:“因此她要报复,要把五小姐给人做妾……都是命。五小姐命苦……二小姐也命苦啊……就让我这条命,抵了那孩子的命,这样两下干净,求她放过五小姐。”
“五妹妹还小,以后有的是福气。姨娘别说这样的话,您还要看着她嫁人呢。”何家贤听到“抵命”二字,想到无端端失了孩子的方玉婷,总算有点感同身受的理解她的恨。
若是此刻谁要是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一定要那人偿命。
只能说,造化弄人,方玉静本无害人之意,却导致了惨烈的结果。
“二奶奶,您看顾着些五小姐。这府里,我只能将她托付给你了。那匣子里是我毕生攒下的细软,给五小姐……做嫁妆……”冯姨娘断断续续的将这些话说完,便没了什么力气,躺在枕头上大口大口喘气。
“好。我答应你。”何家贤急忙点点头,泪如雨下。
方其瑞因不方便进来,一直在佛堂正厅候着,到门口敲门:“大夫来了!”
大夫给冯姨娘把完脉,摇摇头:“老朽只能尽力,本是小病,没能好好养着,吃喝也不足……如今回天乏术……”
方玉静端着匣子站在门口,听见大夫这么说,放声嚎啕大哭。
到底只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女孩。
陈氏没想到冯姨娘病到这个程度,翌日一早得了消息,倒是有些内疚,将一应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并没有人来回我。”
那妈妈便被杖责五十,当场就被活生生打死了。
方老爷在外面忙着谈生意,听到冯姨娘病入膏肓的消息后,路上连续颠簸了两天赶了回来。
“我竟不知道,你是如此当的家。”方老爷气急,指着陈氏大骂:“你若是不能,趁早把位置让出来,别方家的人都死绝了你还不知道。”
尽管上好的药材不段的往她嘴里送,冯姨娘到底没活过来。
陈氏不敢吭声,无话辩解。只能在职权范围内,将冯氏风光大葬,以示救赎。
方玉静早已经哭得跟泪人儿一般,如鬼魅,如木偶,不发一言。
谁也没想到,在何家贤的孩子出世之喜前,方家先办了一场丧事。
方玉婷赶回来看热闹,笑着看着早已经不成人形,才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形同一片枯叶的女孩,阴毒的笑了。
陈氏无声的瞧着她,想到如今提起来就是燕州城笑柄的方玉露,恨得咬牙切齿。
她本无心做恶毒的人,是方玉婷算计她,要挟她,才导致这样的结果,白白丢了冯姨娘的命!
可如今她是侍郎夫人。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她只能先忍了这口气!
尽管实在难以咽下。
冯姨娘发完丧后,方玉婷在佛堂前面拦住方玉静,趁四下无人,高傲的笑着:“如今知道失去至亲的滋味儿了罢,我就是专程回来看你笑话的。”
方玉静不说话,眼皮子都不抬。
“怎么,哑巴了?我有时候真是恨不能毒死你!”方玉婷捏起方玉静的下巴,小小尖尖的,握在手心中,似乎稍微使劲就能粉碎:“可我偏不。我要一点一点折磨你,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你看看,你的报应来了。你年纪那么小,却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方玉婷厉声大骂:“所以呢,你的姨娘,给我的孩子抵命来了。她死后,一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让让。”方玉静出奇的平静。
“我偏不让。这只是开始,你且等着吧。”方玉婷阴毒的说道:“整个方家,有谁是真心喜欢我?没有,这些年,一个都没有。”她突然伸出手扼住方玉静的脖子,脸憋得青紫,手上却并没有使劲:“别的女人怀了身孕,回娘家都是爹疼娘爱的,可我回娘家,连一个真心道喜的人都没有。唯独你,你笑着恭喜我。”
“是了,你一向唯唯诺诺,没有主见,是方玉烟的跟屁虫。年纪又小,天真烂漫,我当你是真心的。只有你,只有你是真心恭喜我。我也是真心想跟你分享我要做母亲的喜悦,可是你……你居然如此狠毒……”方玉婷眼中凶光毕露:“我肚子疼的时候,我怕得要死……现在,我掐死你,你怕不怕……”
“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方玉静抬起尖瘦的脸,双目灼灼盯着方玉婷,尽管脖子被掐得快不能喘气,眼里却毫无惧怕之意:“……一条贱命……而已,你……尽管……拿去。”
“姨娘,你别怕,我来陪你了……”方玉静闭上眼睛。
“你想的美!”方玉婷松开她,竭斯底里大吼:“你害的我死了孩子,那你死了一个姨娘算什么?还想黄泉路上作伴?你休想!”
“不可能!你别什么事情都推到五小姐头上!”何家贤怕方玉静一个人留在佛堂想不开,吩咐好汀兰院的事宜,急忙带着吉祥过来,就听到方玉婷的话,一面心疼她,一面却又因为她不分青红皂白,所有事情都攀咬方玉静,气不打一处来:“二姑奶奶,容我说句公道话行吗?”
她虽然这么问,但是却根本不等方玉婷的允许,径直说了出来:“若非你自己身子骨不好,五妹妹那一点儿泻药,根本就害不了你的胎儿!或许你的孩子本来就不结实。大爷的通房合景,前段日子流产,大夫就说是孩子自己不争气……”
“胡说八道。你别红口白牙的把事情扯到我身上。我孩子好着呢,!若不是被老五心思狠毒,在泻药里面加了麝香……”方玉婷说着说着住口,满脸狐疑的瞪着何家贤:“你说什么?泻药……”
“不对不对,分明是麝香……五妹妹自己承认了的。”当初她肚子疼的晕过去,醒来时大夫已经清理好了。后来她去问了大夫,说是泻药里面含有麝香的缘故。好阴毒的手段!
“什么麝香,我可不知道。”方玉静冷冷的道:“你非要将所有罪责推到我身上,我无话可说。当初害了你流产,我虽然是无心,但是到底对你不起,我有什么好辩解的……”
何家贤早就听懂了其中的端倪,忙拉过方玉婷:“二姑奶奶借一步说话。”
方玉婷瞧着方玉静仍旧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知道何家贤此刻的话绝对是有益的话,跟着她绕道一边,满脸震惊:“她说的是真的?”
“二姑奶奶细想,当初孩子没了,五妹妹二话不说就认了。若真是她,她还会迂回的手段,先下泻药,再下麝香?多此一举?”何家贤见方玉婷回了理智,忙分析道:“再说,麝香是名贵的东西,我到方家这么久,见也没见过,冯姨娘什么身份地位,五小姐又是什么身份地位,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方玉婷听她说的有道理,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怒道:“我不管她有没有,我就是找准了她了!若不是她起了歹心……我又怎么会受暗算,又怎么会这么久了再没有身孕?又怎么会……”方玉婷攸地停了下来,不再说话,蹲下身来,嚎啕大哭,悲恸欲绝。
“孩子还会再有的。”何家贤感受到她的哀伤,在一旁劝道,待她情绪好多了,才道:“若是你一味错怪五妹妹,“那你的孩子就永远含冤莫白,在黄泉路上看着他的仇人逍遥法外了。”
“她就清白了,她就没干系了!何家贤,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我放过她,我告诉你,不可能!”方玉婷厉声道:“就算不是她亲手害了我的孩子,可也是她给了那害人的人机会……”
何家贤见方玉婷又开始不讲道理,冷冷的道:“自己想去吧。那人今日害了你,你没抓到她,明日还会害你的!”
方玉婷浑身一个哆嗦,不再说话。
三个人沉默许久后,方玉静才擦干眼泪,轻声道:“当初给我买药的柳朵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过当初她说她认识闹市里卖药的西婆子,我才让她去买了泻药的。”
西婆子?方玉婷记住了这个名字。嘴上却不遑相让:“你别以为随便指个人我就信了你了……你的罪孽死了都恕不干净!”
“五小姐,你东西收拾好了吗?”一个丫鬟过来问话,瞧着何家贤和方玉婷行礼:“二姑奶奶,二奶奶。老爷和夫人允了五小姐以后由梅姨娘照料,跟梅姨娘住了。只白天念经到这佛堂来。”
何家贤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就本担心冯姨娘去了,方玉静年纪又小,一个人住在这佛堂不安全,没想到梅姨娘已经先作了安排。
冯姨娘病重的事情,佛堂的那个妈妈瞒得严实,方玉静又没什么本事传话出去,闹得命都保不住了才让人知晓,梅姨娘也是伤心了哭了好一阵子,责怪自己疏忽大意,毕竟之前她能在院子里说话的,也就是冯姨娘了。
方老爷也就算了,陈氏居然也允了方玉静去跟梅姨娘住,得个庇护,可见是不给我脸了。
方玉婷听了丫鬟的话,暗暗的想。先前陈氏答应她不给方玉静好日子过,这么快就翻脸了?
想了想,便道:“我要回去了,二嫂莫不如陪我走一趟,去跟母亲辞别吧。”
“汀兰院还有事……”何家贤正推脱呢。
“辞别之后,我去一趟闹市,找一找那个西婆子。”方玉婷露出一点儿信息:“二嫂不跟我去,我就没什么心思去找人了呢。”
她真是处处懂得要挟别人。何家贤愤恨的瞧着她,嘴上却松动了:“好。”
算了,就当为了方玉静以后的安宁。
“母亲真是宽宏大量,爱女心切啊。这么快就又安顿好了五妹妹。”方玉婷一见陈氏,就话中有话的讥讽。
陈氏笑着道:“老爷心疼老五,她刚没了姨娘。”
“呵呵,这后院的事情不是向来母亲做主?玉婷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从来没有一天,一件事情出过岔子的。”方玉婷并不接受她的托词,笑着对何家贤道:“二嫂,前几日从夫人给我下了一帖子,约我明日去她家打牌呢。你同我一起去吧。”
何家贤忙推辞:“我身子不方便,也不会打牌。”
“你是不知道那从夫人是谁吧。”方玉婷轻蔑的笑:“她家是燕州城的簪缨世家,一门三进士呢。曾祖曾经入阁,为我朝三相之一,一百多年的大族……到从老爷这一辈,家里都还有七个人在做官,在这燕州城里,除了咱们侯府,也就是他家了。看你成日里闷着,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165、攀上高枝
“不必了。”何家贤并不喜她苍蝇似的缠着自己,直接出言拒绝。
“你该去看看的。看到哪位世家公子,瞧瞧能不能给四妹妹成就一番好姻缘呀。”方玉婷笑着:“若是成为世家的少奶奶,总比给王府的文磊少爷做侧室强呗。”
当初陈氏想让方玉露多多接触文磊,便想的是若是能入了文磊的眼,做个侧室也比一般的人家正房强,毕竟那是天家。
且侧室又不同于妾,在天家的媳妇里,侧室也是妻,比妾高贵了几百倍。
曾经她很可惜。如今却有些庆幸。
一是文磊少爷并非良人,她不是为了高攀拿女儿幸福牺牲的人;二是通过方玉烟,发觉的确高攀不上。方玉烟带了那么多嫁妆,又怀着孩子入得门,如今却只是一个侍妾,连良妾都不是,跟她家儿子的通房一般,根本都无名无分,只比丫鬟好那么一点儿。
“说起来,大姐倒是个有福气的。毕竟,这世上不是哪家高门大户,都会为了银子,自降身份娶商户女的,不是吗?大姐恰好赶上了,还捞了个世子夫人。”方玉婷阴阳怪气,一点儿脸面也不打算给陈氏留。
陈氏却不但不生气,反而陪着笑脸:“二丫头你也有福气……”
“我有什么福气啊,不过是个庶出,还是个陪嫁丫头生的儿子……若是放在我们家,连二哥的身份都不如,只怕在母亲心里,给大哥提鞋都不配!”方玉婷笑眯眯的对着何家贤:“二嫂,你说是不是呀。”
何家贤不想理会她们的唇枪舌战,波涛暗涌,只想回去吃松子。
脆脆香香的,多好。
“二嫂不说话,便是也认同了。呵呵。所以呀,千万别让四妹妹也蹈我的覆辙……”方玉婷冷笑:“她到底是嫡女,跟咱们又不一样。”
陈氏听出来她的线外之意,虽打定主意不再相信她,却事关方玉露的终身姻缘,总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老二媳妇,若不然你走一趟,见识见识,给你四妹妹操操心,放心,不会累着你的,我让你四妹妹护你周全。”
何家贤可以拒绝方玉婷,却不能拒绝陈氏。否则,即不孝顺,又不爱护幼小。陈氏若是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她吃不了兜着走,又是一桩麻烦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心里却也同时另有一番计较:“玉珠妹妹也在议亲,不如叫了一起去吧。免得别人说咱们厚此薄彼。”
既然扣帽子,那就都扣帽子。陈氏身为大伯母,给侄女操心也是应该。
陈氏不情不愿,却话赶话的逼何家贤答应了。此时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能同样答应。
有了方玉珠,何家贤倒是没什么担心的了。
翌日一早,陈氏就早早安排了马车,又吩咐金娘子跟着方玉露。
她若是真以为方玉婷是好心,那她这些年就白活了。但是,这样结交世家大族的机会,她却如方玉婷所料,不愿意放过。
她的女儿年轻貌美,温柔贤淑,宽容仁厚,进退有度。虽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也是识得字画得画的。除了身份不如那些世家小姐,其余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说了,身份不够,银子可以来凑一凑嘛。
她的玉露,缺少的只是机会。
方玉婷愿意提供,求之不得。不管她有什么样的圈套和算计,金娘子一定能护得妥帖。
翌日一早,陈氏就安排好了三辆马车,三个人一人一辆,丫鬟婆子也浩浩荡荡跟了一大堆,分下来一个人有四个人伺候之多。
“看来大伯母是铁了心要炫富了。不愿意在那些世家大族夫人面前输了阵势。”方玉珠不坐自己的马车,非要凑到何家贤跟前,叽里呱啦把那日去侯府赴宴的过程说了一遍:“可惜了,你那天是没瞧见,这辈子是怕就再也没机会了。大伯母的脸色多难看,头低得有多卑微。哎,她平素一直高高在上的,多骄傲的一个人。”
何家贤可算明白陈氏对方玉婷的火气从何而来,为何又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叫自己带方玉露去。
只怕她心知肚明,方玉婷不会单独带方玉露去的。
可是,叫怀着身孕的自己去,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不通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弯弯绕绕的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从家在燕州城辖的石县,府邸非常气派,比侯府逊色不到哪里去,的确一看就是世家大族的底蕴。
方家宅子大,虽然也传承了几代人,却到底不比这种朝廷赏赐下来,一代传一代的家族。
何家贤瞧着,就好像别墅和古朴的四合院的感觉。
别墅虽豪华,价格也贵。
可就是少了四合院那一股子百年大族被时间淬炼过的痕迹。
廊檐上的雕花,大木门上的朱雀玄武的排位讲究,见来客人了在门口等着伺候的规矩森严的婆子丫头们……都明明白白昭示着,陈氏在这些夫人面前,底气那样低的缘故。
方玉婷先来了,远远的停在街边上,瞧见方家的马车过来,才过来在前面打头。
一下马车,便有一位穿着如意纹缎子衣衫的媳妇带着四个丫头过来:“侍郎夫人。”瞧见跟着这么多人,先是一愣,片刻后不着痕迹的藏进了心里:“原是有一位喜妇,是奴婢没想周到。”对着一旁的丫鬟道:“给这位奶奶请个软兜来。”
实际上,她们的马车是停在靠花厅的二门,走进去不过转个弯的功夫。
“不必了,大夫说走走对孩子好。”何家贤客气地让让,对那媳妇很是有好感:训练有素,服务专业。
待坐定上茶后,一干丫鬟鱼贯而入,奉茶看点心。每个人身后还专门站着一个茶水丫头,待客人茶空了及时添置。
何家贤揭开茶碗,见是她的不是茶,而是一碗红枣燕窝,便笑了。身后的丫鬟便道:“黄嬷嬷说,方家二奶奶既然怀着身子,不便饮茶,因此换了这红枣燕窝茶。”
如此体贴,倒是大风范。
方玉婷坐在她上首,便站起来笑着说道:“玉婷今日带二嫂过来,因着她有身孕,想来带喜来。”
上首坐在正中间的面色雍容的夫人就笑着道:“侍郎夫人有心了。”
何家贤见是她说话,想着便是从家长房当家的从大夫人了。她身后站着两个穿着腾云纹绣锦缎长裙的夫人。
一位穿衣素简,虽是一样的衣料和底纹,上面却绣着几株简单的白梅花,头上只斜插一只鎏金蝴蝶发簪。是从二夫人。
另外一位则截然相反,穿金戴银,衣裳上绣的是耀眼绚丽的海棠,头上是赤金花钿翡翠盘簪子,挤得发髻上满满的。是从三夫人。
据说从二老爷也是庶出,从三老爷也是庶出。都是靠着读书出仕,又加上萌祖荫,都捐了官。
偏两个人行事风格千差万别。从二老爷得地方知府,清正廉洁,奉公守法。
从三老爷也得了一方政令,却挂了个闲职,在家吃喝玩乐。
此外,从大爷,二爷,三爷,四爷都有官职。
从大老爷任京城兵部副政使,乃二品大员。
今日来的夫人小姐们大约有二十多位,夫人不过七八位,算上方玉婷和自己在内。未出阁的小姐们倒是一大堆,不过都是平常在一起玩的,并不拘束,从大夫人一说让她们自己去花园子里玩,便一窝蜂的都去了。
方玉珠没动,方玉露也没动。
从大夫人就冲一个丫鬟努努嘴,那个丫鬟跑了两步,跟上从府的七小姐。
没多久,从七小姐就过来,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笑着对方玉珠和方玉露说:“瞧你们两个架子大的,非得本小姐过来请才走呀。”
方玉珠摇头:“我要照顾我二嫂,她大着肚子呢,就不跟你们去了。”
方玉露开始是露怯了,不敢动,见从七小姐过来请,便笑着道:“不敢劳您大驾,是小妹腿短走得慢了。”
从七小姐便对她很有好感。能够听懂笑话,并接住她笑话,还能自嘲解围的,是个识大体的姑娘。
大夫人如今掌管一家子事务,且身有诰命,不大爱与这帮闲着没事的夫人们玩闹。说起来,今日这场宴请是从三夫人作的主张,无非就是七小姐也到了年纪,各大家族的夫人们请过来一瞧,看看婆婆,便知道儿子了。
从七小姐是嫡出的,从大夫人自然上心,也就出席了。本来有请侯夫人过来帮忙把把关的,偏侯夫人身子不利索,推了方玉婷过来,才把帖子挪到了她那里。
如今看了一眼,心里大概有数,从大夫人便推脱年纪大了,跟她们这些年纪轻的夫人说不到一起去,回屋里休息去了。
从二夫人忙跟着过去伺候。
留下从三夫人现场主持大局。
三夫人素来是个喜欢热闹的,否则也不会张罗这么一出。此刻笑着道:“大家都别拘束,说了是打牌就是打牌,各位自己组局,我这边安排了三张桌子。”
何家贤不会。方玉婷要忙着巴结夫人们,便不再管她。
方玉珠便跟何家贤在从府晃荡,到处看看走走散散步,毕竟何家贤现在最爱的就是散步了,别的都做不了,干坐着又无聊。
“你说方玉婷把咱们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何家贤真是想不通。
方玉珠一向玲珑剔透,倒是想了一处:“只怕跟咱们没关系,是要给方玉露好看吧。”
“可我瞧着不像。”何家贤想了想:“那就不需要把咱们两个都拉来了。”
正说着呢,一个丫鬟过来:“请问是方家二奶奶吗?”得到肯定后恭敬有礼:“我们四奶奶等着呢。”
何家贤一脸茫然。
那丫鬟也茫然的望着她,片刻后才道:“奴婢去问问侍郎夫人吧。”
只见那丫鬟跑去花厅上跟颖儿说了几句话,颖儿传给正在打牌的方玉婷,方玉婷含笑说了一句话,起身往这边走来。
“瞧我这记性。”方玉婷对何家贤笑着,明媚如春光:“从四奶奶爱好诗文,听说燕州城有名的才女是我的亲亲二嫂,便有意要跟你说说话呢。刚才那几位夫人一叫,我竟把这事儿忘记了。”
何家贤不信。
方玉婷吩咐那丫鬟:“带我二嫂去见你们奶奶吧,陪她解解闷儿。”
据说从四奶奶本是将门之女,颇会些拳脚功夫。
嫁给从四爷没多久,四爷被人绑架勒索,她带着人去营救,打斗过程中不幸受伤,伤了脚筋,自此不能走路。
当然,这些都是何家贤回去后才打听出来的。
走过宏伟宽阔的一进又一进的宅子,何家贤拉着方玉珠的手,进了东边一个次间,那丫鬟带完路,跟门口的一个老嬷嬷通传了,那嬷嬷笑着迎出来:“是方家二奶奶,还有二房小姐。”
里面就传来一声:“进来。”
何家贤进了屋,看见屋子正中央坐着一位浓眉大眼的妇人,梳着简单的发髻,头上不饰金银珠宝,只着一根乌木发簪将头发挽起,再无任何装饰。
“恕我不能起身相迎了。”那妇人笑着,和善温柔:“二奶奶请坐。”
“四奶奶。”何家贤行了礼,拉着方玉珠坐下。
“冒昧请你来,不要见怪。”那妇人笑着:“前段时间侍郎夫人到家里来作客,无意间说起来,我说仰慕你的才名已经许久,她便说能带你来一见。三婶本来不许的,听说你怀着身孕,是喜事,才允了。”
她一直笑着:“今日见了,得偿所愿。”语气里有明显的敷衍。
何家贤心里明白,从四奶奶见她,可不像她刚进这间屋子一般,眼前一亮。
那眼里有着些许“不过如此”明显失望。
倒是个不会掩饰的实诚人呢。
何家贤四处不着痕迹的望了望,暗想这位四奶奶应该很是得势受宠才对。
屋里的珊瑚摆件、双面绣的小炕屏风,房檐下的琉璃灯盏……她虽不怎么装束,可那梳妆台上好几大盖着的匣子——若是首饰不多,没必要几个匣子。
还有婆子丫鬟们恭敬有序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她的房间里,摆着鞋袜的脚踏上,有两双男人的鞋。
☆、166、真正的豪门
除了从四爷,不会是别人的。
有替换的鞋子,说明从四爷是时常歇在这里的。
虽然失望,方四奶奶却并不因此怠慢,下人依例上了茶,才笑着道:“二奶奶的身孕有几个月了?”
“五个多月了。”何家贤笑笑:“如今就是怕热,也天气是越来越热。”
“热的话用冰便是。”从四奶奶笑着:“怕热就早些用。”
果然豪气。何家贤暗道。
方家的冰,一向只有陈氏能用,还是从外面买来的。
“若是再这样热的睡不着,只能去买了。”何家贤笑笑:“只是还不到酷暑,不知道有没有卖的。”
“哦,瞧我。”从四奶奶笑着:“忘了你们家没有冰窖了。回头让人送一翁去吧。走的我份例。”她转身吩咐身后站着的丫鬟,像是送一坛子咸菜那么随意。
何家贤一下子受了这么大的厚爱,忙推辞不受。
那从四奶奶道:“说银子,从家是没有方家多。你大着肚子,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专程跑一趟,委实是受累了。这一翁冰,反倒是全了我一点儿心意,到底是自家冰窖里冻着的,用不了太多银子,却又比买来方便。”
何家贤暗自咋舌。
据她所知,本朝本代,将可供制冰藏冰的深十几米的地脉去挖成大冰窖,皇帝会勒令冬季采冰冻结储存,到了四五月份初夏的时候,就会赏赐给各方官员。官员们只需要挖一个凉爽的冰窖,将御赐的冰用稻草包紧了裹起来隔热,用作暂时存储即可。
这样精贵的东西,有银子都买不到,从四奶奶却随便就送给她了。
想来,陈氏夏季用的冰,还是商贩们用硝石溶于水后挥发热量,制成的冰霜。其实称不上冰,只能算霜而已,且价格昂贵。
忙站起身恭敬了行了个屈膝礼,这才坐下。
从四奶奶这就有些满意了,瞧了何家贤:“收了我的礼,多少要尽一点儿心罢。”说完招手让丫鬟拿来一副字:“可帮我瞧瞧,这下一句该如何?”
何家贤一看,是两句诗,春归风雨天,花下感流年。
瞧着怪伤感的。
何家贤读完:“四奶奶明媚大方,不该写出这样伤感的诗句来。”
想了想,将高中三年所学的所有诗词轮了一个遍,这才说了一句:“僭越了。”
起身,一手扶腰,一手提笔补上:“落红三千树,化泥遍地鲜。”
她这一节,诗文的感情基调就全都变了。
从四奶奶眼里这才现出一些光彩来,很是诧异的重新打量着她初见时,觉得平平无奇的女人:果然外间的传闻,是有根据的。
这样子不像开始时疏离的客气,而是认真的热情起来:“二奶奶快坐,当心累了身子。”
方玉珠将这一切改变都看在眼里,笑着跟何家贤耳语:“她被你折服了。”
何家贤却只是笑笑,不说话。她刚才不过是引用了前人的智慧,拼拼凑凑盗用而已,值不得夸奖。
想了想才对从四奶奶道:“奶奶生活优渥,锦衣玉食,又得夫君宠爱,长辈们爱护,不知道为何伤春悲秋,这样于身体休养不大好。”
“呵。”从四奶奶无奈的笑笑:“是该知足。可我是女人啊。”她挥手叫丫鬟们都退下,只留一个心腹。
这才痴痴望着何家贤的隆起的肚子:“是女人,就该有做母亲的权力。”
原来门前恭候的媳妇,见到她时说的“把喜带来了”是这个意思。
“从四奶奶是有生育方面的隐疾?”何家贤见她如此隐蔽,也没他人在场,直言不讳:“可有需要家贤帮忙的地方?”
“是有些话要问你。”从四奶奶认真道:“我听说了一桩奇事。”
“你的大姐,几年没有身孕,突然就有了。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是否吃了什么药?或者请了良医?还是请了高人算过同房的时辰?”从四奶奶盯着她问,满脸期盼。
原是为这个。
只是,她怎么会关注平头百姓的事情。
哦,不对。何家贤顿悟,这才是从四奶奶今日叫她来的主要目的吧。
她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却还要“引喜入门”,可见膝下没有子嗣。
不孕不育的女人,自然会更关心谁家媳妇也不好生养,后面又怎么生养的了轶事。哪怕是贩夫走卒,也会打听。
这时候,她与那些女人一样,都抛开了身份地位,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只是,到底这个社会等级森严,在无法信任人的基础上,她也不好抓了何家淑来家里问,只能旁敲侧击,请了有资格到从家的何家贤来。
举手之劳,该帮就帮。这位从四奶奶人品不错。
“据大姐说,她并没有吃什么药,也没看大夫,大概是缘分到了吧。”何家贤笑笑:“她跟奶奶一样,求孕心切,因此除了医书上说易受孕的那几日,都不与……”
她虽然没说完,从四奶奶却也立刻秒懂,不住的点头。
“怀上的那个月,据说在葵水中间的那几日,具体哪日不记得了,姐夫喝多了酒……没有按时间来……”何家贤说的含糊,却也够从四奶奶明白了。
“原是如此。”从四奶奶却不大信:“还有什么?”
没了。
没了?从四奶奶大惊:“就这样。”
“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何家贤笑笑:“奶奶还是要放宽心才好。”
从四奶奶见她不像骗人,却到底不相信:“那也许是母子缘分到了吧,不该强求的。”
跟着的丫鬟却眼前一亮,低声凑近从四奶奶:“……六位姨娘不是那几日伺候吗?奶奶您把自己都安排在葵水前后……偏把她几个安排在那几日……生了三个女儿了一个儿子了……”
从四奶奶只听得心里一惊,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不再言语。
大家世族的侍寝都是有定数的。抬了姨娘进门,哪一日该谁伺候,都是规定好的,不像方家商户人家,全凭男人心意。
从四奶奶自从脚伤了不便行走,多少有些自卑,为了笼络四爷的心,变着法子给他往屋里纳人,在外颇得贤名。
一个月三十天,她伺候十天,六位姨娘每人一日,剩下的时间让四爷休息。
古人讲,食色性也,但是也不可纵欲无度,这书礼世家的爷们儿,更是要洁身自好,开合有度。
她看医书上讲,在葵水那几日最容易受孕才对,因此这样安排的。
难道医书有误?她还是不信。
何家贤见她将信将疑,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言语。
心腹丫鬟见从四奶奶的目的已经达到,寒暄了几句,便送了她们出来。
又问要不要带路回花厅,被何家贤拒绝之后,才道:“那方二奶奶慢些逛,有什么不知道的,逮住个小丫头问就是了。”
方玉珠喜不自胜,她就爱猎奇。
两个人就顺着回廊慢慢走,瞧着从府这里一个小石狮子,那里一处假山流水,在过一座小桥,见一处绿竹……简直堪比她从前看过的苏州园林。
精致典雅,巍峨质朴。
待走到回廊尽头,见一个月亮门,方玉珠正待跨过去,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妈,你瞧着这是什么事,连送个冰块也叫我亲自去,那方家一个庶出的儿媳,也值当我跑一趟?她也配用这冰?”
方玉珠便朝何家贤招招手,示意她走路轻些,两个人一齐过来听。
“既然是四奶奶的吩咐,你照做便是。”老嬷嬷吩咐:“不急不躁,喜怒不形于色,我教过你多少次,你连这点子耐力有没有,还想进大夫人房里当差?别说我这个做婆婆的不提携你,你先历练着吧。”
“媳妇……媳妇不是气,就是不服而已。”
“那个侍郎夫人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商贾人家的庶女,嫁了一个丫鬟生的儿子,也敢攀附咱们家?”那媳妇愤愤不平:“亏得她有脸来,还带了方家那些上不台面,满身铜臭的女人进来,奉若上宾,没得玷污了从家的门楣。这样子的人,平素进来,都是角门里进,罩房里面迎客,打发几句话就算完了的。”
“这话也是你能浑说的?”那嬷嬷虽没有骂人,声音却极为严厉:“大夫人既然允了三夫人拟的名帖,请了侍郎夫人来,那就是做得咱们家的尊客,由得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仔细被人听见撕破了你的嘴去!”
“侍郎虽不是什么大官,但是人家背靠着侯府,虽说没落,可到底底子在那里,怎么说也是封侯拜相过的,保不准哪一日东山再起呢。”嬷嬷叹道:“再说咱们大夫人跟侯夫人又是世交,这个面子得卖。”
“妈你这样说,我就懂了。那侍郎夫人就算了,暂且伺候着。可那个大着肚子的方家二奶奶是怎么回事?您还专门吩咐着给她上红枣燕窝……我瞧着也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媳妇想来今天一天受的委屈不少,说完东家说西家。
“那位奶奶,是我自己为她可惜。”那嬷嬷叹道:“昌子小时候,在何先生那里启过蒙的,若非识得几个字,如今那里能做庄子上的管事?”昌子是她的儿子,是这媳妇的丈夫。
“方二奶奶是何家二小姐,若是何先生继续下场,说不定种个进士,探花郎什么的。”那嬷嬷年岁大了,于这些事情都是听说过的。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将个好端端的才女嫁个商户。即便是燕州城首富,也是有些可惜了。”那嬷嬷倒是有些为何家贤不值:“据说那何二小姐先前要嫁状元郎的,哎,一时想岔了。再说何老太爷以前也是翰林院的官,自己想不开辞官了……死得又早,若是还在,何先生再高中做个一方父母官,家底不会逊色。她家的嫡出女儿,便是嫁给从家的庶子,也是门当户对的。”
那媳妇就笑着问:“可惜何二小姐没有这个命。”
“再说了,方家虽说是低贱的商人,可到底有钱,何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怎么就不能嫁了。依我看,一个有钱,一个是读书人,正好合在一处,自己生个儿子,用方家的银子培养出一个状元郎来,岂不是更好!那何小姐才不可惜,是聪明绝顶呢。说起来,方四小姐手面可大方,出手打赏就是二两金子,比咱们嫡出的七小姐还阔绰。”
“油嘴滑舌。”她这么一说,老嬷嬷便笑了:“再有钱的商人,也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你没瞧着,上次赈灾捐了些米粮,就弄得元气大伤。这样的豪门,不过是个虚架子,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经不住折腾。哪里比得过咱们簪缨世家,百年大族,盘根错节的,根基稳固,一般的风雨,根本无法撼动!”
“这样的人家,是几代人的努力,从曾祖老爷到如今的少爷们,一代一代积累起来。要想成就这样的人家,方家的一个状元郎可不够,至少得五个……还得各个是状元才行……”
嬷嬷想着便觉得骄傲,她无声的笑了:“里面的门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哪里看得清楚,只见着眼前那点儿利是银子。”
“妈……若不是为了银子,我何苦眼巴巴的跟着您到从家来伺候。”那媳妇笑着,语气轻快:“咱们家世代都是从家的奴才。”
“能到从家伺候是你的福气。”那嬷嬷突然变得疾言厉色:“说到方家,我便跟你说说方家。”
“你瞧方家那么有钱,也有家生奴才,可你见有谁是公婆儿媳全在府里当差的?这就是世家的好处。能留得住人,留得住心。她家的奴才只能得到银子,咱们却能得到体面。”
“从家能让昌子跟着少爷去学堂启蒙,方家呢,有些少爷不爱读书的,都没有正经启过蒙,这不仅是银子的问题,更是他生意传家,和咱们书礼传家的组训就差了。可算到了方老爷这一代有点儿觉悟,开始逼着后人读书了,只可惜啊,祖上的坟头就没长那根草。”
“是了。妈你出门办事,石县县令瞧着都不敢怠慢的。这就是身份了。方家的银子捧得那么高,才勉强说得上话。”
☆、167、上赶着巴结
那媳妇这才彻底明白了:“即便是咱们从家有一天落败了,也是架子还在,底蕴还在,骨子里的尊贵还在……”
说完又自觉地不妥:“呸呸呸……说的什么话。”
“咳咳。”何家贤轻咳两声提醒,再也忍不住走了出来:“这位嬷嬷,不知道花厅可怎么走。”
“方二奶奶客气。”那嬷嬷笑着,行了个半礼,从容平稳,并不觉得刚才的话被人听去有什么不妥或者心虚,指着媳妇:“你带方二奶奶和玉珠小姐过去。”
何家贤一愣,片刻后知道这位老嬷嬷已然是个人精了,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早就已经深深沁入了从家世族的家风,即便是让她低头,她也不会认为她有错。
她依仗的,便是从家这棵百年大树。
那媳妇却明显有些心虚,忙端正了姿态:“二奶奶请。”
何家贤和方玉珠跟着她走了一段路,远远瞧着方玉露和一***们在亭子里传花令玩,饶有兴致的停下脚步,看着那一群风华正茂,青春貌美的姑娘们,脚步就不由得走了过去。
那媳妇也不提醒,只抬脚跟在后面伺候。
就听见从七小姐笑着去咯吱方玉露:“你个滑头精,不会作便不会作,偏胡乱抄我的干什么呢。”
“姐姐的好,我才抄姐姐的说,姐姐可见我抄别人的了呢?一个字之差,也是差,就是不一样啊。”方玉露满脸带笑,躲着她的咯吱,笑呵呵的,两个人闹作一团。
原来,刚才作飞花令,便有方七小姐作了一句:“桃花细逐柳枝落。”
轮到方玉露时,她虽认得字,到底不如世家小姐们,都是琴棋书画当作日常功课,每日不曾落下的用功,因此便借着从七小姐的那句,改编了一下:“海棠细逐柳枝落。”
许小姐当下便不干了,指责她抄袭,眼里赤裸裸的轻蔑。
方玉露也不理她的挑衅,只对着从七小姐道:“这是姐姐的诗句,姐姐说我抄我便抄,她若是愿意放过我呢。毕竟,我传唱出去,扩了她的名气了……”
从七小姐便过来与她打笑。
许小姐怒道:“这样的马屁精,本小姐不跟你玩。”说着跟几个要好的姐妹搂在一处了要走。
从七小姐是主,自然不会让宾客们就这样散开,若是传出去难听的紧,急忙笼络人心:“不然就罚方妹妹一口气说三句……”
“我哪里说得出,算了,我认罚便是。”方玉露笑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小锭金子,扔在桌子上中间的青底红花瓷盘里:“请姐姐妹妹们吃茶。”
“谁爱吃你的茶。”许小姐一直看她不顺眼,怒道:“作了这般日的令,一句都做不出来,凭着银子打诨。你瞧那盘子里,几乎全都是你的银子。你若是不爱玩,便别参和,光拿银子算什么本事,谁有稀罕你家的那些臭银子了?”
方玉露饶是再伶俐,此刻面对许小姐直言不讳的辱骂,也是沉不住气了。
她攸地往前一步:“你再说一遍?”
“我说了又怎么?跟你一起玩,本就辱没了我的身份。若不是看在你侍郎夫人是你二姐的面子上……”许小姐咄咄逼人,并不惧怕。
方玉珠在何家贤耳边道:“这位许小姐,便是上次在侯府为难大伯母的许夫人的女儿。”
难怪这样针锋相对,看来真的是有备而来啊。
说起二姐,方玉露本就气得咬牙切齿,上次若不是她在侯府故意诬陷母亲想要把自己“高嫁”,自己怎么会成为闺阁女儿中的笑柄?心中一怒,正想要扑上去抓住许小姐的头发,撕烂她的嘴之际,却又陡然明白,或许这就是方玉婷的圈套。
让这位许小姐来羞辱自己,激得自己出手,再次辱没家风,成为更大的笑柄。
眉头一皱,便计上心来,笑着道:“多谢姐姐看得起我二姐……”
许小姐被她话这么一堵,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冷哼一声:“你二姐又不是你,你往身上揽什么?又有什么资格道谢?我才不要你的谢!”
“反正我不跟你玩了,没文化的草包!”许小姐气冲冲的。
“二嫂……”方玉露瞧见何家贤,冲她挥挥手,笑着:“我看是你见我二嫂来了,怕了要走吧。她可是有名的才女……”
许小姐也瞧见了何家贤,并不认识,见大着个肚子,就冷笑着:“才女?哈哈,你叫她过来,我跟她比比。”
何家贤已嫁为人妇,虽然年纪与她相差不大,但是身份已经是媳妇。闺阁女子这样对她呼来喝去实在很不礼貌。
不过在许小姐眼里,何家贤就算变成了一个老太太,也是平头百姓,跟她不一样,理应被她使唤。
方玉露便过来叫何家贤。
何家贤自然不会沾染她们之间的纷争,不住的推脱,许小姐等人又嘲笑起方玉露来。
方玉露就拉着何家贤不放,纠缠着叫她去。
方玉珠推她的手:“二嫂怀着身孕呢,若是冲撞了可怎么办?”
方玉露就恼火:“那看着我被人欺负?她们笑话我呢,你没听见?怎么也得叫二嫂给我把面子扳回来。”
那媳妇瞧见何家贤难为的模样,想到自己婆婆说的“可惜”,便笑着道:“四小姐先放手罢,方才我们奶奶传方二奶奶呢,只瞧着这边热闹,就过来看看,这会子便要过去了……”
她随口说了个奶奶,却没说是哪位奶奶。
方玉露不疑有诈,不情不愿的放了手。
何家贤和方玉珠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和方玉露的嘤嘤哭泣,还有从七小姐小声的劝解。
吃过午饭,便告辞。
方玉婷领着她们出了从府的大门,状若无意的笑笑:“你姐夫不乐意我一个人呢,来接我了。”
何家贤她们无法,只得又前去给肖金安见礼。
虽没发觉身后的目光,灼热的盯着她许久。
到了马车上,方玉珠才笑着道:“真是一出好戏。”
何家贤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明摆着方玉婷今日算计的一手好买卖。
拿她去给从四奶奶解闷儿,拍了个马屁。
拿方玉露去给那些世家小姐们消遣,出了她这些年被陈氏压制的恶气。
方玉婷虽然跟陈氏不对付,可手段心思如出一辙,到底是在陈氏手底下教养出来的姑娘。
何家贤笑笑,瞧着方玉珠:“未必能如她的意。”
方玉珠捏一把何家贤因为吃得多有些丰腴的脸颊,很是没大没小:“你居然不问我说的什么意思了,看来是有长进了。”
什么长进,无非是上次整治了沈姨娘,又意外从她口中得知了陈氏对她确切的心思;加上周氏无意识露出的陈氏的把柄,让她成功要挟了陈氏一次……这才发觉,她一向觉得高高在上,手握重拳,威严狠厉,深不可测的婆婆,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她会怕,会痛,会恐惧,会让步……
她的筹谋,她的算计,她的阻扰,她的自私,她的毒辣,全都是建立在那些不堪一击的私心上面。黄嬷嬷说的没有错,方家虽富,没有底蕴,不堪一击。
陈氏也如此,她的权力是方老爷赋予她的,她的地位是她的儿女们捧起来的,她的话语权是方家的银子堆起来的。
可她年纪老了,思维僵化,又爱子心切,连沈姨娘都能推测出她的心思。那日后只要留心,去一一细数她的目的,便能避开。更何况,她总会死在她前头。
何家贤要的不多,只一个安稳太平。
侯府,方玉婷给肖金安捶着肩膀,笑着说道:“二爷瞧我那二嫂,胖了许多呢。”
“没留意。”肖金安冷面以对:“你今日专程叫我去从府接你,是什么意思。我瞧着,不止是让那些夫人们眼馋,以为我宠爱你这么简单罢。”
“二爷聪明。”方玉婷手上加重力道:“不过是成全你罢了,让你看看你心心念念的人啊。若不是我牵线搭桥,你连看到她的机会都没有……”方玉婷在他身后冷笑:“都说怀了身子的人,面容会更美,更光彩照人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肖金安将方玉婷的手按住:“爷还有事……”
“二爷忘记了,我可没忘。那日晚您喝了酒,回来口中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妾身听得真切,是叫的……贤。妾身想了一宿,才想到我二嫂的闺名里带了一个贤字……”方玉婷笑笑:“于是我又想啊想,想到脑袋都破了,才想起来,那日我落水你到后院,是找我二嫂说话吧。”
“然后今日便请二爷到从府门口一见,瞧着您的眼神我便彻底明白了。”方玉婷想到肖金安看何家贤的眼神,妒火中烧:“您瞧着她,既温柔又克制,内心无限渴望,可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可惜啊,我那二嫂偏不识抬举,一心喜欢我那不成器的二哥呢,还要为他生儿育女,为我们方家开枝散叶……”方玉婷冷嘲热讽。
“滚!”肖金安一推方玉婷,将她掼在地上:“自作聪明的蠢货!”
“我蠢?”方玉婷指着自己的鼻尖,冷笑:“二爷大概是忘了怎么当上兵部总防左侍郎的吧。”
“若不是我让那个老虔婆拿银子出来跟我三弟做买卖,你能轻而易举的派人拦路抢劫?”方玉婷气得不怒反笑:“刚吃上水没几天,这就忘了我这个挖井的人了!”
肖金安瞧着她:“疯子!”甩手要走。
方玉婷扑过去拉住他的腿,紧紧抱住:“二爷……我胡言乱语,我胡说八道……”
“滚。”肖金安一脚将她踢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腌臜事,你好自为之。”
留下方玉婷一个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门外颖儿探头探脑。
方玉婷擦了一把眼泪,冲她道:“滚进来。”
颖儿忙进来:“那个西婆子抓到了。奴婢派的人在闹市寻了她两天了。”
“可说了什么没有?”方玉婷一惊。
“开始咬死了不肯说,奴婢找了个人打了她几棍子,一下子就老实了。”说着附耳告诉方玉婷。
方玉婷恨得咬牙切齿,一方刚擦过眼泪的丝帕在手中几乎被揉烂:“果然是她,那个老虔婆,心肠真是毒辣……”
“那西婆子怎么办?”颖儿道:“放回去吗?”
“十两银子就敢下手害人,这样歹毒的人还活着干吗?”方玉婷咬着牙从齿间挤出几个字:“狠狠地打,打死了算!”
颖儿犹豫了一下:“那西婆子是良民,家里有人的,万一来寻。”
“我自然会有办法的。”方玉婷冷笑:“就让他们去乱葬岗,寻那恶婆子的尸首罢。”
颖儿听到“乱葬岗”几个字,瞧着方玉婷美丽的大眼睛里闪出怨毒的光,忍不住打了两个寒颤。
方玉露在从府受了气,回家倒是什么都没跟陈氏说。
陈氏问时,只说从家七小姐挺喜欢她。
陈氏夸她做得好,越发存了方玉露一定要嫁得好才行的心思,绝不能像方玉荷那样,明里高攀实际上吃了暗亏,以为是富丽堂皇的奢华宫殿,却不料进了飘摇衰败的漏水破船。
何家贤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过,只是从家百年世族的庞大气势,带给她的震撼在心中挥散不去。而之前去侯府,虽然知道尊贵,却没有这种感觉。
可能侯府人丁稀薄,侯爷是独子,只他一个人有爵位,肖金平是空有世子之位,无实权,空领一份俸禄。加上翰哥儿又小,上下不过三代人,显得萧条了些。
可从家从嫡到庶,五代同堂,从太老爷到几位少爷,各个都有官职。十来位夫人娘家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又因为是簪缨世家,享受皇恩浩荡,因此也没有分家的打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系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
连奴仆都是一家几代人的传承。
何家贤想到了“红楼梦”。
自己,则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时代,读书人考取功名后,给家人带来的尊贵荣宠。
☆、168、收拾熊孩子
也终于明白,为何中国自古以来,重男轻女。
男子能下考场,获取功名,能上战场,博得荣誉,光宗耀祖,传宗接代。
女子不能。
甚至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根本和娘家半点关系也无。
更重要的是,男人越多,家族势力就越庞大。教育是从“孝”字开始,一个孝字,能让所有的儿子凝聚在一起,成为一股可怕的力量。
这股力量,让家族繁荣,让子孙昌盛。
这是名门的荣光。
换句话说,即便是从氏这样的大族,万一到后代子嗣单薄,人丁不旺,那么衰败,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突然理解了何书礼,也理解了何儒年。
她不是被何儒年用三百两银子卖掉的,而是败给了春娇肚子的儿子。那个叫作何长谨的弟弟。
而何家从何儒年开始,是衰败还是兴旺,也就看何长谨,这个还不满周岁的黄口小儿的了。
何家贤终于释然。在何儒年心中,家族兴衰,比一个女儿的婚姻,可能重要了一百倍不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后”,不是指孩子,而是指男丁。光是这一点,若是没有何长谨,何儒年不孝的名声是背定了。
何家贤突然想到何老夫人,这个婆婆,也曾做过翰林夫人,怎么会由着何儒年这些年没有儿子,却不给她纳妾?
真是伟大的老太太。
酷暑来了,从家送的那翁冰,早就用完了。何家贤每每在炎热的午后,坐在凉亭里避暑时,都十分想念现代的冰箱冰棍冰激凌。
哪怕是一盆冰水也好。
可惜没有。
陈氏大约是节省银子,今年也是强忍着酷暑,没有用冰。
何家贤除了晨昏定省,基本不与她打照面。
方其凯却跑过来,从何家贤一指:“坏人,赔我的姨娘来!”
原是沈姨娘中暑了。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大夫来瞧了只说是身子虚了,又晒在毒日头下站了太久的缘故。
沈姨娘正当年轻力壮,有没有吃什么苦头,怎么会身子虚。
方玉露告诉方其凯,是上次同何家贤一同落水留下的后遗症。
方其凯这才找来,毫无规矩,不懂礼貌。
熊孩子。
何家贤一笑,根本不理他。
方其凯不依不饶,在何家贤起身回去的时候,兜头就朝她撞过去。
何家贤吃了一惊,吉祥忙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他的头:“四少爷你疯了!”
“我没疯,我要这个坏女人赔我的姨娘。”方其凯喝道:“小爷跟你们拼了。”却被吉祥大力气按住不能动。
“放了他。”何家贤下令,不再理,回汀兰院。
方其凯却跟着她。“你再对我动一下,我保证你明天就看不到你的姨娘了,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姨娘,我能不能做得到!”何家贤冷冷的道。
方其凯一愣。
他不用问,就知道答案。
沈姨娘自落水后,时常会叮嘱丫鬟们,不要招惹汀兰院,说“没想到二奶奶平时不动声色,却是个蛮厉害的人。”他听得多了,便记住了。
因此想动手又不敢。放弃吧又觉得没为姨娘报仇不甘心。于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就跟在何家贤屁股后面,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何家贤见他还算识相,想到子嗣单薄这件事,又想到沈姨娘如今老老实实的模样,心里一动,走到汀兰院后面一间客房,方其凯跟着进去。
何家贤走到门口,吉祥早得了令,将也要往外走的方其凯一拦,在往里一推,门咔嚓一声关上,落了锁。
“臭女人,放了小爷!”方其凯踢门大喊。
没人理,没人应,没人搭腔。
“快点开门,小爷出去了有你们好看。”又是大喊大叫。
没人。
“开门啊,快点开门,我饿了。”
声音消失在空气里,听不见回响。
半个时辰后,方其凯终于怕了。
他有气无力的拍门:“坏女人,你害了我姨娘还想来害我,我要告诉父亲。”
外间终于有声音了:“二奶奶的饭来了……”
方其凯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
“我要吃饭……快放我出去,我要吃饭……”方其凯使劲吞咽了一口口水,大声叫着。
没人应。
从中午到晚上,世间上的人似乎都死绝了。
没有任何人搭理他。
沈姨娘拖着病体昏昏沉沉的过来:“二奶奶,您放了四少爷,他不懂事……”
“出言不逊,我想我这个二嫂应该有资格管教罢。”何家贤笑着:“沈姨娘回去吧,不必担心。”
“四少爷一向是由夫人管教的……”沈姨娘搬出大山。
“那姨娘去请示夫人吧。忘了说了,上次姨娘还跟我说,夫人看我不顺眼呢。”何家贤慢条斯理,沈姨娘不敢再说。
到底陈氏还是听见信,过来了,一齐来的还有方老爷。
何家贤见这么大阵仗,看来陈氏是上次在夏衣上被她掣肘不爽,这是要找回场子来了。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笑着道:“父亲是来接四弟的罢。”
说完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叫吉祥:“你把四少爷说的那些话,学一遍。”
吉祥鹦鹉学舌,一句没错。
肯定不会错,二奶奶下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逐字逐句都记下来,叫她背了好久呢。
方其凯被他的丫鬟从房间里扶了出来,见着何家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臭女人,小爷杀了你……”
话音未落,胸口已经被方老爷一脚踢上:“小畜生!”
何家贤听他骂得搞笑,见有些丫鬟反应快的,已经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沈姨娘抱着孩子心疼的大哭起来。
方老爷也有些后悔,不该对一个孩子出手。想上去问问,胳膊被陈氏一把拉住。
“老爷!”陈氏摇摇头。
方老爷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下手管教了他,这时候再去问候,岂不是助长他的气焰,于是往方其凯身边走了几步,停下了。
陈氏看戏演得差不多了,对方老爷说道:“老爷,虽说老四不对,可老二媳妇这样关着他,不给吃喝,也过分了些。”
“父亲可愿意给我三日时间?”何家贤根本不接陈氏的话,直接对方老爷道:“三日后,若是四弟还是这般桀骜不驯,我自愿领罚。”
方老爷一愣,没有转圜过来她的意思。
“我小时候,见过我爹爹管教顽童,只三日,便好了。四弟是方家的希望,我不想他就这样,再成为二爷那样的人,我想试试。”何家贤编了个理由。对不起了方其瑞,把你当了反面教材。
方老爷沉思,不理会陈氏挑拨离间的话。
允了。就三天。
“这三天,希望父亲每日能抽出空来,瞧瞧儿媳的进展。”何家贤瞧着方其凯虽然被方老爷踹了一脚,却仍旧是盯着方老爷看,一面惧怕,一面渴望。
渴望他的靠近和问候。
这眼神她太熟悉,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了何书礼六年。
可惜,全是一场空。
方其凯再熊,也不过是个孩子。他渴望父亲的亲近和照顾。
沈姨娘不敢违拗,再听见大夫说方其凯不过一点淤青后,依依不舍的回了她的院子去。
何家贤让了方其凯进屋,又命人给他端来饭菜,方其瑞一把打掉:“坏人,小爷不吃你的东西。”又胡乱将何家贤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全摔碎了,茶水淋湿一地。
“这一份饭菜五两银子,茶壶另算,去账房核实了价格,记在账上!”何家贤冷笑着:“在我这里撒野?小家伙,你还嫩了点。”
“你什么意思?”方其凯怒目而视。
“没什么意思,你不吃的,打掉的,破坏的,我全都记在账上,到时候找你姨娘一并赔偿,我倒是要瞧瞧,她这些年攒了多少体己银子,够不够你这样赔法!”何家贤直言不讳告诉他,明显看到方其凯愣了下来。
“还有,吃完饭你就回刚才的房间里去吧。”何家贤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容,对待孩子,越高深莫测,他越摸不着底,就越容易怕:“我放了被子,你自己睡吧。”
“我不干,我要回院子里去。我要我姨娘。”方其凯一听又大哭大闹,拒绝吃吉祥给他重新端来的饭菜。
“可惜啊,由不得你了,我不是你姨娘,不会惯着你的。”何家贤摸摸肚子:“你差点害了我的孩子,我不会放过你,这才是开始,你等着吧。”
方其凯仍旧是大哭大闹,不住的打吉祥,却不敢再动何家贤。毕竟,方老爷那一脚,虽然没有用足太大力气,可确实踢在了他的心窝。
吉祥和婆子们将哇哇大哭,胡乱挣扎打闹的方其凯拎了起来,扔进了那间房子。
夜里也不知道方其凯哭骂了多久,方其瑞被吵醒,对何家贤道:“你确定真的要插手……他被教成这样,是夫人的默认和沈姨娘的迎合……不干你的事。”他还是想何家贤袖手旁观,不要管事,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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