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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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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容尚没来得及去离刃斋, 寻找被自己忘在脑后的,杜析送来的帖子与画轴, 刚刚被他念叨的某个家伙这时回来了。

    正好, 视线不经意地飘过薅秃了的花树。

    顿时就将名花大会什么的抛到了天外。

    郁容先是笑着与男人打招呼,遂问:“我有一事不明,能否请兄长指教一下。”

    聂昕之不明所以, 却是毫无犹豫地“嗯”了声。

    郁容指着那一丛紫薇花:“兄长可知,这些花树是怎么回事?明明花开得正艳,却不知哪个小贼这么缺德,把枝子全给折了!”

    聂昕之静了静,少刻, 问:“花不好看?”

    郁容笑容可掬:“我觉得开在枝头的花比较好看。”

    要知,王府新栽种的一花一草, 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就算紫薇花看着不那么珍贵稀奇, 其品种却是经由甄选,堪称百里挑一的。

    被薅成这般坑坑洼洼的德行……没看到那几个种花师肉疼之极,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嘛!

    聂昕之闻言默了,半晌, 忽而道:“晦日名花大会,会上新奇之物不胜枚举, 容儿可有意一观?”

    这话题转移的, 忒生硬了。

    郁容瞥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追责”。

    想必兄长已经懂得他的意思,至此打住送花的举动罢?

    “我正要与兄长说, ”他配合地接过话头,“想后天去逛一逛集会,兄长要一起吗?”

    聂昕之颔首:“却之不恭。”

    郁容扬起嘴角,倏而轻声“啊”了一声:“对了兄长,杜百合送的帖子与丹青,你可知我放哪了?”

    “离刃斋。”

    “果然……”

    郁容抬足就朝离刃斋走去。

    聂昕之当即跟上。

    “兄长今儿没事了?”

    “休沐。”

    郁容笑道:“你这个逆鸧卫指挥使,寻常好像也不需要点卯的吧?休不休沐的,还不是全照着自个儿心意来?”

    聂昕之没否认。

    郁容谈兴正在头上,也不在意男人应不应声——两人的相处状态,常常就是一个在说一个在听——没就着休沐一事继续说,换了个话题,言道:“你要是早半个时辰回来,正好就撞上官家了。”

    瞅着男人,他语带戏谑:“听说你进宫跟他哭诉了?”

    聂昕之终于不再保持“沉默是金”的风格了,淡声道:“信口开河,胡诌乱道。”

    郁容憋笑:“小心言官骂你大不敬。”

    聂昕之听罢又不作声了。

    郁容也没接着说,官家到底是天子,无事还是少些议论为妙。

    闲扯漫谈,不知觉地便进了离刃斋。

    找到了帖子与画卷。

    跟郁容猜想的大差不差。

    杜析在帖子上寄语,其代表名花大会的评鉴希望他竞选花名……帖子就是报名“邀请函”。

    言辞真诚,态度恳切。

    然而郁容不为所动,他可不想哪天人家不喊他郁容了,唤什么牡丹芍药的,雷死人了好麽!

    不过杜析的心是好的,回信是为必需,婉拒用词也得说些好听的。

    搁下帖子,郁容的目光投向了画轴。

    是几分好奇。

    缓缓展开画卷,浓墨重彩,入目是桃夭李艳。

    锦衣青年跃然纸上,其人手里轻捻白玉酒杯,卧在花阴,面容微醺、似醉非醉,嘴角轻扬、似笑非笑,下颌稍稍抬起,双目迷离,仰望着天宇。

    郁容默然。

    看这画中人的五官,好像是……自己?

    但是,这一副浪荡风流的姿态,一看就是个负心小白脸,跟他本人相距得起码十万八千里了吧?

    画风太艳了,搞得真像是哪家南风馆的公子。

    聂昕之忽是出声:“不像。”

    郁容表示赞同:“确实不像,我哪有这么……”

    妖里妖气,跟个男狐狸精似的。

    摇摇头,他话锋一转:“百合郎的画工,倒真真的不错。”

    郁容细细打量着,与他本人“不像”的画中人。

    撇开其他因素不提,他觉得若真拿这幅画去竞选花名榜,说不准真能拿到不错的名次。

    可不是自恋,这画所画的他,对比本人,就像现代人拍照,各种美化,美得爹妈都不认得了。

    聂昕之却难得说出反驳之言:“胡描乱画,唐突容儿。”

    郁容有些汗,回嘴:“好像没那么糟?”

    尽管他坚持认为画中人不是自己。

    聂昕之没作声。

    郁容扬了扬嘴角。

    没打算与其争辩个所以然,兄长大概是不高兴别人画了自己。

    老实说,他也觉得杜析没提前说一声,就画了自己,做法有些欠妥帖了。

    只希望待他回信,表示自己对名花大会不感兴趣,对方就别再自作主张了……毕竟潇湘院的那次照面,感觉其人应该还算识趣。

    想着,郁容重新将画卷卷好,就地翻找到了笔墨纸砚,稍微琢磨了一番用词,挥笔开始写回信。

    写完交由管事,遣人送魏国府,便撒手不管。

    趁着自家兄长难得休沐,郁容拉着人继续学了一整个下午的“弹棉花”。

    倏忽之间遂至晦日。

    一大早的,郁容兴头十足,拉着聂昕之一起去围观名花大会。

    出了门就有些小后悔,日头高照,酷暑难当,气温是今年至今最高热的一天了。

    等抵达了集会,更是恨不得立马掉头回家。

    人!全是人!

    热火朝天,空气中的温度越发地高了。

    一丝丝微风被人群挡着了去路,热气熏蒸的,让人好似置身笼屉之间。

    若非,不小心瞄到某样物事,郁容肯定二话不说,拉着他家兄长掉头就跑。

    奋力穿过人群,终于来到一处摊位前。

    郁容惊奇地盯着花叶近乎同色的……花?

    自认为对植物颇为了解的年轻大夫,却是一时不确定眼前这一株花的品种,只好求助博闻强识的某个男人:“兄长,这是什么?”

    聂昕之不负所望,给出了答案:“月季。”

    郁容瞥了男人一眼,兄长当他不认识月季吗,花色青绿不说,形态跟牡丹似的重瓣大花……诶?

    他忽是想起了某种月季,语气微讶:“可是又名绿萼?”

    聂昕之点头。

    郁容恍然大悟,绿萼的话倒确实能唤月季了。

    不过……

    绿萼居然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他在现代时耳闻过绿萼,也曾看过几张照片,跟眼前的差距太大了。

    当然了,物种从古繁衍至现代,其间会发生诸多变化、变异,形态上的异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想纠结物种的问题,郁容有些兴奋:“兄长,咱们买下它吧?”

    虽不清楚绿萼和普通的月季,在药用上面有何不同,买它只是觉得青叶绿花,煞是好看。

    王府里红紫白黄的花数不胜数,唯有绿色的罕见近无,将这一盆买回去,好给花园增添几分亮色。

    聂昕之自无不允:“好。”

    有壕无人性的某王爷在,免了讨价还价的程序,甭管卖花之人开多少价码,直接买了就是。

    郁容满心欢喜。

    正要伸手去抱陶花盆,只听聂昕之及时阻止:“我来。”

    摇头,郁容含笑回:“不必劳烦兄长。”

    这一株绿萼唯一的缺点,就是花棵小了,否则哪怕卖家价格再贵一成,怕也等不到他们出手,就被那些附庸风雅、一掷千金的公子哥们哄抢了。

    花棵不大,连陶盆带土的,顶多就在二三十斤。

    “这绿萼……”

    “啊——”

    “死、死人啦!”

    郁容这头话没说完,就被隔了半条街的躁动,给吸引了注意力。

    “死人”像是道开关,让他瞬时忘了花啊草的,直起身侧首看了过去。

    “想去就去。”聂昕之的声音及时响起,“若人只是昏厥,赶急兴许能救回。”

    郁容冲男人笑了笑,点头“嗯”了声,脚步迈开。

    ——买好的花卉不必担心,随行有几名护卫,散在周围的人流里。

    距离出事的地方,差不多有二十丈远。

    动静闹得太大,有好事者往同一个方向涌去。

    导致短短几十米的路,走得极是艰难。

    “何事?”

    聂昕之招来了原本走在前方的护卫询问。

    护卫道:“是一花农,突然倒下了,生死未知,缘由不明。”

    聂昕之闻声转而下令:“着令镇守大会的差役,疏通人流。”

    护卫领命应是,遂消失在人群之中。

    郁容不经意地蹙眉,张嘴想说这名花大会组织管理也忒差了,倏而想到关键是人流太大,镇守的差役难免力有未逮。

    便默默阖了嘴。

    反正乱七八糟的这些事跟他没干系。

    救人为上。

    ……如果人还有得救的话。

    或者,参加集会的人这么多,说不准有懂医的,及早采取了急救措施?

    事实显然没如郁容所愿。

    不少人围着倒地的花农,却是面面相觑,没人真的伸出援手。

    郁容不由得叹了口气,遂是扬起嗓门:“还请大家让开些许,我是大夫。”

    想不通,这种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没用的,小大夫,”一个中年汉子边看着热闹边泼冷水,“才有人摸了他鼻子,没气了。”

    郁容对此不置可否,俗话之所以说“死过去”,就是因为有时候,昏迷之人呼吸没了。

    如是这类情况,不代表彻底无救。

    “大夫,”这时又有一人开口了,是隔壁摊位的老板,言语之间对死过去的人颇是熟悉,“洪老儿有心疾。”

    郁容听罢,随口道了声谢,对方说得对与不对,却还是得自己判断、确诊。

    时间紧急。

    经由初步判别,被唤洪老儿的花农,应该真是心疾即心脏病发作。

    前一个开口说人没了气的汉子,也不算说谎,摸上洪老儿的颈动脉,其脉搏确实几近停止。

    郁容当机立断施展起急救措施。

    直接松解病患的衣物,首先采用叩击之法,握拳以适度的力道叩敲着其心口,以刺激心脏,尝试恢复脉搏。

    也是幸运。

    郁容原还想着,万一不行就果断使用心肺复苏术。

    在做心肺复苏的同时,需得进行人工呼吸……恐是惊世骇俗,更别提极可能引爆醋坛子爆炸了。

    眼见洪老儿脉搏恢复,尽管还十分微弱,好歹没适才那般惊险。

    郁容遂对病者进行按穴。

    大夏季,花农穿的本就是短打,双臂到露了一大半,省了一步捋袖子的动作。

    以大拇指按压左腕大陵穴,是为心主穴,主治心痛、短气;

    顺着手臂往上,再取内关,和大陵穴一样属心包经,同样针对心疾,有理气止痛之效;

    便是继续,朝着曲泽穴推进。

    经由间使,散热生气,及郄门穴,有活血之能,配合内关,治急性缺血性心肌损伤……

    终点曲泽主心疾外,对中暑也有缓解之效。

    ——洪老儿原也是中暑引致心疾突发。

    郁容沿着大陵-曲泽连线,上行推了数遍,是为“开胸顺气”;

    继而再反向推行数回,经过大陵穴,直往劳宫,止于中冲。

    中冲者,位于中指末节尖端中央,常用于急症急救,主治心疾,以及中暑、中风等引致的昏厥。

    反复推按。

    其功效堪比心肺复苏加人工呼吸,经由心包经实现气血传送与循环,使心脏跳动恢复到正常状态。

    郁容不自觉地屏着呼吸,直到胸腔感到难受,开始“抗议”,便是长舒了口气,遂又屏息,换病患的右臂做同样的动作。

    天气酷热,昏迷之人的症状尚未得以有效缓解。

    郁容不免要绷紧神经,毕竟若他这一回没抢救成功,眼前这位老汉怕就是……

    就算在现代,遇到这样的事,也只能一边急救,一边等救护车。

    围观的人来来去去,散了一些,人们看到郁容的举动,是相当好奇。

    好在有气场强大的聂昕之坐镇全场,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远了,好歹没将摊位围得水泄不通。

    也不敢出大气,唯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倏地,不省人事的老汉,难受地哼了哼。

    声音不大。

    但,眼尖点的,都看到了“死去”的人身体微动了下。

    遂是一阵诡异的死寂。

    直待郁容收回手,借着袖子的掩饰,从储物格里找到了得用的药物——

    牛黄解毒丸调和营卫、安神清心,在一定程度上可改善心肌缺血后心肌节段张力……针对洪老儿的病症,还算适用。

    等病人终于缓过劲,慢慢醒过来时,倏然是一阵嘈杂。

    人们七嘴八舌,啧啧称奇,他们以为死定了的人居然被救活了!

    简直是——

    “小神医,你也帮我看看,我从半个月前肚子一直胀气……”

    头一个起了头,立马有人跟着喊:“小神医,”不给别人抢话的机会,噼里吧啦,急急说出口,“我老娘也是犯了心疾,你要不好人做到底给一起看了吧?”

    随即有第三个、第四个人起哄叫着“小神医”治这个疼那个病的。

    郁容:“……”

    脑子尚在盘算洪老儿的病情,眼前这如旋风般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一脸懵逼。

    另,到底是哪个地方出问题了,但凡陌生人第一次唤他,各种名头前怎的总离不了一个“小”字?

    他明明已经很大了好!

    “让开让开,当什么人都有脸面,请神医看病?”

    说话之人一看就像是暴发户的男人,胖到长宽仿佛相差无几,在几名小厮的拥簇下,拨开左右人群,想往郁容跟前凑,被早一步出现的王府护卫挡住了去路。

    暴发户横眉怒目,在看到护卫整肃的面容时,气焰略微弱下去了,只好昂着脖子,扬起大嗓门:“小神医,我是堰海西谢家的,想出百金,请你登门做客一叙如何?”

    没理会乱嘈嘈的人群,正给洪老儿复查的郁容,闻言不由一怔。

    堰海西谢?

    难不成跟好久没见过的谢大东家有什么联系?

    心里微动。

    将药给了洪老儿让他服食,郁容站直身,越过聂昕之,刚想跟暴发户搭话,忽觉眼前一花。

    聂昕之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容儿小心。”

    被男人抱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的郁容,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耳畔,下一刻便响起阵阵胡乱。

    有人在尖叫,应该是吓的。

    有人在嚎啕,好像特别痛苦的样子。

    一切发生得极快。

    郁容稳了稳心神,一头雾水,整个人被按在聂昕之怀里,用力也挣不开,不由得忙道:“发生了何事?”

    聂昕之没有及时回答。

    郁容极为耳尖,听到了他闷哼了一声。

    心里一紧,神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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