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人死,一部分人活,帝王伟业,就是这么回事。 (2)
来方圆几十里的水族兵士,“他偷拿皓天天尊的请帖,混进这场寿宴来,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快拿下他。”
子煦不是没想过会被鲛人族从寿宴上逐出去这样尴尬的场景,但眼下鲛人族还没见着,却被这群小兵卒们围了起来。不仅仅是围,还使出兵器,根根利箭射在他的前胸。凌修神君已经够蠢的了,这群水族兵士却还被凌修神君当石头子儿丢向他,都是水族的,又不能伤了他们,着实恼人。子煦一挥翅,千军万马被扇出去几百里。
海底被宫殿内外的夜明珠照得比岸上都亮,远远看到传令兵一层层往宫殿里递消息。于是,他子煦,这样一个罪人,不请自来,宫门都没能进,就在宫外闹事,实在非他本意。他就说不该来,要向鲛人皇认错,也该改日登门拜访,而不是像个贼一样偷偷摸摸混进来,皓天这出的是什么主意,心里顿时懊悔难当。
然而水族的兵士却没有他这样曲折的心思,被扇走了千军万马,立刻十倍百倍的兵士又涌了上来,却都近不了他的身,被他轻轻一挥又挥出百十里远。
不好了,左军全部被挥走了。
不好了,左军全军覆没了。
不好了,左军被子煦上神全杀掉了。
不好了,子煦上神要杀掉水族兵士。
不好了,子煦上神要杀掉水族。
子煦遥遥地听见这一层层的消息就是这么传到宫殿里去的。
一个青灰色的物件在水中飞快地穿梭,排开的海水夹着串串气泡,发出低沉的声音,朝他飞驰而来,非常眼熟。他正在努力辨认,喉咙里已经一阵刺痛,居然被它刺穿了?
周身被看不见的绳索捆缚,伴着他的挣扎越收越紧,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周围已经没有令人窒息的海水,子煦发觉自己趴伏在花园中,不同的是,这座花园大多由水草修建而成,夹杂着各色珊瑚,他仍然在东海的海底。余光瞥见双翅,他居然被压制得没能恢复人形。
“好大一只鸡。”
这一声,像惊雷劈进千年寒冬,热热烈烈洒下春雨般令人动容。子煦只觉得鼻子一酸,转头要看说话的是谁。心里默念,祈求所有的神灵,一定是她。竟然一时又不敢看。
前胸最柔软的绒毛被狠狠揪住,“东海龙宫什么都好,就是配的厨子太磕碜,做来做去都是鱼虾蟹,吃得我都快横着走了。这只鸡够大,你们都准备准备,烧水拔毛,花雕醉凤、虎皮凤爪、方腿穿凤翼、宫保爆凤腿,这些菜一样来一个,让我吃个痛快。”一双杏眼同他的凤目对视上,得意洋洋的笑,使得那张脸更显可爱,恍如隔世。
“水君,水君,这可杀不得。”一个老侍者气喘吁吁地奔到跟前,虽然他竭力地跑,全身的力气都用上,速度却慢得惊人。待他走到水君跟前,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这不是鸡,是凤凰啊。”
总算有个明事理的,子煦的心砰砰直跳,紧紧盯住她,她应该很讨厌凤族才是。然而她瞪大眼睛看着侍者,“凤凰?我还没吃过凤凰呢。鸡那么好吃,凤可是羽族之首啊,肯定好吃!”
“方才的侍卫说了,这还不是普通的凤凰,是凤族的二皇子,斗神子煦。”侍者手心叠手背重重一拍,周遭所有的仆从都一愣,面面相觑,露出意味深长的诡异笑容,而后脸上都挂起了猥琐的神色,看戏般看着水君。
“不是说偷了请帖来的?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我们杀了他,也是神不知鬼不觉。”水君又扯了两把绒毛,不肯就此收手。
“凤是天神,您以为杀个天神这么容易脱罪?使不得使不得。”侍者不等水君发令,自顾自动手解子煦身上的绳索,“好容易才和凤族和解,现在杀个凤族未来的皇,两族还不又打个昏天黑地。水君,您可不能给鲛人族添乱。”
水君悻悻地退了几步,嘟囔道:“他杀鲛人盼晴可以,我杀他倒是添乱?”
她居然说得云淡风轻,子煦觉得难以置信,身上一松,继而变回人形,跪在她跟前。“盼晴!”
“放肆!盼晴也是你叫的?”水君突然动怒。老侍者用胳膊肘连捅她好几下,挤眉弄眼示意她客气些,可她就是倔着不肯让他起身,“我是水君。”
“水君!”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子煦忙改口,仰头看她。
一身银装,腰间插着青冥针,就是方才刺入他喉咙的物件了。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一条腿垂着,另一条腿踩在石头上,极其放浪不羁的动作。不经意地瞟瞟子煦,更专注于眼前的老侍者,“照你这意思,就因为他是凤族的,这不请自来的客人,我们还得好吃好喝供着,明天再带到宴席上去?凭什么呀!”
☆、水君(二)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周末出趟门,最近没有存稿,属于裸奔,所以明后请假两天,周二开始日更到结束,可能也就两三章了吧,不好意思,羞羞……
子煦喉头一梗,“盼晴,你……”不知说什么好。
“你听不懂话啊?”她蹭一下从石头上站起,立在子煦跟前,“我是掌管所有江河湖海风雨雷电的水君!‘盼晴’这两个字,只有我爹爹才能叫。”
两人就那么相互望着,子煦有千言万语,可她坦然的眼神,让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子煦上神,嘿嘿,子煦上神。”那位老侍者倒是待他相当客气,无视水君的怒目而视,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您呢,亲自带了贺礼来,在外面和兵士通传一下就行了,何必拿着皓天天尊的名号做幌子,不用这么麻烦。这不,就惹了这么大场误会。我们皇上说了,既然水君将您带到龙宫,就请在龙宫好好歇着,明天来参加寿宴,没有及时送上请帖是我们疏忽了。”
站起身的子煦比水君高了一个头,他低下头来看她,万年多未见,可她几乎和从前一样。不,一切都不一样了。从前她总眼巴巴地望着他,他走到哪儿,她都热切地跟着;现在的她,调皮的性子没变,可看他的神色完全变了,凛冽而居高临下。
“我认得你。”她立在一旁一直在审视他,突然打了个响指,点点他,“我见过你的。”
子煦忙点头。
“何止是见过。”周遭的仆从都忍不住了,窃窃私语,焦急得恨不得跳到他们中间好好说叨说叨。
她突然露出个不屑地笑,然后“切”了一声,自顾自地小声嘟囔道:“手下败将。”
子煦瞪大双眼看她,“什么?”
她挥了挥手,懒洋洋地道:“白眉君,既然外公把照料这不速之客的差事交给你了,你就——”若有所思地瞟他一下,“你就好好安排他吧,我去忙点儿事儿。”转头就走。
子煦几乎抑制不住拉住她的冲动,却被唤作白眉君的老侍者拦住,“子煦上神请跟老身这边走。”看她头也不回地走出花园,躯体紧绷得几乎完全感受不到,唯一有知觉的便是那颗心,狂跳不止,欣喜与痛苦交织,酸楚从深处涌出来,“盼晴!”他几乎吼出来。
她似乎停了一下,哪怕掉转回来教训他几句也是好的,可她似乎心事重重,匆匆忙忙走出去。
“子煦上神?”白梅君微弓着腰候在一旁。
他是人家的宾客,还是那种本没打算邀请的却不请自来的,总要客随主便,万分不情愿地跟在白眉君的后头,走向繁复华丽的龙宫。他来过一次的龙宫,还和先前一个样,那年令他沉醉的龙宫,也是子婵丧命的龙宫,半点变化都没有。
“子煦上神对这龙宫应该很熟悉了。”
“来过一次。您老前辈,在东海很久了?”他看得出来这白眉君的分量,说话恭恭敬敬。
“那可不,当年是我们先皇的书童,算算,怎么着也——”他伸出手指头来掰了好几遍,“也,也有个上百万岁了,数不过来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老前辈,知道我和盼晴的事情?”子煦的问话显得心虚。
白眉君谨慎地抬头看他一眼,“嗐,三界哪有不知道的。”沉思了会儿,“可能也就水君自己不知道。”
“怎么会?”
“星渊天尊不同她说,谁敢多这个嘴。”
“她不记得了?”半分遗憾,却万分侥幸。
“前世的事情,她记不得了。”
“前世?她,她——”子煦想起自己当胸捅进她的心,然后血淋淋地剜出鲛珠,“她怎么活过来的”
白眉君突然得意地大笑三声,“当时我在东海水牢外候着我们的鲛人皇族,全天下都以为她死了,我虽然年纪大,但是眼睛不瞎,分明看到一条小白龙从不规山上腾起上了天。当时我就说她没死,可我是水族,自己飞不过结界,央着相熟的天神带我上了天。拉着星渊天尊在汉崖府外的星汉边守着,等了不过三两天的功夫,果然,养了几天回过气来的小白龙从星汉底浮上来探头出,把星渊天尊高兴坏了。”
依稀记得她支离破碎前,有白色的雾气升腾,他起身想要握都握不住的,居然是她的魂魄?
星渊天尊是世上公认的最后一条龙,连他自己都这样认为,因为他的记忆里,他就只见过自己的亲哥哥,亲哥哥在上古大战中身负重伤,殒命前告诉他,他是龙族唯一的传承了,从此他便深信不疑。这么多年来,他也未见过任何一条龙,于是越发笃定地相信,他是一条孤独的龙。
其实,真龙族曾经如此繁盛,后不断与外族通婚,应当子孙遍布三界才对,万万不可能落得最终只有星渊天尊孤独终老的结局。
大家都以为只有真身为龙的,才是真龙族的后裔。然而但凡真龙族与其他族裔的子嗣,都不会显出龙的真身,就譬如盼晴,从小到大,都以为她是鲛人,并未有成龙的迹象。
龙这般强大,这些后人们,不经历一次生死大劫,怎么可能拥有纵横三界的神力?盼晴正是经历了那场剜心的生死劫,将死去的鲛人真身褪去,才显出真龙的本色。
如此算来,三界上下,应当还有无数的真龙族,只不过隐藏着,旁人不知,他们也不自知而已。
水中的菩提,和先前的菩提,还是同一朵菩提吗?佛语这般精妙,子煦在心中连连暗叹。“她的样貌没有变化。”
白眉君摇摇头,“可她的真身彻底不同了,而且,身为鲛人的记忆已经没有了,虽然她如今有五万来岁,记忆却仅有万年,所以从前的事情,她都不知道。”
说来也巧,子煦被带到当年居住的小庭院,空旷清净,粼粼的波光从门窗中投在地面,令人沉静。
“子煦上神,请好生休息,明天晚些时候,老身再来候着,迎您去皇上的寿宴。”
子煦立在门廊下,看白眉君慢吞吞地往出走,一炷香的功夫才挪到庭院门口,“倏”地一下变成只巨大的海龟,转眼就消失不见。上百万年的老者了,海龟,难怪。
躺在床榻上,脑中纷繁杂乱,想长皇子和上古鲛人帝姬,相爱得那么深,可长皇子的使命感又那样重,要了她的命,引得两族争战如此多年,害得他和盼晴……也不能说是长皇子害的,他自己就像当年的长皇子一样,一心想着正道忠义。
“叮铃铃”细微的声响,他知道,是龙宫大门上的几串贝壳,打开的应当是正门,只有龙族才会走那道门。
腾地一下坐起身,去龙宫之主的寝殿,要穿过先前的花园,绕过几座华丽的珊瑚假山,他走得熟门熟路。
寝殿比他的客房还要空旷寂寥,几只大花瓶,插着盘虬的流苏树,素白的纱帘飘荡,翩翩如幻境。他立在寝殿的门边,她立在寝殿的窗口,解下腰间的青冥针放在花几上,正对着窗外的月光发呆。中间是偌大的寝殿,地面泛出梦境般的光。
子煦腾空跃到她身后,猛地从背后环住她,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她先是一惊,猛地挣扎,没能挣开,于是安静下来,任他越抱越紧,什么反应都没有。
“对不起,盼晴,给我个机会重新开始。”
她轻轻地推了推他,没有推开,便作罢,似乎不打算开口。
“既然你不记得,就忘了吧,我,我——”他在心中重重地发誓,再也不会了,“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无论如何,再也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本来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但是方才,我去司命星君那儿温习了一遍,前世,前面四万年的事情,看了场超长的皮影戏,现在全知道了。”她淡淡地说。
猛烈地喘息着,子煦的热血涌上头,“记得了?记得我给你的痛苦?也记得我们曾经相爱过?”他是个后知后觉的神,那样炽热的情感,在她走后,令他痛彻心扉。她比他灵敏,从前,她一定也有过对他的深情。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你还记得当年在安临城,红鸾星动的灯会吗?你说,我在尘世许诺过,要永生永世好好爱你,你知道那时候我的心情吗,像千军万马踏过,一时间什么声响都听不到,眼里只有你——”
“眼里只有我,然后你就说这一生你都会和姚女在一起。”盼晴淡然地接道,接得他哑口无言,回过头来,“然后你用龙鳞匕一刀刀地捅我,捅死为止。所以你的许诺有什么用?那个灯会又算个什么?你这么废话连篇的干什么?”
胸口被什么尖尖的东西抵着。子煦低头,正是她背到身后的手中握着的龙鳞匕。
“我不是记得,而是刚才看到了。你要庆幸,我不记得。因为光是看着就很生气,如果我经历过,现在立马把你五花大绑,丢到外面活活地喂鱼。”她用龙鳞匕戳着他,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面对面站着,“按我的性格,即刻把你从东海赶出去;但外公不同意。他老人家过生日,都听他的,你就在这儿安生待着吧。”
☆、比武招亲(一)
“叮叮咚咚”的贝壳声响,混着龙宫之外混沌的深海水声,营造出空蒙混沌的梦境,前世今生、无数过往,睡梦中人影憧憧,相拥相亲、相互刺杀……
睡得不好的子煦,早早起床,在白眉君的引路下前往皇宫;盼晴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将近宴席时间,才起身穿戴。
子煦的位置排得无比靠前,却又不受鲛人皇的待见,草草招呼过便进了水晶般璀璨的大厅,又和凌修神君相隔不远,忍受着他隔空的吹胡子瞪眼睛。宴会上的来宾,大多已经听说昨日皇宫外的混乱,都怀着过节看戏的心情赴宴,场上没一个和子煦主动招呼的,全都在远处窃窃私语,望向他的眼神犀利得简直能剜掉他的肉。
“水君驾到!”两个不知真身为何物的侍卫通传起来底气十足,不像水族,反倒像羽族。
一身素白长裙的盼晴从门口走进,在众宾客的目光中神态自若地走向鲛人皇。腰间的白色腰带系出纤细的腰身,让人凭生一把握住的念头,却别着青冥针,又让旁人不敢直视;长发高束,更显英姿飒爽。
她抢在鲛人皇下跪行礼前拉住他,他们既是祖孙,又是君臣,真要追究起礼仪来,太过复杂,于是相互让了两下,盼晴便坦然地坐在鲛人皇的上手位置。
本应当出现的星渊天尊,因为害怕睹物思人,不愿前来,发表祝词的重任就落在盼晴身上。她举起酒杯,眉梢微挑,嘴唇稍抿,极尽水君威严仪态,难以相信她只是个六万岁的神,但她真的已经通过真龙族的试炼,成为统领一方的神君。
子煦不愿放过她的一颦一笑,每个神色,都那么熟悉却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她的眉眼丝毫未变,但高傲疏离的神情他以前从未见过。她成为呼风唤雨的天神,正如他当年同白哥所预言的那样,她天资非凡又锲而不舍,注定要成大事。可现在心下的快慰,却被深深的痛惜掩盖,再也不是从前围着他转的小徒弟了,他亲手杀死了那个热情天真的小丫头。
伴随着她冲鲛人皇的一饮而尽,雷鸣般的掌声涌起,反复震荡在偌大的宫殿当中,连顶上万丈深的海水都震出条条波浪。
“正如诸位所知,尊贵的水君也是我的外孙女,她的母亲、我的女儿早逝,父亲星渊天尊周游三界前,将这唯一的女儿的婚事托付给了我。我思量着,堂堂水君,定要三界上下最为英武的男儿相配,所以,三日之后,在皇宫以西十里的千仞崖,比武招亲。”鲛人皇喜气洋洋,说到比武招亲,自己还站起来比划了个舞剑的姿势。
场下却突然静了,大伙儿面面相觑,都望向坐在水君眼皮子底下的子煦。
“啪啪啪”,响亮却孤单的掌声,是盼晴自己,为自己的外公鼓的,她那份闲适的姿态,丝毫没有待字闺中少女的羞涩,反而用傲视的神色环视朝上所有的宾客。
于是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紧随其后,回过神来的宾客们都知道了,她与子煦那段孽缘,本也没有订下,如今早已烟消云散,蠢蠢欲动的神君们,有几个激动得立了起来,仿佛已经迫不及待要一试高低。
手指甲掐进掌心里,痛到极致后子煦也站起身,鼓掌鼓得比诸人都热烈,引得四周宾客都露出惊异神色,纷纷侧目而视。
既然是比武招亲,谁赢谁便能抱得美人归,这样任人宰割的方式,她也愿意?他是天帝亲自封的斗神,三界上下最为勇猛的天神,简直是专门为他而设的招亲。
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不妨水君容不下他。宴席一结束,两个水族侍卫就一左一右立在子煦身后,用低沉不至于让旁人听到的声响对他说:“水君殿下知道子煦殿下不谙水性,特地吩咐小的送殿下一程。”说着手已经搭上他的肩。
若是甩开他们,定是甩得掉的,只是动静太大,那时所有的宾客就都知道,斗神子煦是被水君扫地出门的不速之客。在她面前保留最后一点尊严罢,不等二位兵士动手,他站起身,自觉地从热闹的筵席边走出皇宫。捏上避水诀,径直向西去。
千仞崖,顾名思义,水下悬崖,如千刀万仞般锋利交错,最窄之处二人并行都嫌狭窄。子煦在崖边转了三圈,即便空间逼仄、礁石锋利,即使是他最不熟悉的水下,他也一点也不担心。默默数过所有未婚配的神君,这场比武夺冠,他不在话下。
飞登上神之位,然后成家立业,是爹爹吩咐她的,于是她便照做。除却爹爹,她是唯一一条历过生死劫显出真身的龙,做水君的日子虽然惬意,可龙宫太大未免孤单,成了家,就有个陪她说话的了,兴致好起来,还能打一架出出汗,甚好甚好。
万一只会打打杀杀,诗词歌赋样样不通怎么办,打不动的时候难道只能大眼瞪小眼?万一长得像南海老寿星怎么办,那巨大的额头真真吓坏了人……
突然被淡淡的忧伤包围,这大概就是婚前焦虑吧。盼晴在龙宫静静待了两天,终于等到比武的大日子,她是主角。
她从来不怕做主角,大约前世在堂庭山开故事会开惯了,她坐在众人目光中时毫无异样,反而有些许小得意,再看看来比武的,人数众多,于是更加得意了,想她自己这堂堂水君,还挺有魅力的嘛。
一个个看过去,还好没有歪瓜裂枣的,着实松一口气。隐隐见得几里开外的水中,有个身影徒劳地想要前进,却被她一早布下的结界挡住了。
他以为她会想不到?这个恼人的凤族二皇子,偏偏是鬼见愁的斗神,他若来参加,岂不横扫这场比武?岂不是要和他结婚?不不不,坚决不可以。也许她的前世愿意,但她不愿意。
她的前世,鲛人盼晴,她想想就来气,在司命那儿看皮影戏时恨得牙痒痒,满心恨铁不成钢,呐喊了无数回,打他呀,捶他呀,揍他呀,杀他呀,到头来全是无用功,居然被他一刀刀捅成筛子,连手都不还,你哪怕是做做样子,伤他根汗毛也算挽回点儿损失,可她偏不!也就活该鲛人盼晴会死。
他大约还以为自己是当年拜师的盼晴,还是那个原谅了他无数回的盼晴,还是对他死心塌地的盼晴,做梦!
既然在场的神君们身手在他之下,那就让他甭来了。本来嘛,她一介水君,能比她尊贵的已经不多了,多半是要下嫁,那还不如嫁给水族,稳定水族人心最好不过。于是布下结界,羽族的一个不准进来。
比武的规则简单明了,已经在比武名册写上大名的这些上神仙君们,号角一响之后就要开始角斗了。千仞崖的顶端,放着颗闪亮的夜明珠,谁能战胜对手,取下夜明珠奉到水君面前,谁就是胜者。
聚在号角之下的各族王子们,一个个使劲儿朝盼晴笑,都在叫嚷着“水君,我一定奉上夜明珠和我毕生的忠诚。”
一声令下,已经有几个跌到了海底,快到怎么输的,围观众人都没来得及看清。场中几十个对手打作一团,兵器相见、隔空过招,都各显神通,一时热闹非凡。只是远处,那个不速之客撞击结界的声响很是恼人。
这结界是盼晴亲自布下的,于是它受到的冲撞盼晴都感受得到,力道异常猛烈,像鼓点敲击在她胸口。他却还嫌力道不够,在长啸声中,变身为巨大的凤凰,展开的双翼遮住大半的光,引得宾客们纷纷回头,场上的争斗反倒不那么吸引人了。
抬头,正好与他的凤目相接,他仰头之后重重地撞向结界,像狠狠掐在她的胸口,于是暗暗运气,这个结界她有信心得很,她虽然年纪小,但经受的试炼不比任何天神少,相反的,因为真龙族的缘故,反倒比诸神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强些,守住一道结界的功力她是有的。
转头再看场上,水蛇族的三王子优势显着。他虽然长得瘦小了些,但真身和龙身极为相似,也算妇唱夫随,美得很,于是对他寄予厚望。
他一身墨绿战袍,身手轻盈,给与几个对手重创之后毫不迟疑,直向千仞崖顶进发,敏捷的动作躲过所有锋利的岩壁,单手夺得那颗夜明珠,于是下面的对手们一时都泄了气。他又向盼晴的座位直冲下来,带着一脸诚挚的笑。
伴着不远处支离破碎的声响,众人还未来得及回过头来,三王子被突然而至的巨大赤红凤凰拦腰咬住。
盼晴觉得胸口一空,对结界失去控制,便眼睁睁看到凤凰一个甩头,将水蛇三王子丢在千仞崖壁上,血腥味四起。
☆、比武招亲(二)
“三王子!”看客们眼睁睁看着墨绿的锦袍被血浸透,于心不忍,可叫出的一声声却又掩不住终于等到表演者抖包袱的振奋,一个个站起身,借着关心战局的由头,不肯放过比武场上的一分一刻。
水蛇三王子从千仞崖上跌落到海底,左手还抓着闪耀的夜明珠捂在胸口。赤红的凤凰紧随其后,伸展开双翼,几乎遮蔽整个比武场。他立在三王子跟前,又发出一声长啸,震得在场的神君们纷纷俯首。三王子也很害怕,伏在沙地上,蜷缩成一团,将夜明珠紧紧抱在怀里,更加惹怒子煦。巨大的凤凰向渺小的三王子逼近。
“哦!”看客中爆发出惊喜的尖叫,继而掌声雷鸣,他们期待已久的另一位主角终于有所行动。
一直冷眼旁观的水君,从主座上一跃而起,腾起几丈来高,缓缓落在凤凰跟前,悬空在凤目之前,挡住他的步伐。
看客当中有擅丹青的,急急忙忙扯过枝丫在沙地上勾勒,素白纱裙的水君一手抽青冥针,一手握在腰间的龙鳞匕上,单腿弯曲,稳当地悬在一只愤怒的凤凰眼前。
凤凰只稍稍一愣,便继续前进,被尖细的剑身抵住额头。
那些画画的上神仙君们,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才能将这八卦史上震撼的一幕幕全都画下来。
水君原没有用上力气,只轻轻抵着他,谁知他竟迎着剑锋直上,倒把她逼得后退几步。
他高高仰起头,难以抵抗的力道让盼晴感到无能为力,居然被他掀得向后一翻便直直向海底坠去。
大惊小怪的叫声此起彼伏。盼晴仰头看湛蓝的海水,海水的上面便是蔚蓝的天空,这样仰躺着从高处坠下,她记得,耳边有风声和星汉流淌的声响。高处,他在竹屋窗边的脸,带着难以言喻的阴鸷,冷冷地旁观她的下坠,就如此刻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凤目一般。
后背一击,没有预想中的沉重,倒是躺倒在柔软的物件上,但这重击,将前世唤醒。他捅在胸口的那些刀,也带着这么重的力道,好疼。隔着万年,她感受到了在司命那儿看皮影戏时无法感受的疼痛。
她的记忆原本从星汉中浮起开始,接着便是万年的修炼,而后就登上水君之位来到东海,脑中空空荡荡,仅有的记忆显得空洞;然而此刻,无数繁杂的片段涌现,一时不知先后、不知是实是虚,在她的眼前流转。
不知何时,凤凰的口中已经衔住本由三王子夺得的夜明珠。盼晴撑住地面,坐起身,这才发觉按在羽毛上,她居然被他的右翼接住。
他轻轻低下头,将夜明珠放在她身前,然后将额头抵在夜明珠上。
全场看客们屏气凝神,只有即兴作画的“沙沙”声。
他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声响,抬起头来看她,又再次将头低下,如此往复三次,她只静静坐着,眼中泛出疑惑和懵懂,很像记忆中的她。
“将夜明珠奉到水君跟前的,就是胜者。”低沉的嗓音腾起。
水君盼晴冷笑一声,站起身,“没在名册签上大名的神君,没有资格参加这场比武。所以,获胜的,还是水蛇三王子。”
看客们这才将头扭向一旁已经吓昏过去、正在被自己亲侍往外抬的三王子,他这昏得太不合时宜了,本来此刻他应当担起大任,飞身到水君身边,向这不识相的凤凰昂起高傲的头颅,结果他实在扶不起。
“开始前没有定下的规矩,结束时当然没用。”
“我是水君,我说了算。”盼晴踢开夜明珠,将手中的剑回鞘,一个转身,幻化出真身,一条白龙。
“岂有此理!”凤凰振翅腾飞,张口衔住正往龙宫去的水君,冲海面飞去。
看客们面面相觑。
“发,发生了什么?”
“太快了,没看清。”
“子煦上神劫持了,水君?”
“水君好像也没反抗。”
“这么说来自愿的?”
“毕竟有过一段呐。”
……
一时议论纷纷,海底的画卷倒是越来越多,从头到尾的场景都被还原出来,引来啧啧赞叹。
巨大的赤凤从东海腾起,扶摇直上,飞过堂庭山、太言山,沿途引得山林中的飞鸟走兽驻足围观。
“师兄!快看,那不是子煦上神,呸,凤族那个混球吗?”
“是是是,是他!”
迟言缓行也混在奔跑追逐的兽群中,却见得他越飞越远,朝合虚山飞去。
被拦腰咬住的感觉很不好,盼晴重又恢复真身,被困在他的口中。他的真身真是大,才扑腾几下,就飞上了直通九重天的合虚山。沿着星汉边的青山,径直飞到他幼年修炼的竹屋。
盼晴被柔和地放在竹屋门廊上,而他也在转瞬间化成人形,立在她跟前。他没忘了那颗抢来的夜明珠,双手捧住,逼向盼晴。
下意识地抽出青冥针,抵住他的胸口,空出一剑长的距离。她讨厌任何的近身,那样近的距离,给了对手无数可趁之机。
她惊异地看到子煦双眼大睁,继续前行,于是青冥针戳进他的左胸,随着他的移动,戳穿了他,左手心被塞上夜明珠。就在她发愣的光景,一个踉跄,被他揽进怀里,右手还紧紧握住剑柄,戳中他的心窝。
“你接了我的夜明珠,就得嫁给我。”子煦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短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强作镇定的嗓音下强行掩盖的疼痛。
“得胜的是三王子,上溯几代,他的祖先也有真龙,所以他极有可能也是条龙。”盼晴想着那略显羸弱的颀长身段,“只不过现在还不显罢了。改天可以给他一击重创试试,看能不能褪去水蛇的前世。”
子煦轻笑一声,“你要嫁的夫君,不该是你的心头好吗,爱他还来不及,怎么舍得给他重创?”
“你倒又懂什么是爱了?”盼晴相当不屑。
“我懂,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爱。”子煦不假思索道。
“哼!”盼晴倒是笑开了,猛地将剑抽回,“被你爱,那简直倒了几世的血霉。”雪亮的剑身上,殷红的血汩汩向下淌,“你的家国天下、族人名望、定下亲的未婚妻,哪一样都是重要的,哪一样都是不能丢的,独独你爱的,可以随便拿出来杀戮牺牲。不损凤族皇族名声,杀掉鲛人盼晴;救未婚妻姚女一命,杀掉鲛人盼晴;就连不规山的幻境当中,为了救皇后、救你的子民,你也毫不犹豫杀掉灵狐望霁。爱,在你心里,大概是很末很末的东西,重要的,从头到尾,只有你自己而已。”青冥针干脆地回鞘,“你这要命的爱,我不要。请你有多远滚多远。”
抢在她纵身一跃前拉住她的袖子,从背后抱住她,“长到十五万岁,我对情和爱的知觉却很迟钝,坚持所谓的正道,才把你从这里推下去;你沉入星汉的时候,我就醒了,不管你是天神、鲛人、甚至是妖,我都不在乎;幻境当中,我是周朝的君王,用你的命换几十万的人命,是身为人君该做的,用我自己的命换你的命,是身为人夫该做的。你在我之前离开了幻境,不知道那是一场局,我挖出自己的心,以为能换得和你永远在人世轮回的机会,谁知那是一场骗局,盼晴,你要相信我。”
前世的最后一段记忆,她记得躺在他的怀里,他的胸口也深深插着龙鳞匕,然后她感到永恒的虚无。
抓在毛竹廊柱上的手指重重划过竹子光洁的表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就算是真,但就像你说的,你爱我,我就该是你的心头好,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舍得牺牲的;可是子煦,你始终是凤族的皇子,未来的凤皇,你心里第一位的,不会是我。你也说了,身为人夫,你做了你能做的;身为人君,你有你该做的。”转头看他一眼,“如果你问问当年的鲛人盼晴,杀了你就能做真龙、做水君,她愿意不愿意,你觉得她会怎么答?”挣脱开他的臂膀,化成白龙,跳入星汉,潜行至繁星散落的天际,漫无目的地翱翔。
回到她脑中的记忆愈发清晰细腻,她记得当时自己的每次心跳,也记得他打从一开始就疏离的神色,她的伤心早从那时就开始了,后来当胸捅的那些刀,只不过是他用狂怒在告诫她,凤族的二皇子,不是她能爱的。
扎心吗?呵,不扎心,怎么能经历生死劫,怎么能成真龙呢?想起方才蜷缩在海底的三王子,他应当是个知冷暖的好夫君,虽然孱弱了些,却也总好过那些刚强的连心都铁硬的神君。也许他是自己真龙的族人,也许这世上还有无数的族人,可她真希望其他所有的族人,都不要经历她经历过的一切。
一滴两滴泪珠从眼眶里滑出,她终于能哭了。于是从天际一直哭到东海龙宫。
☆、心魔(一)
睚眦必报,是盼晴近来新学的词,只可惜是贬义,否则她想将它奉为自己做水君的基本原则。她既痛恨前世,也痛恨此生,做一个好水君,需要雷厉风行、该下手时就下手,她从星汉中浮起时就在刻意培养了,然而,在飞登上神的修炼中她居然犹豫了。
试炼的那一万年,真是打了个昏天黑地,没日没夜,眼前净是老树精、老山妖;好容易出了堂庭山,又闯入满是萨满法师的皇宫,好端端的人不做,非要在头上戴满鹿角披上兽皮,可把她恶心坏了;又有无穷无尽的魔族,面目可憎。
从冰天雪地再到炎热山林,这些炮灰前赴后继地涌向她,怒吼砍杀,她杀了一个又一个,温热的血溅满脸颊,周遭一片蒙昧,却总能见着一个奇怪的敌人。他一身赤红战袍,手握传说中的墨阳剑,迎着她走来,满身杀气,却对她笑。
正所谓笑里藏刀,盼晴才不管他是谁、来自哪里,上前就是一剑。这场试炼当中所有的活物都是她的敌人,统统要杀光。
这场漫长不知尽头的试炼里,唯一眼熟的只有他,因为旁的狰狞的都死在她剑下,一点印象都没有,独独他,一张清俊面孔,回回出现在争斗的最后,看样子是个狠角色,每场争斗都以杀掉他为收梢。照理说,他该是个极难缠的,可他偏偏半分力气都不出,摊手受死。这样奇怪的对手,怎么能不眼熟。
他动手,不反抗,不憎恶她,相反的,居然说爱她,无缘无故,哪里来的爱,她冷静得很,不听他多话,直接一剑了结他。
渐渐的,她有些期盼看到他,毕竟,那就预示着这场争斗的终结。
终于开始了一场没有小兵卒的争斗,立在流淌的星汉中,远处荻花飞扬,面对的只有他,他果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乖乖受死吧,盼晴在心里嘟囔道,摆开阵势朝他劈去,出乎意料地,他也出手了。她的一招一式全然在他掌控中,哪里还是先前千百回熟稔的万般无用的样子。她的苍龙剑法,全被他的苍龙剑法破解,这是真龙族的剑术,除却爹爹星渊,怎么会有剑术在她之上的?她不信,右手不行换成左手,仍然落在他的掌中,化为绵软无力的招式,无法伤他。他既是这般厉害,为什么饶有兴致地陪她练剑,为什么不索性给个了断?
气急败坏之下,使出最终的招式,他又一次摆出静静等待她一剑致命的姿态,那坦然的神色,牵得她的心一动,他究竟是谁?
决绝必然是要的,可他没有半分伤她的意思,到这会儿,她有些迟疑了,难道,试炼的目标并不是杀光所有?她破天荒地没有下重手,点到为止,捅伤他便作罢。俯视仰躺在星汉里的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她没法举剑再补下一刀。
于是她的试炼,终究不是个完美的结局。虽然她仍然飞登上神之位,可她心里清楚,她自己还不是个有着霹雳手段的神君,很是遗憾。
这个奇怪的男子,便是她没能圆满通过修炼的心魔,她甚至从没见过他,怎么就是她的心魔了呢。
纳闷了这么些日子,直到在龙宫见到他,凤族二皇子,子煦,和试炼之境中一模一样的眉眼、身量、嗓音,她感到惶惑和迟疑,这才匆匆前去司命处求证。毕竟,星渊天尊一直告诉她,前五万年,她一直是条活在星汉中的小白龙,所以记忆一片空白。她向来不信,真龙族是何等天资过人,旁的神族,稍微刻苦点的,五万年都能飞登上神了,她作为龙女,怎么可能前五万年过得混混沌沌?
同善待她的敌人一样,素未谋面的司命星君见到她也像看到故人来,还招呼来同样脸生的月老同她见面,这些神君们都是怎么了?
那一幕幕的皮影戏,看得她神思恍惚,却又茅塞顿开,所谓心魔,正是心底真正难以放下的,爱也好恨也罢,她的前世,软弱不堪的鲛人,终究是拖了她的后腿,正是因为那斩不断的痴恋之心,她的最后一剑才没能干净利落,才没能战胜恼人的心魔。
他曾经要了她的命,如今还令她的上神试炼结束得如此潦草,着实可恨。
盼晴关在东海龙宫的房间里,几天都没有出去。听说水蛇三王子在家里养了几天,恢复了大半,只一直怯怯地,也不敢派人上门来提比武招亲的事情,反倒让不相干的下人到龙宫来旁敲侧击,问问水君是什么意思,若是真和子煦殿下重修旧好了,他也就作罢。更是气得盼晴要跺脚,这样孬的一个夫君如何是好?
深海的夜漆黑一片,却又因为龙宫的夜明珠柔和温馨。
她独坐在桌边,想自己无边的疆土,随着天地最大的威胁——魔君苍籍的殒命,而风调雨顺,一片安泰,她这刚走马上任的水君,倒半点儿活计都没有,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一把都没处点,恼死了人。
龙宫外海水轻微的扰动都没能逃过盼晴的察觉,她知道龙宫里进了位不速之客,还知道这位不速之客已经立在了她的门外。
“水君,是我,凤族的子煦。”除了他还有谁,胆敢穿过龙宫外的结界。
盼晴坐在桌边没有动。他三番五次破了她自信无比的结界,使她心生疑惑。论天资,她不承认自己比他差,可他毕竟比她多了这么多万年的道行,功力在她之上,无可厚非;可单单在真龙的结界上,他不可能占上风,水克火,只有她能破他的结界,不可能反着来,这正是天地的玄妙之处,但他偏偏能破,此中蹊跷值得推敲。
他不管有没有回应,倒自顾自地絮叨起来,“我生在魔族残部四处侵袭、东海鲛人叛乱的年代,从小开始,父皇母后甚至是师父星渊天尊,都在强调,我作为天神的生命里,有两样是重中之重的,灭魔族和持正道。”他顿了顿,“我真的一直在追逐这两样,不敢停歇,为了持正道,我可以对自己的哥哥行刑;为了灭魔族,我可以让自己四分五裂元神出窍,我就是这么盯住目标锲而不舍。”
鲛人是罪族,逃脱水牢,私自上天,冒充天神,哪一样都罪可问斩,他没错,他的确没错,“魔君苍籍的殒命,你立了大功劳,你也确实是个持正道的天神,我承认,你说得一点没错,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一直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凤族帝王,可是到头来发现自己错了,我连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你都不能好好对待,还谈什么君王之道?”他一拳捶在门上,“你被我背叛、伤害、残杀,那些痛,我没有经受过,也不敢去想,但求一个赎罪的机会。”
盼晴踱到门边,她想了好几天,冷静了也淡然了,“我记起来了,每一桩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爱忘不掉,恨也忘不掉,可是此时此刻,最难以释怀的,却是在不规山幻境的日子,我只要有你,就很快乐;可你光光有我,并不满足,世人的评价、疆土的完整、子民的性命,你的心胸要装下太多的东西,一个我不能满足你对幸福的全部要求。子煦,这就是你和鲛人盼晴的差别,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如今我也是掌管一方的天神,反倒能够稍许理解你当时的心思,所以,我们才不会有将来,不是因为放不掉的过去,而是因为看清我们的本性。你走吧。”
门外沉寂良久,“明天,我要正式授封凤族太子,开始协理羽族的所有事务。”嗓音里没有半点愉悦,仅有落寞,“十五万岁之前,我以为这是我的使命和归宿;十五万岁之后,我才知道想要的只有你。”哽咽的声音,被他勉强忍住,“不管你在不在乎,我会一直等着你。凤族的修炼、羽族的江山,和你相比,不值半分。我一直等你。”他轻轻叩了叩门。
盼晴知道,他缓慢地离开了,可她真的不在乎。
鲛人盼晴已死,可她那颗赤诚略带傻气的心仍然残存。盼晴一夜没能睡好,所谓心魔,既然没能斩断,必然纠缠。
她记得早年间他尚是星汉中涵养的元神时,为她挡了苍籍的一击重创,那是他们之间牵绊的开始;尘世里,他的元神变为颜煦而不自知,送给她一块玉珏,彻底套住她的心;山洞里的一夜,他用自己的绒为她织了件羽衣,而后差点自尽;她也记得不规山他胸前的一刀,他自作聪明以为找到个两全的法子。
这么多年,他让她不好过,他自己也没能好过。
“你们仅有的心魔,就是彼此,所以你们的试炼之境才会交叠。”浑厚的声音响起。
“爹爹!”盼晴坐起身,看到外间一个熟悉的身影。
☆、心魔(二)
盼晴走到宽敞的外厅,星渊天尊将肩头银灰色锦绣披风解下,抬手摸了摸盼晴的头,只一瞬,水君的威仪便瓦解了,她不过是个六万岁的天神,在天界还是个后辈,在星渊眼中更是长不大的小女儿。
星渊拿起空茶杯向盼晴示意,然而她一跺脚,坐在圆桌旁,星渊只得自己起身招呼外间侍者烧水沏茶,又转身去墙边五斗柜里找茶食、
“爹爹,你胳膊肘往外拐。”盼晴眼疾手快,将被拉开的抽屉又“啪”一声合上,“我布下的结界,你能破、白眉君也许能破、还有无数灵力高深的天神能破,但独独凤族破不了,他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进来的?”
星渊微微一愣,继而又抽开另一个抽泣,拿起一牛皮纸包着的桂花糕,在盼晴眼前晃了晃,“我要找的就是这个。”悠然地坐回桌边,就着新沏的洞庭碧螺春,咬了一口,细嚼慢咽了一番,“比武招亲的消息既然放出去了,没理由使阴招防着某些神君,传出去,水族的名声也不好听。”
“爹爹想要个儿子是不是?”盼晴立在桌边良久,双眼怒瞪。“爹爹把他当儿子,偏袒他胜过我。”
星渊放下手中的糕点,抬起头,二十出头的脸,千万年未曾变过,永远沉静,“这世间,我最爱的就是娇龙,她和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曾经是鲛人,现在是真龙,有谁的分量能超过你。”他胸前还戴着娇龙为了救他而不顾一切化成的鲛珠,在他复活之后,重又变成纯净清澈的泪滴状。
“他杀了我,你也不下手杀他,我没死成,你们所有人似乎都帮我原谅了他。”盼晴气鼓鼓的,说着说着委屈起来,“他怎么这么容易被原谅?因为他是三界仰慕的斗神,而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水君,我就该原谅他?”
“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就矮他一截了?魔君苍籍被终结,三界上下都知道你功不可没。”他拉过盼晴,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硬是往她手里塞了杯茶,“我不过弹了个指,破了你的结界,没有别的意思,你怎么想了这么多?”
咬咬嘴唇,是啊,爹爹提都没提“原谅”二字,她为什么要义愤填膺,因为心虚,“飞登上神的试炼,我失败了。”垂下头,“我本可以杀得干净利落……”
“那场试炼,我在外面看得清楚。为什么要干净利落?张牙舞爪喊打喊杀的那些小兵卒们,杀起来自然眼睛都不用眨,可他从头到尾也没主动出手,杀之前问问,也是理所当然。”
“那是我的心魔,杀不死心魔,我就永远有软肋,我就永远成为不了果断决绝的伟大神君。”她的腮帮子鼓鼓的,“爹爹是三界景仰的神尊,我也要做这样的神。”
星渊抬眼凝望她,撇了撇嘴,“初见你娘亲的时候,正是东海鲛人叛乱的时候,她是鲛人公主,也是鲛人皇族中最离经叛道的公主,一身戎装,不管不顾地冲在最前面,被神兵生擒。她是叛乱开始之后擒获的身份最高的鲛人族,押到我跟前,我是可以杀她的,但是没有。”
这是头一次听爹娘的事情,小时候也问过,他们只含糊地说在东海相识,后来从旁人口中听来的都极尽抹黑之能事,于是这桩三界全知道却又全不了解的情/事愈发神秘。
“我生擒了鲛人帝姬,却没有杀她,反而劝降。鲛人族本就不善战,死撑没多久就崩溃了,全部拘禁在东海。”他抹了抹茶杯的口,“有传闻说,那个时候我就有私心,其实没有。”他叹了口气,“公主也好,侍女也罢,我都会给他们一个机会。”
机会。盼晴心头一酸,当年,她苦求一个机会,她希望子煦能看她一眼、听她的解释、回忆前缘,然而,他什么都不给。给所有人一个机会,也是星渊天尊被抹黑的那些年,最为人诟病的地方,天神们惋惜他的优柔寡断、慈悲心肠,却又因为相同的原因更加景仰他,相比之下,一向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凤皇,就少了诸多议论,更像个能立在神坛上的泥塑镀金神像。
“我从来没有希望过我的女儿像凤族那些毫无人情味的皇子们一样,试想想,当年在东海英姿飒爽的娇龙,要是被我直接斩杀,是一桩多遗憾的事情?”他抚了抚盼晴散下的长发。
“可是爹爹,你这一个机会、那一个机会,放过多少天地不容的事物,在三界都以为你殒命的那几年,连你那看重的徒弟都对你很不满。”
星渊轻笑一声,“然后我活了过来,现在呢?凤皇是个值得敬重的帝王,他生来如此,不必强求他多些怜悯。可是你,你生来不是那样的,又何必强求自己?你的试炼,已经相当优秀,何必耿耿于怀?”
氤氲的水气蒙在盼晴的眼前,久久的,她的声音黯哑,“你说我们的试炼之境交叠,所以,我杀的,真的是他,而不是什么心魔?”
“是啊,一次次杀得他好不痛快,原以为你不是他的对手,但他有心让你,我心想,这仇报得,大快人心。”星渊的笑声很是轻快,“子煦原本可以做一个你口中毫无软肋的神尊,炼成一只超越他先辈的金凤凰,但他早早地放弃了,因为他希望你能活。”
盼晴抿了抿唇,嘴角想要上挑,却终究抖了抖,又弯了下去,“我死了,他才想让我活。”
“他向来愚钝。我收的唯一的徒弟,在刚到汉崖府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嫌弃他天资愚钝的,没想到吧?”星渊仰头看空灵的龙宫顶,上头是千万丈的海,“但他坚韧踏实,所以我也给了他机会,允许他尝试,允许他犯错,只一次,下一次能改就成,看看他如今,也是个了不起的天神。”
“爹爹,是要我也给他个机会?”
摇摇头,“我对旁人不强求,对你,更是不强求。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茶刚刚喝到失了茶色,一摞糕点也只剩下点碎渣。星渊心满意足地站起身,重又披上披风,要继续他的游历,离开前,将盼晴揽进怀里,“我不像天帝那样重重保护,也不像凤皇那样一味苛责,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自由自在地走自己想走的路,永不后悔。”
“爹爹,你和娘亲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的责难,最终也……你后悔吗?”
“不后悔。如果没有那些种种,哪里会有即使消逝也永远在我心里的那些记忆,又哪里会有你?”星渊低头吻了吻女儿的额头,“我不后悔,也希望你能永不后悔。”
踏出龙宫一步,星渊又回望一眼,“子煦那个傻小子,又要做傻事了,我希望他也能永不后悔。”说着,变成一条巨龙,在海中潜行,渐行渐远。
子煦要受封太子了,有什么好后悔的。盼晴重回到床榻上躺着,翻来覆去,都无法再睡成一个回笼觉,索性纵身一跃,跳出龙宫。爹爹说他要做傻事,她倒也想看看,是怎样的傻气。
凤隐山上,凤族的皇上皇后坐在大殿上,子煦跪在殿中,身后是乌泱泱一片羽族的贵族们。
凤皇的脸色铁青,一拳头砸在扶手上,“子煦啊子煦,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当今凤族唯一的皇子,太子是你的荣耀也是责任。”
“儿臣在试炼中受困于心魔,无法修炼成功,不能担此重任,恳求父皇,另择合适的太子人选。”一直谦恭的头抬头,“父皇尚且年轻,册封太子本就不该如此匆忙。”
“你是我的亲儿子,封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除非……”他还没有说出口,被皇后按住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除非,儿臣被除去凤族的身份,就像,就像大哥一样。”
“混账!”凤皇怒不可抑,继而浑身颤抖,威严如他,极少这样失态,“我的大儿子为了不规山的山妖,背离凤隐山;如今我的小儿子,为了一个龙女,也要步他的后尘?我们凤族从来不在儿女情长上牵绊,你,你们……”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仅仅是什么儿女情长,南海的佛告诉我,爱也是神灵。父皇,您亲眼见到上古的长皇子和鲛人帝姬隔了几乎永恒的时光,在生命的尽头重又一起,他们就是神灵;子婵对皓天一往情深,她去后,皓天追悔莫及,在尘世找了百转千回,终于找到了不灭的一丝魂魄,子婵没有在寒散咒里灰飞烟灭,这就是神迹;鲛人盼晴死在我的刀下,死在我的怀里,然后她变成龙女重生,父皇,她是上古以来第一位历过生死劫现出龙身的真龙族,这难道不是奇迹吗?”子煦重重地叩头,而后决绝地道:“离开凤隐山,要自断凤翼,我现在就动手。”拔出了墨阳剑。
☆、龙凤欢(一)
“来人,拦住他!”凤皇慌乱地从帝位上站起身,却眼睁睁看着十来个羽族兵士被子煦周身的结界弹开,甚至于他亲自动手,也无法破开结界。他的儿子也是个合格的天神了,灵力甚至在他之上,却要为了一份情感放弃家族,他勃然大怒,在内心的最深处,却微微动容,他爱上的是令人敬仰的星渊天尊的女儿,不是与天界不容的山妖,更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族,岂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子煦的身后,巨大的凤翼显现,他用左手举起墨阳剑,向右翼砍去,就像当年他对大哥行刑一样。失去右翼的大哥,在遥远的不规山有个等待他的爱人;而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呢?他失去的不仅仅是翅膀,还有整个家族,他的面前,没有人等他,但他仍然要这样做,他对族人、权力的维护和追逐,曾经深深伤害了她,这是他仅有的道歉方式。
涅盘殿上乱作一团,羽族的贵族们也无法坐视皇子自断凤翼,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撼动他布下的结界。凤皇垂手立在离儿子五步远的地方,无能为力。
一股透心凉的海浪从天而降,浇得一众羽族狼狈不堪,他们大约是三界上下最畏惧水的一群,连凤皇也被这瓢泼的海水一惊,锦袍骤然间贴服在身上,威严尽失。无人能破的结界,在刺骨极寒的海水中悄无声息地沉寂了。山呼海啸的浪头将子煦手中的墨阳剑拍出去老远。
涅盘殿上的天神们仰头看白色云雾中闪着银光的来者,不知是何方神圣。
听着下面惊慌失措的议论,得意之情简直要从胸腔里满得溢出来,卖足了关子,顿了顿,才从云雾中露出脸来,谁知下面全是脸生的,大家面面相觑。
“谁呀?”
“怎么是个小丫头?”
“可不敢小看小丫头,星渊天尊看着也年纪轻轻。”
“这么说来大概几百万岁的老太婆?”
越说越不像话,同她想要的震撼开场渐行渐远,清了清嗓子,“我是水君。”
“水君?难怪不认识。”
“管江河湖海的水君?”
“真龙族的水君?”
“就是啊,星渊天尊的女儿,喏,皇子就是为了她要断凤翼的。”
“哦!”一群恍然大悟的天神,原来都是些前因后果没搞明白就凑来看热闹的,这下关系理清了,看起戏来更是兴致勃勃。
“想断了凤翼,一无所有地赖在我龙宫?”盼晴从云头缓缓降到子煦跟前,“然后就讹上我了,说这翅膀是为我断的,是不是?”她上前一步,小皮靴重重踏在他跟前,弯腰俯身,“我可不吃这一套!”
“你说最不能释怀的,是我的心胸还要装下那么大的江山、那么多的人,现在我就是想告诉你,只要你能原谅,江山我不要,子民我也不要。”
“啧啧啧。”
“皇子这话说得,扎心了,扎心了。”
“废话,你这样的子民和我家夫人比,我也选我家夫人,谁选你啊……”
羽族的贵族们议论纷纷,凤皇清了清嗓子,瞬间制止住议论声,他上下打量一下盼晴,没有流露出任何褒贬的神色,返身回到宝座上,但单单坐下的动作,透着说不出的轻松。
“你这可不就是讹上我了吗?”盼晴跺跺脚,“你想讹我?我还没讹上你呢!你把水蛇三王子打伤了,人家现在要退婚,我是水君,水蛇族是我治下的,现在我治下的王子要退我的婚,新任水君走马上任的头一件事——我自己的比武招亲,就被你搞砸了,还没找你算账,你还先用起了苦肉计,省省吧!”
子煦抬眼看她,彼此看到对方心底的目光,直击他的心,“你想要我怎么做?”
“自己想!你一直说自己是凤族的二皇子、凤族未来的太子,这么点儿主见都没有,还做什么斗神?我爹爹怎么收了你这么不中用的徒弟?”
天边飞来一只海鸥,带着尖细的叫声,横扫过涅盘殿众神的头顶,落在盼晴肩上,在她掌心放下口中衔着的信笺。她草草看了两眼,双眉拧成一团,“北海的定海玉失窃,我要忙去了。”她回身冲宝座上的凤凰与皇后施施然点头示意,然后纵身化成小白龙,向北方飞去。
涅盘殿的门边飞入一只鸬鹚,“报!南山碑林一夜间全部坍塌。”
群臣发出惊恐的叫声,南山碑林正是为了镇压早年间冥界无法拘住的恶鬼而建,下面是间间石室,如今全部坍塌,岂不是石室空荡荡,恶鬼在世间?
“子煦!”凤皇一声令下,大殿上又寂静一片,“你现在去南山,查清楚来龙去脉,向我禀报。”南山是凤族治下的地界,他想了想,“这是你受封太子后的第一件要务。”
子煦捡回自己的墨阳剑,收回剑鞘中,抹一把脸上的海水,“是!”起身走出涅盘殿。
凤皇转头对自己的皇后小声道:“原先我觉得他和盼晴就是没缘分的,分开的好,现在看来……”他轻轻一笑,“我们做父母的,也帮帮这小子吧,过几天我去找星渊天尊喝酒,你看看龙宫里头有没有什么能和水君说得上话的人物。”他边说边握住皇后的手,过了会儿才放开。子煦这乱子总算过去了,又能安心处理凤族的其他事务,他心情大好,没有留意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柔软态度,令皇后湿润了眼眶。
盼晴停在北海之上,深不可测的海面巨浪滔天,失去定海玉的海永不会安宁。她召来水族兵士,长长的队列一直通到天际,抢在天翻地覆前,将海里全部的族群都就近往东海迁徙。她自己则潜入海底,逆着暗流,游到曾经供奉定海玉的神庙中。
丢了定海玉的神庙没了神灵的庇护,结界破了,灯火全灭,在汹涌的海水中迅速地破落。盼晴口中叼着夜明珠,在神庙里外摸索,触到一片柔软的花瓣。举到眼前,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看清是红色的合欢花瓣。心生纳闷,这么深的海底,断断不可能是岸上飘落下来的,更何况这样鲜嫩饱满的合欢,不是尘世间的合欢树。
她揣着花瓣这唯一收获游回海面,正遇上千里迢迢赶来的白眉君。
“撤离过半,但这北海丢了定海玉,长此以往,必有大乱。”白眉君气喘吁吁道。
盼晴将花瓣递到他跟前:“您老见多识广,有什么想法没有?”
白眉君将花瓣放在手心里、举到眼跟前,反复查看,“三界有一处合欢树长得最好,就在不规山。”
不规山,凤族与山妖结合生下的妖神,盼晴有一丁点印象,一个双瞳异色的妖王,身后是热烈的合欢花,他还设局拿走了自己的鲛珠,是个厉害角色……
带上一队兵士,即刻赶往不规山,遥遥还有三个山头时,她看到对面赤红的队列,全是羽族的兵士;地上漫山遍野,乌泱泱的铠甲,初看一惊,以为是魔族,细想魔君都已殒命,哪里来的魔族,原来是厉鬼掌管的孤魂野鬼。
羽族的兵士源源不断向山头不该出现的军团厮杀,盼晴带着兵士立在天上看着,她看到主军帐外伫立的身影,他专注地观察着战局,适时地调整着三军的队列与战术。
抱着肩,远观,这就是曾经的子煦,让她迷恋过的子煦,无愧于斗神称号的子煦,专注于战事的他最让她着迷,可这样一个性格的他恰恰不会让她幸福,心头怅怅然。
“水君殿下!”一个白色身影恭敬地在她跟前行礼。
她定睛一看,自己尘世时的二哥,白哥,没忍住笑了两声。
白哥双手捧上一块海蓝色的玉佩,“二皇子拿回了定海玉,让小的给水君送来。”
盼晴向下瞟一眼,子煦依然立在军帐前,没有抬头,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她了。接过定海玉,“谢谢!”
白哥依然恭敬地行着礼,“二皇子还说,战局紧张,他一时走不开,请水君见谅。至多两三年,将这些厉鬼孤魂全都拘到冥界之后,他会去东海找你。”
盼晴笑笑没说什么,带着兵士返回北海。
子煦仰头看她离开的方向,她一直就喜欢这样的他,统领千军万马、对敌军杀伐果断,外界面前他依旧是这样的,但是,他对她再也不会那样冷心肠。
放回定海玉后,北海果然风平浪静,于是先前浩浩荡荡迁出的水族们,又重回北海中安居乐业。
盼晴也没有就此罢休,彻查了守卫定海玉的兵士,没有发现可疑,倒是守卫一处的兵士永远在守卫这一处,也确实枯燥了些,难免松懈出错。盼晴支颐冥想了几日,终于想明白,近多少年来水族一直不济的根源,兵士永远那么几个所谓善战的族群里出,久而久之,不用战斗的族群愈发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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