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1)
破空而出的箭啸,划破雨帘,正中宁紫玉的眉心而去。
叶邵夕看见那箭始,不由全力奔跑而出,然而由于他奔跑得过急,腹中又绞痛,不由失足狠狠摔倒在地。
“不!——”
他声嘶力竭,伸出手去,却无力阻止。
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叶邵夕这样一摔,毫无预兆,又过重过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就好像有什么破开一般,一股热流顺着自己的下体汹涌而出。
急啸而出的箭矢正中宁紫玉的眉心,由于箭气所致,宁紫玉站立不稳,竟维持着这样张开双臂的姿势,径自向后空倒去。
“不!不!宁紫玉!宁紫玉!!——”
叶邵夕此时此刻,根本无暇顾及自己体内到底是流出了什么,他来不及思考,忙挣扎着爬起来,向宁紫玉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远处,宁紫玉眉心箭矢,却掉落一旁,没有扎入他额骨之中。
却原来,这尾箭,是一把无矢之箭。
白予灏因为担心君嬴冽现下冲动,事后又会后悔,便在刚刚检查箭矢之际,偷偷将箭头上的箭矢拆了下来。好在君嬴冽因为焦躁,又对白予灏信任有加,便没有注意到这是一把无矢之箭。然而,经此一番,宁紫玉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叶邵夕因为腹中绞痛,勉强爬起,虽然已尽了全力奔跑过去,却是跌跌撞撞,看起来很是狼狈。
风雨交加中,叶邵夕努力爬起来,他的嘴中喃喃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跌撞过去,开始念起那人刚刚唱起的诗词,就好像要给自己力量一般地,继续前进。
他这样一边跺步一遍念,脑子当中回响的,是那人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
他想起初见时,宁紫玉称他自己做林熠铭,摇着一副玉骨的扇子,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对他鞠了一鞠躬,抱了一抱拳,道:”叶公子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他想起,夜半时,那人独自抱着一尾葬玉琴,将自己的心意和成琴声,独沐着月光,铮铮地弹来,娓娓地唱道。
他想起,逃出宫城之时,他还记得那个已改名叫做苏容的女子对他说,现在民间都流行着男子用藏头情诗来向自己心爱的女子表达爱情的方法。苏容说,他现在心爱的男子就天天为他思,日日为他唱,民间纯朴,那人虽做不出什么好施,用的也不是什么好句,更不见得有丝毫新意,可那几个藏头字连在一起的心意,却让苏容尘封多年的心,倾刻之间便融化了。
他够笨,够傻,够死心眼,他悔恨自己为何在苏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没想过宁紫玉也会为自己浦出那样一首藏头减字的曲子。
狂风骤雨中,叶邵夕的眼中本来无泪,可是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随着他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那样一个一个片段在他脑中一刹一刹的闪过,这样每走一步,他眼眶中积蓄的泪水就会多一分,每回想起他二人曾经经历过的一些片段,他眼眶中的红意便会更甚一分。
在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里,他想起宁紫玉对他微笑时的样子,对他震怒时的样子,在月下难掩寂寞抚琴时的样子,被他刺伤,又口吐着鲜血说无妨的样子。
宁紫玉悲:”我满心以为,投进我怀抱里的一定会是叶邵夕,不想却是这么个东西......”
宁紫玉凉:”问世间情是何物,也不过是一物克一物,邵夕,你这是要克死我......”
宁紫玉苦:”邵夕,你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想做一件事,陪你沐日赏月,陪你形影不离,陪你生死不分。”
宁紫玉痛:”如果据实以告,对他来说会是一种伤害,那么朕宁愿选择欺骗。如果欺骗,对他来说也是种伤害,那么朕宁愿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如果恨朕,能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朕不介意他更恨朕,甚至是一辈子恨下去。”
叶邵夕这样每一个步子每一个步子地费劲踱过,慢慢地,那些积满在眼眶中的眼泪早已是无处打转,再也盛不下了,被风一吹,便沿着面庞,混着风雨,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他执拗地,始终不肯让人上来搀扶,图中不乏有身边的人上前来扶他,却总会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或是挡开。
每一次拒绝旁人,他总是说:”我要自己走,自己走过去。你们不知,他在等我。”
后来,他每走一步,脚步不由得更蹒跚了,每走两步,亦不由得变得更踉跄了。
他孜孜矻矻,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屈地冒着倾盆大雨走在这被大雨冲刷而成的泥土路上,每一步,都走得血肉模糊;每一步,都走得伤心欲碎;每一步,都回忆着他和宁紫玉或伤心,或痛苦,或欢喜,或缠绵的往事。
这一路上,他虽脸色苍白,却不曾出声,只是额上青筋都浮出来了,不堪忍受似的。
走到后来,他的半边身体都像是麻痹了似的,像是一半身体拖着另一半身体在艰难前进,到最后,他体力不支,竟是膝盖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一地的雨水里。
“宁紫玉,等我......”
“我不能再让你失望,我不能再让你失望......”
叶邵夕挣扎着还要爬起来,可他腹中剧痛,双腿发软,虽然此时距离他眼中的那个人不过一步之遥,可他挣扎半天,却是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一步了。
“叶公子还要顾惜身子,别坏了肚子里的皇嗣。”郁紫在旁,低叹一声,不由劝他。
“放开!”
叶邵夕推开郁紫的搀扶,他努力半天,终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然而还未迈出一步,又已”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他此时此刻,腹中已疼痛如绞,小腹坚硬如石,下坠的痛苦几乎要将他的髋骨两处撑了开来,可叶邵夕却不管不顾,依然挣扎着要努力站起来。
“我来劝你,不仅只是因为你是皇上所重视的人。”郁紫看他的样子,叹息一声,才郑重道,”叶邵夕,他出征之前,曾经去过云阳山,那里的一山一水,他说,一处都没有改变。”
“皇上被你刺伤,性命垂危之际,也曾请求过我,在他殡天之后,将他留葬云阳山,累土数尺为坟即可。那里是你们初识的地方,他待你情深如此,最后,又把这万里江山都留给了你,你不能负他。”
“万里江山?哈哈......”谁知,叶邵夕听罢此话,却是仰天大笑起来,笑罢,他又失魂落魄般道,”还是那一句话,他宁紫玉,有没有想过,他给我的,从来都只是他想给的。他从未想过,所有这些,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
凄风苦雨,闪电雷鸣,天际尽头,又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仿佛将这天地,踪横切开为两半,一半还之地府,一半让人间,令他二人从今之后生死相隔,再不能相见。
“宁紫玉......他还在等我......他还在等我......”
“你让开!”
叶邵夕推开郁紫,挣扎片刻,刚艰难无比地站起身来,却见映碧军中,所有甲士都摘下盔帽,似乎是在表示敬意一般地,拿出一根白带来,系在自己的额上。
郁紫也拿出一条,系在自己的腰上,他对叶邵夕道:”叶邵夕,没用了,不要这样,至少,最后一刻,我们要皇上安心离开。”
长长的白色飘带,划于天际,飘飘荡荡,就像在无边的青天下,撒下了无数道细细密密,爱恨交织的苍白雨线。半空之中,好似有祭歌远远传来,在这峡谷中上如风里白绸,飘向天空。
闪电雷鸣之中,苍鹰盘旋,飞鸟不去,不知是在为谁在默默哭泣。
远处,宁紫玉安静地躺在雨幕之中,呼吸微弱,脸色苍白,他再也睁不开眼睛,就好似死人一般。
“臣等恭送陛下!”
“臣等恭送陛下!”
当此之际,呼声震天,士无不躬身流涕,军礼以谢,拜送陛下。这是一帮出生入死的战士,亦是一批忠肝义胆的军人,随宁紫玉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不!他不会就这么死的!搭不会就这么死的!他不会就这么死的!”
“你也都听说了,他刚刚才和我保证过,他要与我死生契阔,执子之手,与子成说!!他刚刚还跟我说过,要与我生生死死,要伴我垂垂老去,要给我幸福一世,要让我总有笑容,这些,你都听见了是不是?!你都听见了是不是?!”
叶邵夕不甘心,不服气,他不相信宁紫玉可以这般狠心,就这样留下他一人和腹中骨肉,撒手人寰而去。
郁紫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叶邵夕见状,猛地跩过郁紫的衣襟,语气激动地吼道:”不可能的!宁紫玉不会骗我!宁紫玉不会骗我!郁丞相,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你都是知道的!”
面对叶邵夕的质问,郁紫选择沉默,他也只能沉默。
叶邵夕又换上了一副乞求的口吻求他:”郁丞相,求求你告诉我吧,我所听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告诉我,宁紫玉不会就这样离我而去......”
郁紫叹了口气,他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忍心再回答叶邵夕的话。
“也罢!我不求你!我自己去看!他不会离开我的!他不会离开我的!”
叶邵夕说罢推开郁紫,硬拖起沉重的身体,步履蹒跚地又在大雨中走了几步,可他每走一步,都如千斤重般,越走越艰难。
最后一次跌倒之际,距离宁紫玉只有几步之遥,叶邵夕咬咬牙,尽管下体的疼痛几乎已要他神智不清,但他仍撑起身体,一点一点地向那人爬去。
支撑他的,仿佛就是一种执念,他只是想和那个人在一起,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叶邵夕艰难地爬出去一段距离,直到他一伸手,几乎就可以够到那人的衣衫为止,然而就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之遥,他却再也爬不动了。
他的手臂失力,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倾盆而下的大雨中。
“宁紫玉......宁紫玉......”
可叶邵夕不甘心,他轻唤着那人的名字,抬起头来,努力地伸长五指向那人够过去,可却总是只差那么一点儿,只差那么一点儿,他够不到他。
上苍作弄,叶邵夕不明白,为何他和宁紫玉之间,总是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叶不得携手,由若远隔天涯。
他怨恨上天薄情,可纵使他恨得再铿锵有力,也只能回荡在无休无止的风雨声中,得不到上天的丝毫响应。他不知,他到底错在了哪里,上天才会这般对待自己珍视的那人?他不知,他到底错在哪里,上天才让他们在好不容易解开误会之后,赢来的又是这样一场离别?
难道他苛求情爱是一错;深信兄弟情义,又是一错;不信任那人再是一错;执迷不悟,错、错、错。所以,上天才会这样惩罚他所珍视那人么?
如若真是这样,他真是错了,他只请求老天原谅,如若惩罚可以尽管冲着自己来,不要再伤害那人。
不知何时,天上的雨势渐渐小了,又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居然有雪花混着雨水飘飞而下,仿若在长空之中划过一道道伤痕,落到人的身上,也落进人的心里。
渐渐地,与完全地停了,转而大雪开始纷扬,那飘扬的大雪好似一瞬间变遮住叶邵夕这五年行来的足迹,叫他再也找不见归时的旧路。
无人知道,他生人二十余年,一直寻找着那个可以寄放灵魂的地方,即使明日天寒地冻,路远马亡。如今,他找到了,可谁知上天作弄,这一场千里跋涉,谁知,却只为了与那人做最后一次甚至无法再执手的告别。
“宁紫玉......不要再逗我了,醒醒吧......”
“宁紫玉......我够不到你......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吧......”
叶邵夕无比吃力地伸手够过去,他还在试图轻唤那人,可那人不知怎么了,许是在怪他,竟再不肯睁开眼看自己一眼,也不肯伸出手来抓住自己,只让自己独自一人徒劳地使力。
大雪下了很久,几乎要覆盖着他。
他的下体处,亦有透明的液体缓缓而下,沾湿地上雪花,而叶邵夕却默不关心,他一心一意地,仍一手徒劳地够向远处,执念之深,令人不由动容。
不知多久之后,君嬴冽与白予灏下了谷来,君嬴冽唤他一声,却并没有得到叶邵夕的回话,白予灏为他检查一番,发现他这是即将临盆的症状。
“邵夕,莫要再为那样的人执迷不悟,为兄来看你了,我带你回家,带你回煜羡,带你回广安王府。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伤害你。”君嬴冽道。
叶邵夕机械地扭回头来,看到君嬴冽,张口,十分嘶哑地唤了一声”哥哥”。
君嬴冽没由来地感动,紧紧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哥哥,那人生气了,不肯再睁开眼睛看我。哥哥,是我误会他良多,害他良多,你说,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所以要这样惩罚我。”
叶邵夕嘶哑地开口,完全是一副恳求的语气,怕是他现在除了希望宁紫玉能醒来之外,最希望的,亦是从他人口中得到些肯定,给他一股力量了。
白予灏听他所说,转身,走出几步,为一步之外的宁紫玉探查一番,探查完毕,白予灏脸上青青白白好一阵,才转身回来。
“怎么样?”君嬴冽问他。
“伤势过重。”白予灏摇摇头,“他后颈有千年紫玉的扎伤,血口无法愈合,大伤元气,另外,我不知他以前是否受过什么伤,始终无法恢复,想必就是要施以援手,也难以回天。”
“不!不会的!不会的!!”
叶邵夕的脸色突然间更难看了,甚至比天空中飘飞的雪花还要惨白上几分,他很是激动地,慌忙抓上白予灏的衣袖,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白大人!你是神医,世间多少人你都可以妙手回春,所以,你可以救他的!对不对?!对不对?!”
“他伤势太重,我没有把握。”
“那就是还有办法了!”叶邵夕的声音里,忽然充满一线希望。
白予灏望着叶邵夕,又与君赢冽对视一眼,君赢冽对着他一点头,才见白予灏转回头来,低叹一声,道:“我曾在一部古籍医典中读到过,说首胎脐带之血对古玉之伤有奇效,恰好你也即将临盆,只要你努力生下孩子,我或可为你一试!”
“我信他......不会这么狠心......抛下我与腹中骨肉......”
叶邵夕虚弱地道,微微闭了闭眼之后,又转头,对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宁紫玉道:“宁紫玉......你放心吧......我会救你的......”
“我一定会救你的。”他一字一句,慢慢道。
叶邵夕刚说罢这话,却不想下体一种尖锐的疼痛突然传来,让他不由闷哼出声,再也忍之不住,瞬间冷汗涔涔。
这样的疼痛,他也不知是忍了多久,羊水亦是流出许多。
陈青见状,知道叶邵夕便要临盆,当即命所有士兵背过身去,退离数里之外,只远远保护着这里便可。
条件艰苦,没有热水绷带,白予灏便只能劝说叶邵夕忍着些,叶邵夕咬住下唇,忍受着他手指查探按压自己腹部的疼痛,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可谁想白予灏探查完毕,却忧心忡忡。
“不妙,我刚才以手指查探,按压他腹部,发现他腹中两胎,全是脖颈绕脐,若强行顺产,只怕胎儿还未生下,就已窒息而亡。再则,他羊水不知破了多久,看情况,亦该是时辰不短,父子平安,我实在无甚把握,除非剖腹引产。”
“不,不必父子平安......”可谁知,这时叶邵夕却在这个时候拉上白予灏的衣袖,因为疼痛,他面孔扭曲,大汗淋漓地喘息道,“我只要胎儿平安,我、我只要救活宁紫玉......”
“救活他!呃......”
阵痛不知什么时候便开始了,他忍了许久,直到此时,才终于忍不住逸出声音,疼痛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再说不出来。
“我没有把握,胎儿绕脐,这是难产。强硬顺产,不仅胎儿会窒息而死,你也会因血崩而死!”白予灏焦急道。他说话之间,已和君赢冽二人帮助叶邵夕褪下长裤,分开双腿,准备临产。
“不能剖腹引产......”叶邵夕执拗道,“你若手下不稳,伤了脐带,还如何救他?......”
“不......即便是一分危险,我都不愿冒......”叶邵夕额上冷汗涔涔,不知已疼到如何地步,连说话,都是出气多,送气少,十分虚弱不堪。
“我、我有办法......”叶邵夕粗喘着道。
他说话之间,缓了一缓,好不容易才凝起些力气,却忽然催动内力,猛地向自己胸间击出一掌。一掌之后,叶邵夕口吐鲜血,身受内伤!而同时,他背脊处亦有三根银针飞射而出,扎向一旁的石面。
他解开了自己全身的内力。
十成内力如海浪般汹涌旋转,带得叶邵夕腹中气血翻涌,胎儿亦随之旋转,双双缠绕的脐带亦由胎儿的脖颈处绕开。
白予灏刚要高兴,想赞他一句,可谁知低头下去,却见他下体之处,除去羊水之外,已有血水混合着流了出来,而且还越流越多。
“不好!这是要血崩!”白予灏见状脸色一变,连忙吩咐旁人,“找片人参来,让他含在口中,吊着性命!”
墨水心在封住叶邵夕七成功力之时,曾说,他如今身体,早已无法承受当年的十成功力,如若强行解开,说不准会气血翻涌而死。如今,叶邵夕明知这些不可为却为之,无非也是想救宁紫玉一命。
“无碍......我有力气,产下第一胎......”
“胡闹!你这可是双胎,本已艰险,现下又是血崩,你要我身为医者,如何办?你又要你兄长赢冽,如何办?!”
白予灏温文如莲,很少生气,而面对眼前情景,他亦觉得异常棘手,不由得便怒吼了眼前人几句。
“邵夕,别再吓人了......”这时候的君赢冽,再也不是一个铁血将军,而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兄长,他承受不住失去亲身胞弟的痛苦。
几人交谈的时间无多,气血翻涌的冲势,很快便带领胎儿顺利地进入产道,然而,生产的疼痛,却好似要将人分割为两半一般,叶邵夕虽咬紧牙关,却仍不住痛苦地逸出声音。
“叶邵夕!用力!用力!你想想,你是要宁紫玉活,还是要他死!”
白予灏说着一些话,刺激着叶邵夕。
叶邵夕嘴中含着参片,咬紧牙关,粗喘着用力,不过一会儿,下唇便已被他咬得血迹斑斑。
“呃......”
他粗喘着,胡乱向空中伸出手去,却被君嬴冽死死握住。
下体处,胎儿破开产道,那感觉,几乎要将叶邵夕的整个人生撕裂一般,不过一会儿,便见他已是汗湿重衣,唇色苍白干裂,呻吟出的声音也极是破碎。
可奈何,这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那胎儿在叶邵夕使力的瞬间,向外出去一点,可他一旦微微喘气,稍稍放松一下,胎儿便又重回旧地,因此过了几柱香的时间之后,还是没有半点进展。
然而不容乐观的是,叶邵夕下体溢血的状况越来严重,前后不过几柱香的时间,却见他已是双腿打颤,意识迷离,颇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
他的下体处,洁白的雪地上,一大滩凄艳的红。
“叶邵夕!醒醒!用力!用力!深呼吸!”
白予灏声嘶力竭地喊他,然而叶邵夕却因下体失血过多,力气尽失,白予灏印在耳际的话,却让他觉得十分遥远,模糊不清。
他粗重地喘息着,微微侧了侧头,看见那人的那抹紫色的身影就躺在距离自己不远处,叶邵夕忽然安心,却又觉得十分委屈。
宁紫玉......你说过,这二次生产之际,一定会陪在我身怀,可你还是食言了·····
他与他,虽不过一步之遥,他却连碰都碰不到那人。
最困难之际,他总是希望那人可以伸出手来,握住自己。相识数年以来,这一点,从未变过。只是,这么多次,他颤颤地伸出手去,竭尽全力地够向身旁之人,连指尖都那么竭尽全力,可却总是不愿。不知为何,叶邵夕此时此刻,心中忽然涌出无限委屈。
“宁紫玉......还有句话,我未曾告知于你知道,你可知,叶邵夕看尽自己的兄弟惨死在你的手中,却仍没有离开的原因是什么......?除去要寻找到母亲的尸骨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因为我叶邵夕......比起浪迹天涯的逍遥自在来,却更宁愿......在有你宁紫玉的地方肝肠寸断......”
“可如今,你便要这样抛下我走掉吗?”
他说罢了这些话,人已越来越虚弱,一旁的人,只看见他嘴唇微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相约白头到老,为何你半道相弃。即便不怜天下苍生,难道连我腹中的骨肉......你也忍弃之不顾吗?......”叶邵夕幽幽怨道,就好似那人仍在他身畔一般的。
“叶邵夕!你用力!你用力!”
整个峡谷,天际、只听得见白予灏让他用力的声音。
然而,不论叶邵夕如何努力,胎儿却不见丝毫下移,更为严峻的是,他下体的鲜血已越流越多,让人不由担心,他是不是下一刻便要殒命。
又努力半个时辰,胎儿依旧停留原地,毫无动作。叶邵夕几乎就要放弃了。
可谁想,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丝温度轻轻碰触上了他的手指尖,叶邵夕惊讶之间,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本应昏迷的那个人,将一指万分艰难地移过来,轻轻覆盖上他的。
“宁紫玉......宁紫玉......”叶邵夕忽然就有热泪涌出。
那人虽仍旧睫羽紧闭,仿佛仍处于昏迷之中,但仅仅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叶邵夕瞬间,心中某处地方犹如塌陷一般,整个精神都要崩溃决提。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如此狠心,舍我而去。”
他二人手虽不曾用力相握,那人也依旧不曾醒来,但仅仅是这样微乎其微的碰触,却让叶邵夕瞬间就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力量一般,他忽然用起力来,直将卡在产道的胎儿,硬生生挤到了出口处。
白予灏立马兴奋起来:“我看到胎儿了,叶邵夕,你再地再用把劲!”
大汗淋漓之中,叶邵夕转过头来,他的发缕被冷汗黏湿在两鬓,他望着宁紫玉,嘴唇微动:“你放心,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也不管那人到底听不听得见。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忽听一阵孩提嘹亮的哭声响起,叶邵夕闻声,顿时脱力,眼前晕眩,几乎就要晕死过去。
白予灏包好婴儿,剪下他腹上脐带,立即令旁人拿了几味药材,前去煎煮。
“你要救他,你要救他......”
“我会的,我会的。”白予灏要他放心,又道,“你腹中还有一子,当此之时,你气力几乎用尽,定要尽产下。”
谁知,叶邵夕却催促白予灏道:“不要管我,你快去救他,快去救他......”
“药正熬着,你不必担心。叶邵夕,快配合着生下第二胎。”
“你不知,看不见他性命平安,我怎能安心......”
叶邵夕说话之时,只见出气,却再也不见进气了,他说出的话,在天寒地冻的雪天里,凝结成一片片的雾气,喷薄在空气中。除此之外,他声音基小,几乎已让人听不清晰,君赢冽趴近在他的唇边,仔细分辨,才能听得出他在说些什么,再将它转告于白予灏。
他被汗浸湿的发缕,巴结上冰凌,看起来分外凄惨。
“邵夕,听为兄的话,先让白予灏给你安产,宁紫玉,定会平安无事的!定会平安无事的!”君赢冽不知劝了他多少次。
可谁知,叶邵夕却摇了摇头,此时此刻,他再无力气说出只言片语,他身下羊水混着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渐渐地,便只看得见鲜血不见羊水了。
“好!我先去看宁紫玉!马上回来!在此期间,赢冽,你和也多说说话!万不可让他睡着!”见叶邵夕执拗,白予灏毫无办法,只有站起来,当机立断道。
又不知过去多久,峡谷之上一阵动静,却原来是南国离幽带兵赶到,包围了峡谷。
他下得谷来,对谷内惨状根本视而不见,他寻了一圈不见肖烜,看见君赢冽,劈头便问道:“肖烜呢?我听说郁紫带了肖烜前来这里,人呢?”
然而此时此刻,君赢到的心神全系在叶邵夕身上,又如何有工夫再应付那离幽。
只听他一直叫唤着叶邵夕:“邵夕!邵夕!你不要睡!”
君嬴冽不知唤了叶邵夕多少次,强令他与自己说话,防止他悄无声息地睡去。
而一旁的离幽见状,十分没好气地,又问一次:“肖烜呢?”
“你要找的人,去问宁紫玉!除了他之外,谁都不知道肖烜的去处!”君赢冽也是同样没好气的。
离幽微微侧目,看见一步开外昏迷在雪地中的宁紫玉和为他查探伤势的白予灏,他走过去,冷声对白予灏道了一句“让开”,说罢,他蹲下身,竟亲自为宁紫玉查探起伤势来。
而这厢,叶邵夕在君赢冽的叫唤声中,不知多少次闭上沉重的眼皮,亦不知多少次被强行唤醒,他觉得太累了,只想好好歇一歇,却无奈每一次都有君嬴冽搅他好梦。
“邵夕!邵夕!别睡!”君赢冽的声音,一直传来他的耳畔,不知多哽咽。
生离死别,让再坚强的人都露出心中的那片柔软,更何况,叶邵夕还是他多年才相认的亲生胞弟。
没过多久,白予灏回来了,告诉众入药已熬好了,现在就派一个士兵送药过去。
而对于白予灏的救治方法,离幽虽并未多言,但态度之间已颇是肯定。
叶邵夕听罢,微微醒神,眼神不由向远处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小兵端着药出来,向宁紫玉所躺的地方走去。
那小兵士小心翼翼地端着,似乎是想要将药安稳地送到宁紫玉身边,可谁料,行至半路,忽然有一人影冲出来,猛地撞上那弱小士兵,小士兵不慎,当即便将整碗药洒落在地,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个淡淡痕迹。
“抓住他!抓住他!────”不知有谁追逐着上前喊道。
“纳兰迟诺!你好大的胆子!”变故突生,众人皆惊。陈青跨步过来,一巴掌就将那人影扇倒在地。
却原来,大军制住纳兰迟诺之后,见他身受箭伤狼狈不堪,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便只派了两个普通的甲士看守,并未放在心上。
可谁知那纳兰迟诺见到宁紫玉就要有救了,不知怎的忽然挣扎起来,他拿出靴中暗器,拼死一搏,划伤了看守他的那两个甲士,径直便向这里冲撞而来。
众人当时的心都被悬在了叶邵夕与宁紫玉两人身上,并未注意到这边,所以才能让纳兰迟诺计谋得逞。
“哈哈哈哈,我纳兰迟诺既然已是死路一条,他宁紫玉也别想好过,就算要去阴曹地府,死!我也要拉上个垫背的!!哈哈哈哈。”纳兰迟诺像是已有些疯癫之状,头发披散,眼睛充血,外人看来已多半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箭!......我要箭!......”
看见纳兰迟诺这般张狂,本是虚弱的叶邵夕却在盛怒之下好似忽然有了些力气,他挣扎着坐起来,额上青筋浮现,目中也仿佛窜起火焰,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好似对纳兰迟诺,已不知恨到多么咬牙切齿的地步。
君赢冽拿了弓箭上来,递给他。
叶邵夕拉弓引箭,盛怒之下,气得连拉弓的手指都在颤抖,瞄了多次都瞄不准。
“嗖”的一声,急去的箭鸣冲破雪花,“刺”的一声便刺入纳兰迟诺腹部。
纳兰迟诺未惊讶,只听又是“嗖”的几声,接二连三的箭啸划破苍穹,顷刻便至,一箭便扎入他的大腿,臂膀,肩头之中。
他腿上一疼,不由得跪了下来,一抬头,却见空中又先后飞来几道箭矢!其中一箭,竟径直射入他的脖颈。
纳兰迟诺双眼大睁,还未惊呼,就已经毙命。
然而,拉弓射箭的叶邵夕却犹如疯了一般,就算纳兰迟诺已经毙命,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搭弓上箭,直将眼前入射成了刺猬一般,也没有停手。
最后,还是君赢冽制住了他:“邵夕,够了!够了!纳兰迟诺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不要再这样!”
可谁知,叶邵夕却推开君赢冽,不知废了多大的劲,才挣扎着爬到那汤药洒落的地方,大捧大捧地将地上混着药汁的大雪盛到碗里,他盛好之后,将碗急急地递过去,并对白予灏道:“你看,药汁只是洒在了雪里而已,只要再将雪水煮煎,虽然淡了些,却仍能服用!”
白予灏见他如此,沉默许久,低叹一声,终于忍不住说出真相:“没用的......其实就算喝了那药,宁紫玉也不见得能活过来......”
“除了古玉之伤,他数月前,应该被上古神器伤过,刚刚检查之时,发现他腹部仍有剑伤......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才能撑到现在......我刚刚那般说,也只是想让你顺利产下腹中胎儿......”白予灏越说声音越小。
而叶邵夕听罢这些,却只静了一静,手中药碗瞬间掉落在地,酒出碗内雪花一片。
“你骗我!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白予灏的那句话在叶邵夕脑中回响了片刻,才见他不知多激动的,“你明明说宁紫玉还有救!你明明说只要我产下胎儿,你就能救他的!你就能救他的!!你明明说过!你明明说过......”
一旁,君赢冽见状,连忙制止他的激动:“邵夕,邵夕,别这样,白予灏也尽力了,大家都尽力了。”
“是鸣鸿......是鸣鸿......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可叶邵夕还是嘴唇颤抖着,转过头去望向那人许久。
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见他仿若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释然道,“愿为鞍马,长驰君处。死后归土,并葬八荒......宁紫玉......我欠了你一命,如今,我便去还你......”
“没有我在,你会孤单的吧......你会孤单的吧......”
大雪纷扬,而五年以来,那些纷沓而至的回忆,欢笑,苦痛,在不知不觉中就覆盖了岁月的旷野。佛祖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即便面前是刀锋断崖,也无人能代替他去受苦,而他与宁紫玉,便是前生注定的孽障,无人可以阻止,无人可以拆散,就连上天,就连命运,都不能。
君嬴冽听罢他这些话,忽然急了,害怕起来:“邵夕,你还有我,还有你的骨肉,还有很多很多关心你的人。听为兄的话,好好生下孩子,我们一起回家“”从此之后,你的家就在煜羡,在君四王府。”
“不......此心安处,即是吾乡。从此之后,宁紫玉在哪里,叶邵夕的家便在哪里。”
不知过去多久后,终见叶邵夕在漫天飞雪之下闭上眼睛,他流下一滴眼泪。
如斯情景,却不由使得世人叹惋,只叹在这偌大的红尘之中,福祸相依的道理,似乎人人都懂,可惜在大起大落的生死离别面前,真正宠辱不惊的,又有几人呢?
想必只有真正的希望全无,心如死灰,才能这般。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宁紫玉?!”君赢冽禁不住激动地问,“那个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般?!”
叶邵夕动了动唇,想说,宁紫玉的好,你们全都不懂,就是将全天下的男子,女子都给他,他都不换。然而他一张开嘴来,却道:“因为他是宁紫玉,因为我是叶邵夕,因为我作茧自缚,因为我心甘情愿......”
君赢冽听罢此言,很是受震动,但也不禁心疼他的执拗。
“邵夕,听为兄的话,让白予灏来给你看看,这样下去,不仅是你,连你腹中骨肉都会有危险。虽然宁紫玉已无力回天,但白予灏说了,你还有救,只要你肯产下腹中胎儿。”
君赢冽说罢,看了看白予灏,白予灏冲他一点头。
“哥哥不必救我......”
可作为当事者的叶邵夕,却只静静地笑,他笑得断断续续,虚弱得有气无力:“这个尘世,他若不在,邵夕便当真是身似已灰之木,心如不系之舟,不知道要飘向何方了......哥哥该为邵夕高兴。邵夕这一生,为了顾全兄弟,顾全他人,从不曾颐上一顾自己,顾上一顾那人......”
“这一次,命数将尽,有生之年,叶邵夕终是想私心一回,再也不去管旁人再也不去颐世俗,自私地只想要成全自己,成全那人,成全自己与他曾经的誓言一回......”
叶邵夕轻轻地说,声音断断续续,表情痴痴缠缠,期间伴有止也止不住的咳嗽声,竟是十分的虚弱。
君嬴到听罢,十分动容,眼眶通红,眼角有什么晶莹的东西被逼了出来,却硬忍着不落。
他双手颤抖,内心悲恸,听罢叶邵夕的字字句句,便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拉上他的,进而扶起他的上半身,令他靠进自己的怀里。
他们兄弟三人,从未如现在,距离这么近过。
“是为兄的镨,没能好好地补偿你,没能及早地与你相认,你所受的这一切苦,都是为兄的错,都是为兄的错......”
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君赢冽任是如何铁石心肠的人,他也终会坚持不住,更何况,他又不是。
叶邵夕粗喘着,咳了几声,十分艰难地道:“能与哥哥相认,听你唤我一声,我这一生,已再无遗憾了......”
君赢冽一听此话,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情绪,忍不住问道:“邵夕!难道就没有人能留下你吗?!难道为兄不行?难道你刚刚出世,和腹中的孩子们都不行吗?!!邵夕!你的心里眼里,就只装着宁紫玉,只看着宁紫玉吗?!!”
可谁知,叶邵夕听罢此话,却只是淡淡笑了笑,他闭上眼睛,再不回答。
他一手抚上自己高耸的腹部,在上面轻轻拍了拍,好像在安抚腹内躁动不安的胎儿。
不久后,有人抱着一个襁褓,来到他的身畔。是他刚刚产下的那个婴孩。
那婴孩细弱的哭声奶声奶气,很是破碎,不知多么令人心疼。叶邵夕一见有人抱着孩子过来,忽然有了些力气般,微微挣扎弓起了身,心急地伸手接过,却又力气丧失,抱之不稳,若不是有一旁的君赢冽扶着,怕是早已失手将孩子摔落。
“这就是我和他的,我和他的......”叶邵夕眼眶突然便红了,却再落不下泪来,只是手一直颤抖着。
天空中的雪花不停飘落,纷纷扬扬,旋转着掉落在婴孩粉嫩粉嫩的小脸上。冰冷的雪花,一瞬间被肌肤的温热所融化,而那婴孩的鼻头红红的,脸颊上也是,想来也是被这纷扬的大雪给冻坏了。
叶都夕不知多心疼地为婴孩拭去小脸上的雪花,怕他被冻坏般的,又将婴孩的小脸碰触上自己的,想用自己的体温为他暖热。
“宁紫玉,你看见了吗?”叶邵夕向那人的方向望去,声音不知多凄衷与欣慰,“这是我与你的骨肉......你说过,要与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可现在,就算你背弃了我们的誓言,上天,终使我们的情谊以另一种方式成为真......”
“我与你的骨肉,你的血脉与我的血脉,终会在这人世之上繁衍下去,生生不息......”
“宁紫玉,你看见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唯有天际间,漫天的雪花纷飞,翩迁落下;唯有千山间,大雁北归哀啼阵阵,不知啼乱了多少人内心的节拍,好似在谱写着一曲苍凉的悲歌。
叶邵夕仰天闭上眼睛,好像要给自己力量般的,不由抱紧怀中的婴儿。
在这其间,他下体的鲜血,一直汩汩流出,持续不断地将身下雪白的大地染红,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他愈来愈虚弱,后来手臂无力,抱不紧怀中婴儿,基至连声音都再发不出。
君赢冽连忙接过他怀中婴儿,放在他的身侧。
正当此时,大风吹来,撼动林枝,万叶翻动,寥落无比。
叶邵夕静静地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看着漫天的雪花,唇角却带着笑,仿若死了一般的寂静,再听不见这世上的任何声音。
一旁襁褓中,刚刚出生的婴孩正在微弱地啼哭,这哭声虽然微弱,但却仿似已体会到了这份悲凉的意境殷,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在场的众人都不禁跟着心如刀绞。
叶邵夕之后,挣开君赢冽,开始一点一点地,很是缓慢吃力地像那个人的方向爬过去。
风如刀割,漫天的雪花迎面扑来,被吹进他的眼神,迷蒙他的视线。
然而,叶邵夕却知道,不论眼前的路如何辨之不清,他也一定要爬到那人身边,不会让那人就这么孤孤单单地死去。
他心心急念,一边挣扎着爬过去,一边却只想告诉那个沉睡在一旁的人。
宁紫玉,想必你是忘了......
好多事,你都忘了......
你忘了......那一年的云阳山上,莺声婉转,你我仗剑比武,我的一剑,曾毫不留情地将你胸膛穿过......
你忘了......那一年的云阳山上,你曾执着我的手,穿过林间的百鸟争鸣百花争艳,你对我说,邵夕,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此世,绝不会有负于我......
你忘了......那一年的云阳山上,你我说好,莫说是一生一世,纵是几生几世,你也要陪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叶邵夕想罢这些,望着风雪中,距离自己仍有数尺之远的人,轻道:“宁紫玉,所有这些,你当真都忘了吗?......”
“你忘得......了吗?......”
他问罢,忽然又莫名其妙地轻笑起来:“是啊......你是忘了......”
“所以现今,才会抛下我,让我独自一人,去完成那再不能兑现的白首之约......”
不过,宁紫玉,你放心吧,倘若你真有那么一天,叶邵夕必定随你之后步上黄泉。
即使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也要拉着你的手一起死去。
我知道,如果没有我在你身旁,你一定会孤单的,你一定会孤单。
你不知,如果可以,我亦愿随你而去,生当同衾,死当同椁,成就一生的承诺。
他极其吃力地向前爬着,风雪中,不知多少次停下来,舒缓腹上与下体的疼痛,可歇息不过片刻,他又重新向前爬去,只为了可以拉住那个人的手,和他一起死去。
下体的鲜血,在他的身后,蔓延成一路。
在场不知多少人,都被这样的情景撼动,站在原地,无法动弹,还是君赢冽第一个反应回来,怒极,斥责下人道:“都站着做什么?!把宁紫玉抬过来!抬过来!!”
重甲士听令,忙用了担架,将昏迷不醒的宁紫玉抬到叶邵夕的身畔。
“宁紫玉......”
叶邵夕像是终于心满意足,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那人,遂用自己的手拉上他的手,在大风雪中,十指交握,再不分开。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最纯粹的心境,就这样,希望那人可以拉上自己的手,慢慢走过一生。然而,五年前的伤痛,却使他变得狭隘,变得再不敢付出,再也不敢相信那人。于是,他们二人便渐行渐远,慢慢忘了初衷,待暮色苍茫时暮然回首,才发现,他们之间,竟然已快要蹉跎过一生。
如果可以,他当真希望,人死去之后,就像坠人漫漫长夜,沉睡于黄泉之下,千年万年,再也无法醒来。
如果可以,他当真希望,死亡,可以是一场长梦。希望梦里,他与他,可以忘却五年前的种种情殇,重回到初相见的那一刻,在那个时候,一切欺骗都还未开始,一切伤害都还未造成,他与他,就可以那么简简单单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重新来过。
如果可以,他当真希望,此时此刻,死前,可以再一次聆听到那人曲调悠扬,哀怨不绝的筝声。他知道,那样一曲痛人骨髓的琴声,犹如放风筝的时候,握在那入手里的长线,虽然飘荡出很远,但是他总是知道,一切,都是出自于那人最深情的牵挂和思念。
如果可以,他当真希望,在这漫天飞雪片片飘落之际,伴着回忆中那远方传来的筝声,枕着这一场山水之梦,与那人一起沉沉睡去。
叶邵夕谈谈笑开,好似他这一生,都未如此释然过。他的眼眸,渐渐地,再也不动。他明净的眼中,慢慢地,也只映得出这漫天飞舞的六棱角雪花。
漫天风雪,渐渐遮盖上了他的眉头,头发,几乎已要将二人淹没。
“邵夕!你醌醒!你醒醒!你不要吓我!”
一旁,君赢冽最早看出不对劲,连忙出声唤他。
然而叶邵夕却再不说话了,动也不动,就算他身旁的婴儿哭得再如何撕心裂肺,他也没有任何回应。
“邵夕!邵夕!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抛下我们,不能抛下你的亲生骨肉!”
君赢冽声嘶力竭地呼喊。
“白予灏!你快来看看他!你快来看看他!!”
随即,白予灏连忙上前,掐了掐他的人中,又以银针刺了他几处大穴,所有法子都试过了,却始终不见叶邵夕醒过神来。
“不好,他这是要自殁。”白予灏推断道。
“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君赢冽不知多心急地,转而又去向站在一旁看了好戏很久的离幽,“离国主,你可能救他一命?”
离幽冷笑一声,道:“放心吧。叶邵夕不会死,因为宁紫玉不会让他死。因为我暂时,也还不能让宁紫玉死。”
他话音刚落,众人正在奇怪,忽见躺在雪中有一个人动了动,昏迷许久的那人居然慢慢地睁开眼帘。
“邵夕......”
那人无比艰难地支起身体,轻唤了他身旁的人一声,又小心翼翼地将他眉上发上的雪花扫落,再将他冰凉的手放在嘴边呼着热气,似乎想要暖热他:“邵夕......醒醒......你不理我了吗?......”
“邵夕,那是我们共同的骨肉,你怎忍心让他胎死腹中?......”
那人为叶邵夕暖完双手,又挣扎着起身,不顾众人的阻拦,脱下他的鞋,将他的双脚放在怀中,搓热脚心,为他驱寒。
却原来,方才,离幽为了从宁紫玉口中探得肖烜下落,竟不惜喂他服下世间圣药────妙心丹,只求他能清醒一瞬,为自己解惑。
妙心丹,世间惟此一颗,回魂续命,机会难求。
然而,妙心丹虽贵重至极,却无奈宁紫玉伤势过重,区区一颗妙心丹,又如何能解他性命之难?离幽和白予灏皆明白,妙心丹能使得宁紫玉回魂一瞬,已经不幸中的万幸,其他的,已不能奢求。
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叶邵夕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睁开眼睛,望着眼前人,迷蒙了好半天,才很是嘶哑着开口,像是要哭了:“宁......紫......玉......”
“是我!”宁紫玉见他醒来,亦是十分激动的,忙紧紧握上他的双手:“邵夕......你怎么样?”
可谁知叶邵夕却仅是怔愣一秒,也忽然紧紧地反握住他,他的声音颤抖着,几乎不能把字咬清:“宁紫玉,是我没用,是我没用,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
宁紫玉心疼他的自责,一直摇头,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叶邵夕也是。
片刻,又听宁紫玉道:“邵夕,答应我一件事。生下你腹中骨肉,我会在一旁陪着你。”
叶邵夕点点头,用尽全身力气,又一次紧握住他的手。
他知道,这世上之事,只要宁紫玉希望他去做的,他都会去做,不论过程如何艰难危险。
宁紫玉这一次,终于没再对他食言,他这一次生产之际,那人竟真的陪伴自己的身边,风雪之中,执子之手,与子相握。
宁紫玉话音一落,便有人适时端来了催产药,续命丹,让叶邵夕服下。
这续命丹是离幽的,叶邵夕因为耽误时间过久,迟迟没有产下第二胎,那腹中胎儿也因此气息奄奄,险些就要胎死腹中。想要安全生下,首先便得先服了离幽这颗续命丹,保胎儿无恙,才能再行生产。
对于连续献出两枚好药,离幽倒也没说什么,亦未表示不满,他现下只想得悉肖烜下落,所以对身外之物,倒也并不吝啬。
那续命丹服下之后,叶邵夕多少恢复了些力气,再不过一会儿,催产药起了效用,胎儿便由他腹中开始下滑,挤入到产道之中去。
“呃......”
莫大的疼痛让叶邵夕忍不住呻吟出声,他不由得指间一紧,猛地攥紧身旁人的手。
“呃啊......”
“邵夕!”身旁的人看到他这般疼痛,也是紧张,脸色难看的很。
“叶邵夕,再用一些力气!”
一旁,白予灏催促道,为他按压起腹部。
“啊......”
叶邵夕疼痛得直起身来,身下血流如注,由于白予灏的按压,发出生不如死的低呼。
“呃......”
“......我不行......我不行......”
在莫大的痛楚中,叶邵夕连连摇头,几乎就要放弃。
“啊......”
汗湿重衣,叶邵夕不论多少次吸气呼气的努力,孩子始终卡在产道口,不肯出来。
疼痛之中,叶邵夕不知道多少次低低唤他:“宁紫玉......”
“宁紫玉......”
而宁紫玉亦不知道多少次反复回他:“我在。”
“我在。”
“宁紫玉......”
“邵夕,我在。”
“宁紫玉......呃啊......”
“邵夕,我在,我陪着你。”
生产的疼痛,让叶邵夕每说出一个字,都喘息得厉害,不知多少次,他都感觉自己无力为继。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以后......还会骗我么?你还会骗我吗?”
“不了,再也不了......”
宁紫玉为他与叶邵夕二人勾画一个美好未来,只是不知,这未来还能否实现,他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亦是很虚弱地道:“纵有广厦万千,不过七尺卧眠,何如死后归土,同冢并葬而眠。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叶邵夕听着这样美好的勾画,几乎要醉倒其中,不能醒来。他一时之间,除了紧紧握住宁紫玉的手,激动到颤抖以外,似乎什么都再说不出来。
二人相盟,视线纠缠,难分难舍,越陷越深,早已不需语言。
雪花纷飞中,那人深深地望着那人,虽然身上再无力气也说不出什么话!但隔着盘旋飞舞的鹅毛大雪,冰冷的空气,他们互相触摸彼此的气息!这一望,便好似已过千年。
曾几何时,亦不知是谁说过,爱,就是两个灵魂的紧紧相依。而爱人与爱人之间,是心灵的沟通,而并非是四目的注视。真正的爱,或许只需要那人的一个眉梢,一个眼角,或许只需要他和他之间不经意地一瞥,一瞬,一回眸,他们就可以知道,原来,彼此是这样的相爱。他和他之间的爱,毋需语言,而用尽了语言的爱,宛如镜花水月,却又并不一定真实。
叶邵夕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宁紫玉却伸出一指,堵在他的唇间。
“什么都不必说,我懂。”
叶邵夕的眉目忽然间软了下来,生人二十余年,他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幸福过。
试问,在这个世间,有多少人能找到与之相伴的那一人,与他一起起看花飞花落,地久天长?有多少人能找到与之携手的那一人,指天发誓共同进退生死不弃?又有多少人即使自己伤得厉害痛得厉害,也愿与那人朝夕相处地去想着地久天长?
之于叶邵夕,唯有宁紫玉。之于宁紫玉,也唯有叶邵夕。叶邵夕看宁紫玉,从来不用眼睛,而宁紫玉看叶邵夕,亦是。
“呃啊......”
胎儿下移,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像是要彻底撕裂了叶邵夕。他苍白的嘴唇,再也没有力气咬紧牙关,全身上下,亦只剩下无止境的战栗。
他仰起脖颈,努力地张开嘴喘息,五指亦因为太过用力在地砸下抠出了道道血印,终于,在叶邵夕的不断努力下,胎儿的一处地方被挤出产道。
可谁知白予灏看见他体下景象,脸色一下便白了。
“糟了!胎儿竟然是手先出来了!推回去!推回去!”
这是难产,从来新生儿出生,都是由头部先排出体外。而叶邵夕现下的这种情况,则是难产之中的难产,如若拿捏不好,便是一尸两命。
叶邵夕闻言,只觉天旋地转,疼痛过甚,不能自已。九死一生,却仍是生产艰难,他只觉自己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他再无力气。
可谁想,就在叶邵夕要放弃之时,他体下的那小手忽然握住了白予灏的大手,虽然这小手无甚力气,只握得住白予灏的一个指头,可在场众人,看到这番景象,不禁又是动容许久,不能言语。
不知是多么顽强的求生意志,才使得他产道内的胎儿,做出如斯动作。
宁紫玉看见了,紧紧握住叶邵夕的手,而叶邵夕自然也看见了,亦不由紧紧回握住宁紫玉的。
叶邵夕这个时刻,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怀第一胎时曾说过的一句话,所有人都可以放弃自己,然而,他怎可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推回去,我,我能生下他。”叶邵夕粗喘着道。
“叶邵夕,不要太勉强自己。”面对这样的险境,白予灏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感觉很是棘手。
被推回去的过程很是疼痛和辛苦,叶邵夕每一回觉得快要坚持不住了,都要想一想刚刚自己腹中的胎儿轻轻抓住白予灏手指的画面,都要想一想,他身旁的那个人,正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仿佛要给自己力量一般。
他想,那样一个小生命,那样一个细小而微弱的动作,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力量,让自己下定决心,不论忍受多少痛楚,多少艰难,死也要将他产下,好让他看一看这个世界有明媚的阳光,有蔚蓝的晴天。
他想,那样一个小生命,不知承载了他和宁紫玉之间多少汹涌而来的细碎时光,填满彼此间早已伤痕累累的心房。
不知多久后,胎儿才被白予灏推回体内,正好胎位,又不知过去多久,那眙儿才顺着产道重新滑下。
天降大雪,叶邵夕在这个时候却已是大汗淋淋,气喘吁吁,几乎被疼过了半条命去。
“呃啊......”
“啊......”
一时之间,内力翻涌的疼痛,身体撕裂的痛苦,仿若车裂之刑,简直已要叶邵夕生不如死。
数万种疼痛之中,仍有那一人的手,无比坚定地握着自己的。
“呃啊────”
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只听一道啼哭,奶声奶气地,划破苍穹。
“皇子!是两个皇子!”混乱之中,不知有谁高声喊道。
叶邵夕听罢那道哭声,顿时脱力,瘫软在地,也顾不上其他了。他微微歪头,汗湿重衣之下,只焦急地想去寻找宁紫玉的那双眼睛。
“邵夕......辛苦你了......我要谢你......”
那人在大雪之中,也专注地望着自己,执起自己的手指,放在唇间,烙印下一吻。
叶邵夕的手指好似被烫了一般,轻轻一顿,不由更加握紧他。
鹅毛大雪,纷飞飘散,可在这样的天寒地冻之中,两手紧紧交握,心却是暖的。
叶邵夕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谁知宁紫玉一笑,伸出一指堵在他的唇间。
他早知自己撑不过多少时间,却不想时间是如此的短。
妙心丹,妙心丹,都说此药回魂续命,却也不过如此。
宁紫玉其实从刚刚起,便已有些体力不支,若不是邵夕尚处于产子的危险之中,只怕他早已撑不过那一刻。
之后,他不知命令了身旁的人一句什么,片刻过去,就有端了一碗药过来,递给了宁紫玉。
宁紫玉端上药碗,微笑着望着他:“邵夕,我问过离幽了,你放心,只要你能好好调理,必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邵夕,记住我最好的样子,好么?”
他抚摸上他的脸颊,很是留恋的,不知是多么不舍。
他说罢,忽然仰头,端起药碗,将碗内苦药尽数灌人口中。
叶邵夕看到宁紫玉这般,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却不知是什么,他只能颤颤地发声:“宁紫玉......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宁紫玉没说话,只是径直板过叶邵夕的下颚,吻上他,嘴对嘴地将药渡进他的口中。
苦药入喉,叶邵夕想要挣扎,却无奈被他制住手脚,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咽下。
服药之后,没过多久,一阵昏睡感袭来,叶邵夕顿感眼皮沉重,就要阖上,他突然知道了宁紫玉喂给他的,是一碗什么药。安魂药,食用之后,可以令人数日长睡不醒。
“为什么?......为什么?”
他突然知道了宁紫玉的用意,因此直到昏昏陷入梦境之前,都一直在痴痴追问着自己的身边人。
“宁紫玉......你为什么要如此待我......你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男子答他道:“因为我是宁紫玉,因为你是叶邵夕,因为我同你一样,作茧自缚,心甘情愿......”
男子的面容,在大雪中,在叶邵夕的面前忽然朦胧模糊了起来,阳光照射之下,叶邵夕只看得清他的轮廓笼罩在日光之中,形成一圈极好看的光晕在飞雪里,可日光明明那么倾城,却再也为他照不清那人的一眸一笑。
“宁紫玉......不要......不要这么对我......”
“.....不要这么对我......”
叶邵夕徒劳地和铺天盖地袭来的困意做斗争,手焦急地伸向当空,想要够住那人。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一次他当真睡去,那么他与他之间,再见面即成奢望,这看不清楚他眉目的最后一面,便是永别。
之后,立马有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拉住自己的,不知多温柔。
那人与自己十指相握,直到最后一刻,叶邵夕终于再撑不住,浑浑噩噩地就要闭上眼睛之时,仍听到自己的耳边,有那人在说:“邵夕,我怎忍心让你面对生离死别,我更不愿自己死在你的眼前。邵夕,睡吧,醒来之后,就当所有,是一场长梦......”
“邵夕,为了你,我死而无憾。我不怕死,我只是怕,我死后你会承受不住。”
“......邵夕,你会原谅我吗?......”
那人似乎很不安的,他最怕叶邵夕生气。
叶邵夕想驳斥,想大喊,想说他如何可以只将这一切都当作是一场长梦,更想说如果你宁紫玉当真这么对他,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一辈子都不会!他心里还有那么多的话未曾对他说,还未曾与他开口,可是他睡意沉重,却是如何努力,都再张不开嘴来,再说出一句话。
“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我定载船而来邀你共游河山......”
“邵夕......你记住......”
有一人,愿为他编织梦境,愿为他空许诺言,只愿日后,他能有着对生活的期盼,存活于这世间。
可世人谁不知,云阳山下的夜河湖水,是一条干涸了千年的河流,河床嶙峋,河道皲裂,只怕永无一日,再有那水满之时。
最后一刻陷入沉睡之际,叶邵夕的眼角,终于还是有一滴不争气的眼洎滑过脸颊,没人发鬓。
这个时候,漫天漫地的雪花突然刮起,就像在为命运的多舛与人生的无常叹息,亦为褪尽风华,相隔彼岸,却再不能相见的两人,发出悲天悯人的沉吟。
想来,大多的时候,怜惜宁紫玉的人,宁愿他选择避让山林,抑或舍弃叶邵夕,也不想看到他绝命于此。可偏偏绝命的这一刻,在叶邵夕心中,成就了他的永恒。
然而,宁紫玉却知道,这一生一世,叶邵夕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护他周全,免他孤苦无依,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和难过,和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的人。
他不会放弃叶邵夕,即使赔上性命。
此时此刻,他多想告诉叶邵夕,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他想伴他到天涯海角,在形影不离的日子看日升月落,访名川大山,再无人打搅。然而,他又何尝不知,这样一个最简单的希望,却成了他这一辈子中永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至此之后,他只愿能化为一缕风,抑或一抹云,伴那人走过一生。
想必,人世之中,也总有一种情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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