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生根

    最后预约了周一下午去，叶和光吃完饭回宿舍换了身衣服就冲下楼去。

    周泽楷开了车在大门口等她，叶和光不大认，觉得怪好看的，就问他多少钱买的，啥时候买的。

    “嗯……”周泽楷说，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犹豫。

    于是叶和光知趣地转移了注意力，抽抽鼻子，说：“哇，周泽楷，你好骚包啊。”

    她坐上副驾就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香气，这会儿看到没有车载香水，那就是人身上的了，使劲儿嗅嗅分辨了一会儿，很淡，清甜的木香带着新鲜的霜雪气。

    “什么香水？挺好闻的。”

    周泽楷摇头，顿了一会儿后，说：“赞助。”

    “……所以你不知道是什么就往身上喷吗？”

    周泽楷踩了油门。

    骤然起步，车的性能不错，没有太大的震动，但叶和光还是被惯性往座位上拍了一下。她扶住额头，说：“楷哥，下次您不乐意回答，可以直接说‘我不想说话’。”

    周泽楷掌着方向盘，拐了个弯，从善如流道：“我不想说话。”

    “……”

    叶和光决定看在人家怎么也是义务劳动陪自己去医院的份儿上，不和他计较。

    到医院停车场后，她问周泽楷干嘛，在小花园里转转？

    她本来想自己又不是看那什么病，普通诊疗应该是可以一起去的吧，虽然都是无聊，但亲眼看着进程还能催一催她，总比一个人坐在停车场好。

    没想到周泽楷拿出手机来，片刻后响起了非常有趣的BGM，某个热门手游的配乐。叶和光默然，同时还是感到歉意更重了，软兮兮地说了两句好话，周泽楷用一种大概是嫌弃的眼神，示意打发她走。

    于是她自己去找医生，做检查，等报告，完了医生一看，没有器官病变之类的问题，再问了她最近的生活情况，就列了堆月经失调的常见原因上去。叶和光一看没有大毛病，小鸡啄米式地点头应是，又问吃不吃药，其实我不止是最近失调，正常情况也痛得要命。于是按她的想法，还是给开了中药，叶和光惊喜地发现医院可以代熬，自己按时来领，一周两次就可以，药汁存储在冰箱里每天温热服用。

    比较一下自己动手的麻烦，她觉得这样特别好，特别顺心。轻松地走在去取药处的路上时，她先退了还没发货的药罐子，然后给周泽楷打电话，说我做完检查了，拿个药就行，抱歉啊，再等我一会儿。

    周泽楷说：“嗯，不急。”

    叶和光已经走到了艳阳底下，听到对方不温不火的声音，诚心赞美道：“我发现你脾气真好。”

    “……快去。”

    “哦。”

    叶和光挂了电话，在石板路上走，独自一人，努力摒弃掉一种忽如其来的感情，如影随形地在她神思恍惚的那个刹那贴上来，像是委屈。

    这种委屈毫无道理，和谁都不应该有关系，她不愿意承认和任何人有关系。

    迎面而来的一个年轻女孩儿突然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定住了脚步，面露惊喜，结结巴巴地喊：“叶……叶和光？！”

    叶和光一愣，盯着人家看，心虚，刚想问不好意思您是？又猛地意识到，搞不好这是粉丝啊！

    “嗨？”她有点尴尬地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女孩儿一脸激动之色，几乎是蹦了过来，惊喜地说：“光爷！真的是你啊！啊啊啊求合影求签名！”

    果然是粉丝……叶和光环顾四周，走过路过的就一轮椅上的大爷跟推他的大妈往这边多看了一眼，没有太滑稽的场面效果。于是她眉眼弯弯，亲切友好地跟人家照了个自拍合影，给对方从包里掏出来的手账本上签名。

    可能因为气氛太轻松了，当对方问“光爷你一个人吗”的时候，她一边想这个在网上看惯了的称呼怎么亲耳听来怪怪的，一边顺嘴就说：“哦，附送你一个惊喜啊，周泽楷在停车场。”

    “啊，”女孩子心直口快地说，“我是药粉啊！北京人，在这边念书而已，不会背叛家乡的！”

    叶和光愣了愣，女孩子也反应过来了，急忙补充：“枪王大大当然也喜欢啦，但算了吧，遇到光爷你就够幸运了哈哈哈。”

    “我……转会啦。”叶和光说。

    女孩子笑得脸颊肌肉都紧张了，还连连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啊没事，没什么，大神你也有事吧我不耽误你了。

    她活泼地往旁边跳了两步，跳到了草地上，示意给叶和光让出很宽的道路来，随即忽然想起似的，追问：“那个，照片我能po微博吗？不会透露其他信息的！”

    “没事儿，你随意。”叶和光笑笑，向她挥手。

    她继续往前走，没几步停下，扭过身去，看到那个跟她一般大的姑娘鸟雀儿一样，蹦蹦跳跳地往前小跑。

    忽地觉得双腿有些灌铅的感觉。

    周泽楷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等。

    没一会儿叶和光就出来了，打开副驾的门钻进来，长腿收叠，明晃晃地白。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抱歉啊抱歉，耽搁太久了。

    周泽楷看她什么都没拿，疑惑地问：“药呢？”

    上医院不都会开一堆有的没的药吗，还总是过量。

    “中药，放医院有专门熬药的，以后自己来取。”她说。

    周泽楷都不知道医院还有这服务，这下长见识了，也不作声。

    叶和光又说：“我也好想学车啊，这样方便些。”

    他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把一个过于友好以至于显得殷勤的提议说出口，就看见对方直接拿出了手机，说我来查查驾校。

    周泽楷心里感到有那么点叹服，也拿出手机，微信上推了个名片给她。

    “教练，”他解释道，“很近的……”

    “没想到啊，”叶和光说，“你竟然是会加驾校教练的人。”

    “……”

    “会耽误训练吗？应该还行吧。”她低下头，两手的拇指在屏上运作。

    周泽楷启动了车，侧头看着后视镜，说：“嗯。”

    汽车上路，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叶和光说：“好，我已经报名了。”

    周泽楷扭头看了她一眼，她刚好抬眸，接到了这个眼神，露出个感到好气的笑容。

    “什么眼神，”她抗议，“大惊小怪的，没见过有执行力的人吗？”

    算你厉害，周泽楷心想。

    汽车安静地前行了一段路，叶和光忽地开口：“谢谢啊，耽误你时间了。”

    周泽楷不知道她怎么忽地又客套起来，就说：“没事。”

    “我请你吃饭吧，五点多了。”

    “好啊。”他欣然同意。

    叶和光又气笑了，她自己说的要请客吃饭，这下又嘟囔：“你怎么一点都不客气？”

    周泽楷稍微分了点目光瞥她一眼，纯洁又无辜。

    什么毛病？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还挑我刺。

    “我突然觉得你这样直来直去，也怪可爱的。”她说，手里还拿着手机，打开了某地图app。

    周泽楷说：“你欠我……”

    “啊？”叶和光瞪大了眼睛，语调惊讶。

    开车在路上，不好说话，还是回去再说清楚吧。这么想着，周泽楷又不讲了。

    然而话说半截，总是吊得人心痒痒，叶和光一脑补，不对啊，谴责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帮我是帮我，确实算是恩情，但人不能挟恩图报对不对？这不是好人的行为。”

    他看她一眼，心想还得把字吐全，于是说：“一个愿望。”

    叶和光更一头雾水了，“我欠你……一个愿望？什么时候——”

    她想起来了，觉得好笑：“哦，所以你还记得门儿清呢，然后就换一顿饭？”

    “嗯，”周泽楷点头，语气认真，“换了吧。”

    “一码归一码我刚刚开玩笑的……你想吃什么我都请……”叶和光的语气虚弱下去，觉得他这么一搞，自己好像成了一个忘恩负义又小气吧啦的人。

    “没事……”他说，“放着也没用啦。”

    “怎么没用，搞不好哪天换个大的呢，比如说……”叶和光努力地比如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一个许诺价值几何，闭嘴了。

    周泽楷侧头看了看她，望着窗玻璃神游天外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是没有生气的，和眼眸一样黯然无光。

    有必要告诉她的吧。

    “和光。”他喊。

    叶和光肩膀一抖，盯向他，“吓我一跳……我以为你会喊我‘叶’，听起来很冷酷很专业的。”

    “……”

    “怎么？”她又低眉顺眼下来，小心翼翼地问。

    周泽楷就不计较了，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说：“你来，我主张的。”

    “我知道啊，谢谢队长对我的看重，铭感五内。”她说。

    周泽楷踩了一脚刹车，在红绿灯前停住，微微抿唇。

    叶和光莫名其妙，但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托着下巴瞧过来，说：“你是不是准备说点儿啥？慢慢讲我听着，不打断，请吧您。”

    “愿望，”周泽楷盯着前面，不想看她，“想过……换你来轮回。但是……嗯。”

    叶和光张开嘴唇，起码几秒钟后才发出声音：“你嗯个屁啊，把话说完好不好！”

    “完了。”

    “再说十个字！别拿我当记者糊弄啊我告诉你。”

    没了，还能说什么，意思不是很清楚吗？周泽楷这么认为。语言累赘，表意到了不就好了，摊开一字一字地说出声，太丢人了，害羞。

    “我今儿还就较这个真了，”叶和光磨着牙说话，“‘但是’后面给我补全。”

    周泽楷看着红灯读秒，不动如山，只是心里不解她发什么脾气。

    “周泽楷！”叶和光喊。

    她眼角微微发红，鼻息加重，顷刻之间，成了只暴怒的小狮子。

    周泽楷愕然。

    “但是……你来啦。”他说，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小轿车在路边停下了，周泽楷望着叶和光，她把脸埋进手掌里，抽了两口气。

    “抱歉，她笑着说，声音沉闷，语气里的笑音听起来竟然带着讽刺感，“我这人有点……嗯。”

    这算是以牙还牙吗……幼不幼稚。

    周泽楷一直盯着她，不出声。

    叶和光松开手，整个人往前面趴，别过脸去说着话：“但你不是真的以为如果我不是自愿转会，能用那么个玩意儿说服我吧，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信这种君子一诺的老派人物，可是我倒不一定是君子吧。”

    她一口气不停歇地继续说下去：“连这种招儿都想得出来，你好像还挺当回事，是有多想我转会——”

    骤然之间，叶和光失了声。

    她好像明白了周泽楷算是难得地说了这么多话，目的是想表达什么。

    我靠，这么复杂的意境，你那几个字还以为自己说得很明白吗！她扭过头来，趴在臂弯里，瞪着周泽楷。

    轮回的队长沉默着，目光里带着不解，又有几分宽慰的意思，慢慢地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需要你……队伍。”他说。

    轮回需要这么一个攻坚手，他是这么判断的，并且得到了战队其他人的支持，所以他准备尽最大的努力去实现这个设想。

    “真的。”他还强调一下。

    叶和光呆呆地望着周泽楷。

    不是凑热闹，不是碰运气捡个漏，是这个队伍诚心诚意地欢迎你。

    周泽楷并不清楚叶和光此刻的情绪是为什么，但他很快想到了彼此成为队友的这一个月里，对方潜在的那点晃荡不安的原因。

    叶和光之前和他说，她是随便做的决定，原来果然是啊。

    该，随便总是有报应的。

    这话不能说，不过周泽楷福至心灵，选择了在此刻追加语言，说得明白点儿，让凡人听懂。

    “踏实嘛，别怕。”他用手掌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什么叫踏实。

    把心往下落，落地生根。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老想写周周啊，委屈地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