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胡来

    队长答记者问的模板里有一句话：对手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但我们更胜一筹。

    总冠军落定之夜，蓝雨队长再发布会上这样套路记者，和和气气，脸上毫无骄矜之色，衬得旁边一直在转笔的副队长看起来非常焦躁。

    蓝雨副队长不是焦躁，是有点憋屈，客场夺冠，翻盘之战，以不可能的姿态拿下微草，多么牛逼多么伟大，队长为什么不让他讲话！

    想了想还是不讲了吧，他们第一次夺冠没有经验，听说北京粉丝脾气又有点爆，谨慎点好，明年争取主场拿冠军，那就高兴了。

    的确是不可能的翻盘之战，非常惊险，蓝雨今夜的发挥称得上是传奇，每一丝每一毫都爆发到了极致。喻文州说“对手不错，我们更胜一筹”不全是套路。

    蓝雨按捺着喜悦，云淡风轻。

    微草那边也是不动声色，王杰希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地总结了今晚的赛事，最后说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非常遗憾，以后将会继续努力。

    他推了话筒。

    一个记者跳起来，大声喊：“请问叶和光呢！请问王杰希队长，叶和光发挥不理想是否和她之前的手伤有关？”

    王杰希已经起身，闻言稍稍一顿，嘴唇微启。

    他想说今天微草没有人发挥得不理想，方士谦轻轻推了他一把，冷笑着说：“理他个屁。”

    方士谦距离他刚出道时候的那个刺儿头已经有段距离了，很少在公共场合再暴露出来，王杰希看了他一眼，然后微草的正副队一前一后离开了现场，步伐坚毅，行动间似乎带起夏风。

    在通道里，王杰希停下来，跟他的副队长说：“你带人先回，我弟弟妹妹来看我比赛了，我得接送他们。”

    “撞上这场来看！”方士谦恼火地说。

    王杰希眉头微微一拧，然后他拍了拍方士谦的肩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同时拿出手机来给家里的小孩儿打电话，看他们走到哪里去了。

    再多的言语都无法形容微草队员们此刻的感受，只有一片沉寂。

    叶和光坐在休息室里，一口一口喝完了整杯冰咖啡，在冷气充足的房间里仍然觉得一股邪火积郁在胸腔里，浇不熄，反而扩散到了浑身的骨骸。

    但她又冻得瑟瑟发抖。

    赛后两队握手时，她忽然记起了去岁百花队长迎面走来时脸上那种平静而低迷的神色，那种游魂般的目光。

    想来那时应当出现在了自己脸上。

    竞技比赛，就是有输赢的，界限非常明晰。

    踏上这个赛场就必须懂得的一点，所以她捂着额头，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沉沦不甘，只是觉得收束不了精神，情绪在深刻地毁坏她的理智，凿得太深了，反而是一片迷惘。

    方士谦开门，人没进来，半挂在门把上，说：“走吧孩儿们，先回战队。”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响亮的抽泣声。

    旋即柳非站起来，抹着脸又哭又笑地说不好意思，没有忍住。

    她以为副队长起码要说她一句，但方士谦非常宽容地看着她，温和地说：“擦擦，回去再哭吧。”

    队员们沉默地站起来，鱼贯而出。

    “队长呢？”邓复升轻声问。

    “他家里来人看比赛了，小孩儿，去送送，咱们先回吧。”方士谦说。

    然后他扭头，找到叶和光，喊她：“阿光。”

    叶和光抬头，“啊？”

    看起来呆呆的。

    方士谦说你之前不是说你爸妈也来了吗。

    叶和光摇头，“刚打电话，他们回去了，我说我还得在战队待几天不是吗。”

    方士谦觉得她的变化很大，非常大，往日里共同生活看着还是笑笑闹闹的，不过比以前努力多了，拼命式的努力，却没想到还有什么其他的变化。

    这种感觉难说，眼下也没空追究，方副队点了点头，带着微草众人上了回程的小巴车。经理也在车上，安慰了大家两句，车内的气氛就一直沉默着。

    也不是没输过，道理谁都懂，话不需要说那么多，只是总决赛这把输得大一些，需要更多时间来消化。

    王杰希有一种相当程度的疲惫感，生理和心理双重的。

    有时候他冷静得过了头，还没让情绪释放片刻理智就已经过了载，回过神来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了，只是纷繁复杂的念头压得某根神经一跳一跳地疼。

    两个十多岁的大孩子本来坚持不要他送，后来还是小语想通了，拽着他的手，说那回家吧哥。

    王杰希笑她人小鬼大，到了家之后，他有一种睡下来，明天再赶回战队的冲动。但也只是冲动，转念间就遭到了否决。

    刚刚上车的时候，经理一个电话追了过来，口气十万火急。

    王杰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问：“通知士谦他们了吗？我让他们回战队了。”

    “就是他们在打啊！”经理快晕厥了，“我现在不在俱乐部里，劝不上，王队你赶紧回去吧。”

    大概是两边还在召开发布会的时候，网游里中草堂和蓝溪阁的玩家开始爆发了大规模冲突，很快把双方的精英势力搅了进去，并且愈演愈烈。公会管理人员眼看事态要闹大，赶紧通知了俱乐部，于是经理一边让他们稳住，一边让战队成员发声，劝自家人理性一些。但是讲道理，经理也是憋着股气的，大概提醒就没那么严肃，之前网游里也不是没有冠亚军两家械斗过，稍微发泄一下反而有助于凝练士气，保持支持者的稳定。

    听闻王队长暂时没在，微草经理也就跟副队长吩咐，说上游戏，约束一下玩家们，或者你们代表着稍微打打，千万控制住局面。

    这个吩咐无可指摘，但最核心的部分“控制住局面”却被忽略了，微草战队的成员们直接上游戏带头打起架来。然后不知道蓝雨什么毛病，冠军之夜他们不庆祝，接到消息也不收敛一下，竟然也上游戏跟微草对打了起来！

    一群问题儿童！

    经理赶紧给王杰希打电话，另外一边也联系了蓝雨的人，他们的说法是喻队长多喝了两杯小睡去了，他们也正在赶紧唤醒喻队长。

    王杰希火急火燎地回了微草，大步踏进训练室里。

    一片键鼠响动声，热火朝天，除此之外却保持了诡异的安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冷凝的恨意，手下如生风火。

    王杰希一出现，就有人吓了一跳，停了手，像周烨柏跟肖云。

    王队长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哑声道：“做什么？都住手。”

    李亦辉等人抬头看了一眼队长，默默地收手，唯二还在奋战的是方士谦跟叶和光。

    “剩下两个……”王杰希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一字一顿道。

    这就很有逼迫感了，飓风压境前夕一般，宁静而又富有威压。

    “我收手咱们家大宝贝儿就死了。”方士谦说，眼也没抬。

    “收。”

    方士谦猛地推开键盘，倒在座椅的靠背上。

    “叶和光！”王杰希低喝道。

    女孩子充耳不闻，在队友们的注目礼中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运指如飞，鼠标点动的声音清脆，片刻间只有她的声音。

    王杰希走过去，摘了她的耳机，“停下，手不疼吗？”

    叶和光竟然仍旧纹丝不动，屏幕上战斗法师和剑客纠缠不休，火光四溅。

    耳机里除了游戏中的音效之外，还响起一个吱儿哇乱叫的男声，黄少天高呼：“王杰希？快把你家小疯子弄回去！”

    “你们也停手，有架明天再约。”王杰希冷淡地说。

    黄少天说谁跟你约，我们明天回去——

    话没说完，一个清雅的声音取代了他，喻文州斯斯文文地说：“这样也好，总之先把大家稳定下来。”

    “喻队你帮忙处理一下，”王杰希说，“我这边有点麻烦。”

    “应该的。我们先退吧。”喻文州说。

    屏幕上却仍然是刀光剑影，战法和剑客分毫不肯相让，没有哪方有退的意思，黄少天得回了他的耳机，再次大呼小叫起来。

    “阿光。”王杰希说。

    叶和光不动，手上不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死死地盯着屏幕。

    方士谦在旁边看着，竟然露出一个类似苦笑的表情来，心说刚刚觉得这姑娘成熟了，其实还是死拧巴的小孩儿啊。

    谁惯的呢。

    王杰希抬头，对其他人说：“回宿舍休息吧，明天白天放假，晚上六点复盘。别迟到了。”

    “可是队长……”

    “一次失败而已，我们可胜利过很多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胜利，别太难过。”王杰希用可称温和的语气说。

    然后又重复道：“都回去好好休息吧。”

    队员们陆续起身，担忧地望着仍然在和黄少天不死不休的叶和光。等他们出了门，看见王队长径直走到空气开关那边，拨掉了电闸。

    所有人蓦地一惊，黑暗中传来一声砸键盘的响声，然后是低低的啜泣声。

    其实大家都是趁着一股气劲儿在胡闹，王杰希来了之后也都清醒了，晓得收手，平素还没见过叶和光这么无理取闹的样子，竟然还砸键盘。

    黑夜里女孩子小声的啜泣却让人心都碎了，几个人眼睛一眨，憋了半天的委屈也化成眼泪默默流下来，说着差不多都是成年人，但平均年龄也就是没经过什么挫折的大孩子。如此要紧的输赢，是一件大事了。

    “走走，都回去。”方士谦说，走廊的灯还完好，他目送其他人离开了，回头望了一眼没有动静的训练室，自个儿也走了。

    王杰希拉开窗帘，让走廊的光照进来，然后拉起伏在桌上哭的叶和光，半拖半抱地把她拉了出去。

    一句话没说，一路拉到宿舍，叶和光也没反抗，跌跌撞撞地跟着，脸上的泪水在夏夜的风里被吹干了，再不冒出新的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乎是这时候才醒过神儿来，后知后觉地崩溃了，又或者是仗着王杰希出现了，又在她身边，是她一个人的王杰希，所以胡闹，反正他会哄她。

    王杰希一直把她拉到房间门口，走廊上相当寂静，其他队员都回了屋，开着灯，在自己屋里洗漱，然后睡觉。他把叶和光塞进屋里，打开灯，然后扭头看她，伸手用拇指擦干净了她脸上的泪痕。

    “睡吧，明天再说。”王杰希淡淡地说。

    叶和光背抵着门，房门往后阖，倒把她弄得一踉跄，吓了一跳，神色呆愣。然后她倚靠着门板，伸手抱住王杰希，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是我不好……”她再一次哭起来，眼泪迅速地浸透王杰希身上夏日的衣衫，声音里也带着明显的哭腔，颤抖而黏涩，“如果……呜……都是我……“

    “别胡说八道。”王杰希仰头，呼吸着夏日惹人烦躁的空气，觉得那股被过载的理智所压制的情绪在此刻忽地重新活跃起来，火山一样快爆发了。

    “呜呜……不是，你骂我吧……”女孩子断断续续地哭着说，“你骂我，我好受一点儿……”

    王杰希的手掌贴住她清瘦了许多的腰肢，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推开了她。

    “那谁来让我好受点儿！”他低声吼道。

    叶和光微微一呆，眼泪顺着白玉一般的面颊滴落下来。王杰希将她压在门板上，一手掐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齿列叩开，血珠子在舌尖上绽放出一股馥郁的腥甜。

    作者有话要说： 老王没有脾气吗？很有脾气的。

    分享一下拉灯过程中昭昭挑逗（xìn）老王的一句话：

    昭：你还说不，你是不是王不行！

    王：……你是不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