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张巧娘的出现令焦适之与朱厚照都异常震惊。
焦适之看着一脸嫌弃的朱厚照, 轻声说道:“您确定当初真的是她吗?”
正德帝冷哼了一声, “不管是不是她,这张脸难道你会认错?虽然与她不熟……”话说到一半, 他与焦适之对视了一眼,同时想起一件事情。
“当初她身边那两位侍女,您查过了吗?”焦适之问道。
朱厚照冷着脸摇头,“她们是张家送来的, 来之前父亲便查过, 之后若不是张巧娘卷入那件事, 我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号人。”
正德帝对太医院有信心, 当初他召集了太医院最高明的那几位御医聚集在一起检查, 除非这一群人全部都被引诱了,不然那张巧娘当时的失忆定然是真的。
能在宫内混了这么久, 是真是假,这太医们都见多了,又不是没有诊过假托失忆之人。
当时的张巧娘的的确确是失忆了, 不然正德帝绝对不会松手放她出去, 如今在距离京城如此遥远的地方却遇见个长得如此相貌的人,还真的是匪夷所思。
“不对,皇上,她与张巧娘有区别。”焦适之忽而说道。
焦适之对张巧娘并不熟悉, 他与她唯一一次直接会面是在七八年前,随后每一次都是远远见到而已。
但是一个人的模样不仅仅包括了她的面容,还有她的身材。台上的明月, 隐约看起来比张巧娘高了一点。
因为他们刚才是挑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距离中央的台子距离太远,焦适之是看了许久这才辨认出来的。
朱厚照停顿了几息,露出笑意,“好呀,看来他们玩了一手李代桃僵。”虽是笑着,然而此时青年的模样却令人恨不得倒退三尺,不敢接近。
焦适之主动伸手按住正德帝的手腕,轻声说道:“您别担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然今日我们随心所欲而行,怎么就在这时候偏偏遇上了?而且事情还未有定论,不一定是我们想的那样。”
或许是在皇宫朝廷呆久了,遇到这情况,他们第一反应这句不可能只是巧合。如果是巧合,那这巧合也实在是太过了点。
耳边是妖娆少妇在说话的声音,“我家明月是清倌,今夜第一次陪客,按着老规矩,价高者得。”
朱厚照挑眉,“我倒是有个法子好好试试。”
焦适之摇头说道:“我等身上的银两定然不足以拍下明月的。”
虽然清倌不接客,但陪客是没问题的,又偏偏还是第一夜,激得那些热血上头的少爷公子们不断砸钱,一眨眼已经到了两千两白银,而且还在往上翻倍。
朱厚照笑着看焦适之:“适之太单纯了,等会记得看清楚是谁拍下了她。”
焦适之被这么一说,隐约知道皇上的想法,顿时哭笑不得。
但如果按照皇上的想法,的确有可能探出点什么,就是容易打草惊蛇,也有很大的危险。
但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就很难再有如此接近的时候。即便回去便派人来搜,都有可能让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消失。
明月的初夜在火热的氛围中被炒到了三万黄金,最终拍下的人是一位满面春光的大胖子,看起来是个富商大贾,旁侧有不少人在恭喜他。
更远的一些同样参与了拍卖失败的公子哥满脸不甘,在他们看来,这完全是玷污了明月小姐的名声。
那妖娆少妇神色不变,转身令人把一个牌子送到胖商人手里,这便是今天晚上明月所在房间的号码牌了。
朱厚照轻轻推了推焦适之的肩膀,冲他笑得异常张扬,显然对之后想干的事情异常期待。
……
“哈哈哈哈哈哈——”
深夜街道上,两道身影快速地奔跑着,前面那人畅快地长啸了一声,笑得肆意张狂。其后的青年似乎是轻笑了声,隐约带着无奈纵容。
拐弯处的更夫被眼前一闪而逝的身影吓到,片刻后才发现是人,站在远处举着棒槌挥舞了半天,“宵禁后还在外面逛是想死啊!吓死你爷爷了!”
焦适之在身后戳了戳朱厚照,“有人自称是您爷爷。”
朱厚照朗笑道:“那我爷爷会用王霸之气压倒他,让他认清楚到底谁才是我爷爷。”他吊儿郎当的回答完全看不出半点敬意,令焦适之好笑又无奈地拍了拍皇上的肩膀。
两人在子时前窜入客栈,就连进去的时候都不是从正门进去,而是偷鸡摸狗一般从后墙给翻进去的,最后偷摸摸回到他们的屋内。
屋内早有人守着,见着两位终于安全回来,一直守到现在的李东阳与几个大臣这才松了口气,角落里更是站了好几个锦衣卫,眼看着若是他们还不能回来,便要出去寻人了。
李东阳刚缓过来便一脸怒气,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朱厚照却摆摆手让除李东阳之外的人都退下,余下他们三人在屋内。
“适之,你同李卿家说说今日的事情吧,我先去洗漱一下。”刚才他们出来得急了些,朱厚照身上被洒了酒水,令他不大舒服。
焦适之点点头,等正德帝绕去里间后,他面对一脸茫然的李东阳说道:“还请阁老坐下,我等今夜如此晚归,倒不是为了玩乐。”
焦适之一笔带过他们的危险经历,把今夜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们本便约好要跟随那个胖商人而去,然而等他们跟着他到了二楼后,却眼睁睁地看着他拿着牌子上了三楼,左拐进入最后的一个房间。
两人对视一眼,忽而觉得今天晚上所谓的拍卖如此火爆,怕不是因为这也是另一种进入三楼的方式吧?
然而作为身上连一万两银票都没有的两人站在二楼干瞪眼了片刻,只能讪讪地下楼,随后另辟蹊径地从暗处爬上去。
天知道这是焦适之第一次做如此偷鸡摸狗的事情,而且如此的没经验,等到他们两个翻上来之后才知道三楼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又不少人在跑动,甚至有好几个人同时在楼道里跑着,径直入了最右边的一间屋子,连左侧都有不少人推开门窗,一时之间焦适之两人倒是不显眼了。
朱厚照嘟哝了一声,“还挺幸运的。”
焦适之苦笑,都差点给他跪下了,他们的确是大意了,这三楼一看便是戒备森严的模样,便是他们刚才翻起来的位置都有两人守着,如果不是在他们上来的时候跑去帮忙,他们就是那只瓮中被捉的鳖。
“我希望没有下次……”焦适之哀叹道。
两人在试图爬楼的时候便偷偷打晕了两个公子哥儿,扒了他们身上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顺便还扯了块布遮着脸。
带着面罩的两人继续偷鸡摸狗地从顺着外围一点点摸过去,直到最后一间房。两人都单手抓着屋檐,另一手撑在窗棂上。朱厚照悄咪咪伸手试图在窗纱上戳个洞。
然而戳不破。
焦适之在旁边闷笑,朱厚照眼神一眯,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喧闹声,以及屋内低柔的调情声,双手扣着屋檐,撑着用力往后一跃,两脚重重踹在窗上。
身边的人翻滚进去了,焦适之心中也是一惊,骇得整个人便立刻紧随而入,刚进去便看到皇上已经把胖商人打昏在地,单手用刚砸碎的瓷片割破了喉咙,坐在对面的明月已经被这个突然的场面吓得呆木了。
焦适之在屋内巡了一圈,发现没有别的人在,心下松了口气。
“我问,你答。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杀你。假的,你就去陪他。”正德帝的眼眸在平时都是带着散漫,然而如今冷厉起来,光是那双招子便令明月瑟瑟发抖起来,更别说朱厚照那阴冷的声音异狠戾,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人割喉一般,刚才前车之鉴的胖商人现在还躺在地上淌血呢。
朱厚照的问话很没逻辑,上一个问题问的是明月的来处,下一刻便问上了她的年龄,搞得她迷糊而不知所措。
只要她回答得稍微慢了点,朱厚照手里的碎片便作势往她脸上划去,又一次甚至差点触及她的眼球,吓得她接下来的问题都不敢迟延,几乎是下意识便吐露出来。
皇上所用的手段太过狠厉,地上躺着的胖商人也不知生死,焦适之只能别开头去视若无睹。性命宝贵,然若他们的猜测为真,哪怕为此牺牲自己,也定是要把背后的秘密挖掘出来的。
“你之前是不是在京城待过?”
“没……啊!是是是,待过,待过!”
在某一个片刻,焦适之耳边闪过这个回答,这让一直注意着外面动静的他禁不住转过头来,只见明月握着正在冒血的左手发抖,而正德帝依旧不为所动。
而在如此高压的手段下,明月的情绪有些崩溃,在朱厚照的追问下步步后退。
而焦适之与朱厚照也终于是知道了当初那隐藏背后的真相。
事实上,当初那个昏迷的人,的的确确是张巧娘没错。
——然而明月不是张巧娘的替身,张巧娘才是明月的替身。
正是因为张巧娘与明月如此相似,才会被选中送入宫中。张巧娘身边那两个所谓张家的侍女,实际上在中途早就换做是他人,明月易容成红桃的模样,在张巧娘身边待了数年。
平日里都是张巧娘在活动,可若是遇到要事,她们便用药让张巧娘昏迷,而明月假装成张巧娘外出,鞋子换成软底的便可以了。只不过明月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入宫的任务与张巧娘截然不同,而是为了寻人。
而在两年前,她终于是寻到了,然后张巧娘也没用了。
在明月的吐露下,他们才知道为何当初张巧娘的失忆不过是意外,他们真正想做的是杀死她,然而不知道为何,平时同样的力道足以致人死亡,而这一次不过是重伤失忆。不过如此一来,人也失去了威胁,便没有继续追杀。
而作为棋子的两个侍女还有他用,在隐秘出宫后便被转移到这里来,明月作为清倌套取资料,刚才躺地上的商人手里有大把关于铁矿的门路,她的任务就是从他手里挖出来。
朱厚照确保所有的消息都从她嘴里挖出来后,干脆利落地把这姑娘丢入水里去了,外加一个生死不知的胖商人。对上焦适之的视线,他淡定地说道:“事实上他们能不能活,我并不知道,这让老天决定吧。不过这两人都该死。”
焦适之沉默,胖商人所谓的铁矿定然是私矿,这东西向来只有朝廷才能拥有,私矿一经查出都是死罪。而明月虽未伤人,也仅仅是颗棋子,然而她所做的事情都是极恶,也无饶恕的道理。
他只是没想到,皇上连一点点迟疑都没有。
朱厚照伸手轻轻抚摸着焦适之的侧脸,“若你以为我会手软,那便错了。”
“在我眼里,可从来都没有男女老少的分别。”
两个偷鸡摸狗的人继续悄咪咪地潜逃出去,完全没有打算去参与三楼的喧嚣,事实上他们还得感谢外面临时突发的事故,不然这两个刚出来行走江湖的人铁定就是失手被俘的份。
幸运高照的两人顺利地从船上下来,而随着他们的动作没多久,身后繁华美丽的楼船突起纷争,还未远去的声音里传来激烈的声响。而下船的两人连头都未回,撒着脚丫狂奔离开了。
李东阳听完删节版的过程后,自动在心里把完整版给拼凑完成的。比起焦适之这两个还稍显稚嫩的人,李东阳自然知道皇上与焦适之能从那艘楼船上套取来这样的消息,定不可能凭借普通的手段。
只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李东阳也只能先把满心的劝谏先压下……
……总感觉这样的画面感好生熟悉,在几年里与皇上的交锋,往往就是这么结束的。
等焦适之把事情说完后,朱厚照也打理好自己从里面出来了。他擦着头发,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把巾子往桌面一丢,懒散地坐在椅子上,“卿家有何想法?”
焦适之见不得皇上那还在滴水的头发,无奈起身给他擦发,“您让我别湿着头发出来,您自己倒是做了个坏榜样。”
朱厚照乐呵呵地任着焦适之擦拭,挑眉示意李东阳说话。
李东阳望着对面带着莫名诡异的温馨感的两人,思考片刻后说道:“皇上,那月楼想来只是个敛财之物,刚才皇上在那里虽逼问出了消息,然而现在怕是也打草惊蛇,就算派人去查,或许也会有所疏漏。”
朱厚照轻哼了声,“你说的没错。不过难得的机会,若不是如此,还不知道被蒙在鼓里呢。我怎么觉得,宫里这几年都成筛子了?”
焦适之叹道:“皇上,张巧娘入宫多年,身边之人虽然查了又查,不过该是在宫外便换了的。若是在宫内,总归有痕迹可查。”
朱厚照靠在桌上,双手合十说道:“我真是不想再听到张巧娘的名字了。月楼已经命人去查了,朕就不信,难道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出个巡也遇到这么多糟心事,真是烦透了!”
李东阳在旁边却觉得庆幸,如果不是这一次皇上遇到此事,他们在懵懂中不知道会损失多少。
焦适之把朱厚照的头发擦得半干,然后才在位置上坐下来,“皇上,这跟宁王或许有关系。”
朱厚照点头,刚才的姿势又化为懒散的模样,手指轻轻在桌上敲动着,“又或者,还不止于宁王。”
能在锦衣卫与东厂的紧迫盯人下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要不就是有所依仗,要不就是锦衣卫本身也被腐蚀,不过是哪个想法,结局都不怎么好。
第二日,焦适之刚起身时,天刚蒙蒙亮,他提着剑绕到了屋后空地,正想着好生松活筋骨,却听到两个擦身而过的客栈小二的对话。
“诶,你知道昨天晚上月楼一把火被烧光了吗?”
“不是吧,那么漂亮的画舫呢,就这么没了?”
“对啊,听说昨天晚上火势是从三楼起的,不少达官贵人从三楼跑出来,连刑大人都在!”
“不是吧,他不是最正经的吗?”
“哈哈哈哈,没错,假正经呀。”
两人的对话渐去渐远,焦适之猛然想起在最后两人离开的时候,皇上返身回去捣鼓了片刻,随后才同他一起从窗口溜出来,难道……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焦适之仍是安静地锻炼完,随后才去敲了敲朱厚照的门,得到应声后才推门而入。
朱厚照正一脸惺忪地用冷水擦脸,焦适之在旁边看着天子昏昏欲睡的模样,眼里带着笑意:“皇上,昨天晚上您是不是跑回去放火了?”
朱厚照把巾子甩在脸盆上,转过头来看他,“怎么,成功了?”
焦适之笑道:“听说昨天月楼被烧了。”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看来昨天晚上那第三层还真的是发生了挺重要的事情,我不过是把蜡烛踢翻而已,若是真的守备森严,该是一下子便会发现才是,怎么会拖到真的烧光的程度。”
“或许也是他们自己有意为之,刚好一把火把证据烧了干净。”焦适之说道。
朱厚照点头,与焦适之一起去吃饭。
他们在南京待了七八天,而在这段时间内,关于月楼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他们这里,最后朱厚照直接下令把各地的月楼都抄了,也懒得去追查下去。
面对李东阳的质疑,朱厚照耸肩说道:“月楼或许重要,然而这不过是背后之人敛财的手段,能做到如此的不过是那几人罢了,要想查出来还不容易,我为何还要放着令他继续坐等收钱,还不如都给自己留着。”
“可是皇上,如此一来便没有证据,您……”李东阳说道。
正德帝轻笑了声,“证据?朕便是最大的证据。”
李东阳无话可说。
普通的案件归于刑事,令刑部大理寺并都察院审核,这是交托于官员的侦查职责。然而对此之外的谋反等大案,证据不过是为了令皇上信服的手段。
如今皇帝都亲眼所见,这证据有或者没有,又有什么重要呢?
正德帝最讨厌的便是秋后问斩这样的手段了,推迟便意味着变数,他自己能查出来的东西,为何还需要令渣滓留存下来?
南京的事情不过是南巡途中的一个插曲,很快他们便继续启程,此时明面上皇上南巡的御驾,刚刚出了山东。
正德帝一行人到了长江流域后,步伐便变慢了,除了满眼秀丽的风景外,更重要的是由于前两年江南的官场刚刚震动过,正德帝欲花费更多的时间在这上头,正好巡视一下如今的江南。结果并不能算非常好,但是相比较之前的确是好上不少。
亲眼所见的平安喜乐,永远是奏章中的团花似锦无法比拟的。
朱厚照几乎在每一个沿江的城镇都停留了一两天,不再是如同逛街一般的方式,而是走街串巷地出现在一些朴实无华的小巷子,那里才是大多数平凡百姓的生活,也是最能直接体会到的地方。
当船只渐渐离开码头,前往下一个地方时,朱厚照背着手站在船头,和风吹动着他的发丝,略显燥热的天气被这些风流吹去,留下些许清凉。
距离他们出京至今,已经有两个月了。或许前面那半个月时间,朱厚照是真的把南巡当做一场游戏,然而在南京之后,皇上的态度大为转变,沉浮的心态尽皆散去,开始了他真正意义上体察民情的举动。
事实上,面对皇上的改变,焦适之很开心。
皇上刚刚出宫,对宫外的事情好奇是理所应当,对他治下的山河也满是惊奇,那种如同稚童般的惊喜总是令焦适之心软。然而他们不能这么一路玩下去,南巡的意义并不在此。而且从南京的时候或许是露出了些许端倪,在他们离开后,一路上偶尔会有隐隐的刺探,不过因为他们并无计划,那些人并不能够真正寻到他们的落脚点。
在焦适之的请求下,周身护卫的锦衣卫达到了两百人,比起皇帝出行行头来说不值一提,对正德帝来说却是一个壮举了。
而等到他们进入江西境内,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一路上李东阳带着几位大臣与皇上辩驳了三天,气得正德帝差点想把他们都丢到河里去,如果不是得到了焦适之的即使阻止的话,或许此等“惨剧”真的会发生。
“我不过是去巡视个地方,连续半个月在我耳边嗡嗡叫,真是巴不得把他们全部都踢下船!”朱厚照被焦适之阻止后,一路愤愤不平地被他拉到船舱。
焦适之无奈地看着在床榻上团成一团的皇上,“皇上,您是不是忘记了,您带出来的几位大人年纪不小,请您多考虑考虑他们那身板。我们一路走过来,的确是舟车劳累,以他们的身体真的是难为了。”
焦适之说得没错,毕竟他们这样连轴转,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在南京前还有闲散的时间,南京之后就一直如同绷着神经一般,那几位大臣里已经有一两个身体出现明显的不适,然而还在坚持着。
这份坚持不是为了做给朱厚照看的,而是如此难得的体验,若是错失了,以后或许就再也没有如此能亲近百姓的机会了。
人若是一直高高在上,便不能很好地体会到他所有保护的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做官是这样,做皇帝也是这样。
至于几位大人为何如此锲而不舍的试图令朱厚照改变主意,是因为随着接连不断地查探,宁王朱宸濠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而那么一点点不对劲相较于其他藩王的不对劲来得不同了点。
宁王手底下或许有私兵。
这很正常,很多藩王也会豢养,而且争取留有护卫的权力便是为了在明面上也能如此。
但是宁王的私兵数目是十万,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整个江西都几乎被宁王打造得犹如铁通,基本上纹丝不动。这样的情况若不是正德帝特意派人查探,或许根本无法查觉。
被焦适之的话语打败,朱厚照往后一靠,“为何父皇在的时候便安安稳稳,到了我手上便是一滩烂泥。”
“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焦适之笑道。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自然是真话。”
“真话便是,先帝做得并不是十全十美,所以到了皇上手上,才有了您发挥的余地不是吗?”焦适之冲他眨了眨眼睛,那清澈波澜令朱厚照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正德帝呢喃道:“你在诱惑我。”
焦适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往后退了三步,十分诚恳地说道:“我没有。”
“你没有。”朱厚照勉强说道,立刻转移了话题,同时把视线挪开,“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发挥余地,只会给我找麻烦。”
“呵呵……”焦适之轻笑起来,若是皇上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为何一定要进入江西呢?
当正德帝站在船头眺望远方时,焦适之总是能从他眼里望见那闪耀的碎光,带着美好的意味。若是伊始登基时皇上犹有不甘与放纵,如今亲眼经历这般大好山河,却只余下那洗涤的美感。
……
街道上人来人往,如同之前每一个寻常的日子。
不过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大街小巷里充满了红衣的人,那些都是宁王府的守卫。事实上,这样的场景从三天前就开始了。
奇怪的场面引起了热议纷纷,对宁王府突如其来的情况,他治下的百姓其实还是挺好奇的。江西的百姓在宁王的治理下过得挺好,这导致他们对宁王的印象也不错,例如在这个时候,他们即使在传着小道消息,却仍然带着善意。
“你觉得宁王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妾溜走了?”
“什么小妾,宁王连王妃都没有,哪里来的小妾,你是傻了吗?”
“不就是说笑吗?或许是有人偷走了重要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不过宁王府的人都不开口,只是查,怎么知道是什么。”
“算了,希望宁王早点找到就好了。”
这样的交流在各个地方都能够见到,就连最偏僻的地方都如是。毕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太过普通,偶尔来上一两件热闹的事情并不为过。
已经在江西待了一段时间的焦适之等人,同样收到了这个消息。
事实上,焦适之第一反应便是他们被发现了,然后第二个反应便是陈初明逃出来了。前一个是担忧,后一个是惊喜,而且很快,他们便确定了可能是第二个。
当初陈初明消失后,焦适之与朱厚照在分析后认为,他应该是被宁王带走了。至于他与宁王是什么关系,焦适之在联想到多年前那次对话,以及船工所说的被一位衣裳华丽的男人抱走的事情,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悲凉。
或许是当年那个说话的少年太过真诚热忱,与如今的场面相比带着破灭的感觉。而焦适之每每想到当时自己劝说的话语,便觉得心里酸涩,当时他若是知道对方是谁,他绝对不可能这么说道。
连他自己都不能踏出这步,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好友去送死?
江西的确是宁王的天下,焦适之在这里的时日能够深刻地体会到江西的百姓是实实在在得仰慕宁王,宁王把这里治理得很好,百姓富裕安康,有些事情似乎跟想象的不大一样。
然而那十万兵马仍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焦适之一边派人去找陈初明,一边与朱厚照走街串巷地寻求商机。毕竟他们伪装的可是商队,如果平日里都不干商队的活,那该是多么的奇怪,如此也容易被察觉。
……
“这是什么?”
朱厚照好奇地把店主找来,举着一个透明的东西说道,那是个玲珑剔透的瓶子,从瓶子这边能够直接看到另一边,里面时完全透明的。朱厚照之前看过类似的东西,不过是大件了,全部被他看都不看久塞入国库了,然而这小巧的东西看起来还挺有趣,他倒是有了了解的兴趣。
商铺的老板笑着说道:“这是西洋那边过来的东西,都没什么人喜欢,您要是喜欢,我便宜点卖给您,一百两如何?”
朱厚照失笑,他这段时间混迹了这么多个店铺,对这些老板的套路倒是掌握得清楚。若是他们愿意卖东西给你,那么无论你觉得多便宜,都是个冤大头。
若是没钱可赚,他们宁愿囤到死。
他抬眸看着店内的东西,倒是被他发现个更有趣的,手里的瓶子被他随手放下。他走到边角的小桌子上,仔细看了眼那雕刻的手艺,把焦适之拉了过来,“你看这几个物件,看起来是不是很生动?”
焦适之仔细地看了两眼,脸色微变,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荷包,若有所思地看着店铺的内门。
几年前,在陈初明离开的时候,他送给了焦适之一个舞剑的小人儿,据说是他亲手雕的。焦适之很珍惜,便放在了贴身的荷包里。他的荷包里总有这样小小的东西,包括当初皇上亲手刻字的玉佩,他自己买的小猪仔等等。
难道……世上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如果是真的,他真的要感谢上天!
半个时辰后,一队红衣人迅速地扑往这里,在搜查了整座店铺后,提着那老板出来询问。
从老板战战兢兢地回答中得到他们想找的人已经被带走后,奔波了几日的小队长差点咬碎了牙,就差那么一点,到底有谁敢在江西动宁王的人?!
事实上,当宁王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只是看着书房左侧的架子发呆,上面全部都是木雕,生动活泼的,灵活精巧的,全是那个人雕刻的。
雕刻之人,在刻东西的时候,心中定是怀着很温暖的情感。
因为即便在宁王散发着阴沉之气时,在这些木雕的衬托下,屋内仍然显得柔和。
许久之后,从宁王喉咙中溢出一句几近破碎不成语句的话语,“就算重来,也还是这样的结局?”
又是许久,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底一片漆黑。
眉目精致的男人从木架上取下一个小小的木雕握在手里,棱角刺得生疼,却越握越紧。
“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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