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二·(三)
太上瞳孔睁大, 他睫毛微颤,嘴唇抿了一下, 他那张淡漠的脸甚至浮出一丝怒意,但他一个字也不说,只盯住玄都。
他甚至连手也不曾收回,只任由玄都捧着。
太上乃是圣人, 即使不如女娲一般悉人心七情万物六欲,他也是通透至极,他虽修道, 但见此情形, 便是晓得玄都为何入魔。
他内心翻涌,十分想抽玄都两巴掌, 但玄都心魔已深,打也打不醒, 若是发作, 玄都必然再也无药可救。
他到底是于心不忍,不愿意亲手毁了自个弟子。
他瞧住玄都那小小翼翼模样,他眼珠动了一分, 显出一丝怜悯。
仙神圣人, 虽说清修, 但天道最护姻缘, 也并非戒令修士不可犯那欲戒。
也是有人专修此道,他从前见截教有修士修这等心欲之事,最是厌弃, 而后封神之劫,他也是晓得,天道任生灵自然发展,截教并非为左,圣人当如天地一般一视同仁。
玄都可犯那欲戒,可生出七情,但唯独不能犯此僭越,对自己师父生出妄念。
玄都吻过太上指尖,又是朝他走近一步。
太上甚至能闻见玄都身上浓厚的血腥味,他眼眸成一片金色,显出一丝痴迷的温柔,他身体散发出不祥的热,太上退了一步,他已然皱起了眉头。
他几乎不能忍受。
“师父怎的退开吾了?”玄都笑道:“今日师父冷淡了不少,从前从来是不退却的,从来是主动的。”
太上眉毛微挑,他撇见玄都已然握住了他手腕,玄都转修那无坚不摧之道,他手仿佛钢筋铁骨一般,太上唯恐他发现自个不是幻像,一直是隐忍着,他想着有甚法子可不惹怀疑的躲开也好。
他可以去寻殷守,他记得殷守当年曾是说过,可帮他去玄都那心魔。
太上的法子有许多,但并非有那十全之法,他不过是太过在意玄都,怕他有损,反倒是失了最佳时机。
如今玄都心魔入神,宛如病入膏肓,太上已不曾有甚法子了,但任由玄都成魔,对自己师父妄念成灾?
自然是不可能。
太上正是在沉默思考,他只觉着自个手腕被越箍越紧,他眼皮一跳,抬眼望见玄都朝他凑近,裂开嘴,露出笑意:“抓住你了,师父!”
太上一怔,他双手道气一冲,他见玄都双手放开,他手腕上已然箍住两个白镯!
但见玄都退开两步,太上只听见哗啦啦的金属碰撞之声,他身后竟是拖出四条长长锁链!
太上袖袍一动,那锁链又是呼啦啦一声动静,太上盯住玄都,怒喝一声:“玄都!尔敢!”
那白镯名为骨镯,乃是八景宫内一件极品法宝,此法宝乃是盘古一截背脊骨所化,坚韧无比,可锁万物。
莫说圣人,连鸿钧也是难以破开。
玄都向来懂事,也是恪守本分,太上从来信任,八景宫内法宝,几乎是不锁,任由玄都去用。
但玄都从来不用,他只修自身,那等法宝只白白躺在宝库里。
却不想,玄都竟是拿了这件法宝!
“吾自然是敢。”玄都笑道:“师父终于露出其他神情了…”他走过去,在太上脖颈嗅了嗅,哑声开口:“师父好香,仿佛涂了迷药,从前师父一走近,吾便是屏住呼吸,生怕被这迷药迷倒。”
太上大怒,他双手被禁锢,道法瞬间被锁住,连同威压也是减弱大半。他见玄都凑近,耐心等他说完话,然后一脚将他踢开!
那玄都本是修得无坚不摧,太上也是道法被锁,这脚按理说也是不重,甚至是不能将他踢到。但太上一踢,竟是将他踢开十丈有余!
太上再也不能心平气和,他几乎气得发抖,只对住远处那慢慢爬起的玄都破口大骂:“孽障!为师怕你再是入魔更深,你那僭越之为,一直是忍着,却不想你以此来算计于吾!骨镯需施法者鲜血浇灌来破,你既是施了此法,便是等着流血来偿!”
“哈哈哈哈哈哈哈!”玄都闻言大笑:“师父也是这般之人…”
他慢条斯理走来,眉眼间显出十分邪气,那眉心黑痕之处,又是显出深红,他盯住太上,如狼虎一般,咧嘴笑道:“师父也是有这般怒,这般气,弟子从前以为,无论发生何事,师父也是面不改色,如今瞧住了师父几般变色,真令人心碎。”
玄都往空中再点一簇三昧真火,他指尖一弹,虚空中舞气紫色灵碟,那碟拖出紫色微光,随着玄都双手指引,只往太上那处飞去。
太上周围飞满紫碟,那光映出他脸色冰冷的神情,他在那微光之中无法躲避,那三昧真火于太上左右上下浮动,昏暗的洞穴之中,唯有他那处有光。
空气里的奇异的气味渐渐加重,太上屏住呼吸,那紫色的灵碟,却是穿透他身躯来回飞舞,他在光亮之中,银发也不曾乱一分,面容完美得不可触碰,他抿唇盯住玄都,说出了一句话。
“你太令吾失望了,玄都。”
玄都脚步一顿,他眉心黑痕之处,流出了猩红的鲜血,宛如破开的伤口。
他站在原地,忽的哑声失笑,说:“师父晓得此碟为何?”
太上抿唇不语,玄都双目隐在阴影里,只见他嘴角上扬,轻声开口:“此乃吾心魔之欲,那碟乃是师父最爱的紫色,师父可有感知,此欲?”
玄都走过去,盯住太上双目,仔细瞧他神情,笑道:“师父这般模样,还是忍住?”
太上努力运转周身灵力,那欲念入体,简直可怕至极,但那骨镯封了他灵力,他强行运功抵抗,只令内里血脉乱窜。
玄都见他沉默不语,刚走近一步,便见太上喷出一口鲜血。
玄都见此立马色变,赶紧去看他:“师父竟是这般抵抗?”
太上不语,他已然气得发抖,再也不想说一句话。
玄都深吸一口气,他将头颅蹭着太上后颈,将他玉簪一抽,那银丝铺散而开。
玄都嗅着那冷香,在太上耳边哑声开口:“师父莫要再抵抗了。”
“吾方才是发疯,师父要吾开那骨镯,吾便来开。”
“从来是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吾抵抗不了。”
他往身后搂住太上,将手腕蹭在太上唇边,凑近他耳边,轻声开口:“师父咬罢,吾乃施法者,吾血可开那骨镯。”
太上无那丝毫犹豫,一口便是咬开他血管。
那血瞬间涌了出来。
玄都眼眸微垂,只在后头亲吻他那银发,喃喃开口:“吾唯有一愿,望师父亲手杀吾。”
“唯有此愿。”
殷守于紫霄殿清修,他眼眸一动,只觉着门外阵势为人所动。
片刻后见太上抱住玄都进来。
殷守问道:“道兄这是?”
太上将玄都放于榻上,也不看玄都,只与殷守说:“当年你说,有法子除他心魔,如今寻着他了,你瞧瞧,甚法子皆可。”
殷守仔细瞧了眼玄都,瞥了眼太上,说:“道兄如今才带他过来,他已然入魔了。”
太上一窒,只说:“难不成真是要杀?”
殷守盯住太上,笑道:“你这弟子真是不幸,却是遇见你这般师父,若是吾有个这般弟子,事事听话,入魔了也不首先想着杀不杀,谁又晓得入了魔又非天道一环?”
太上老君无言以对,他显出一丝不安,只说:“听你此话,是有法子?”
“自然是有法子。”
只见殷守手一摆,里头有一男子捧着一株浅紫花来。
太上见那男子,也是略微惊讶,他皱眉道:“这是灭魂?”
殷守点头,那灭魂也不看太上老君,只与殷守说:“主人,此花已然长成。”
太上:“此花何用?”
殷守拿住那花,站与玄都身旁,他瞧见玄都眉头紧皱,仿佛痛苦至极,只叹道:“人有轮回,有汤来喝,洗去前尘。但仙神道法高深,汤不可控,前尘何其难洗,吾等不曾有这般待遇,此花名为‘弃’,你瞧着它开得漂亮至极,却是三界至毒。”
太上挡住玄都身前,盯住殷守:“你说此花至毒,却是想与玄都用?”
殷守失笑:“道兄莫要这般紧张,吾说此毒却非取人性命之毒。”
“世间哪里有毒,比得上‘弃’?道兄已然放弃了玄都,便是令他吃了这花,忘却前尘罢。”
太上喉结滚动,他仿佛想说甚话,却终究是一个字也不曾说。
“吾带玄都入那轮回。”殷守望了眼太上:“道兄莫要跟来了。”
“往后如何,便是他造化,道兄那人教,可另寻传人,玄都这般模样,道兄定然是失望的。”
太上怔怔看了玄都半晌,殷守将花碾碎,命灭魂抱起玄都去了地府。
太上站于紫霄宫内,宫内唯有他一人,外头有风吹来,他那袖袍被风灌起,他转头望向门外。
他那头上玉簪忽的滑下,那银发瞬间铺散开来,被风舞起,挡住他眼眸,周遭模模糊糊的,他望不真切。
人海茫茫,轮回诸多,仙神妖魔,也是往此而过,生生死死太多,哪里晓得谁在哪里。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年,天下又开始战乱了,太上老君开始伪成一名慈蔼老人。
他在凡尘行走,四处传教,天南地北去行去走。
他见过诸多,再也不是冷冷清清无甚神情,他说了许多话,著了诸多书。
慢慢的他又改名换姓,他依旧是行于人间,那八景宫偶尔才回。
那八景宫冷冷清清的,唯有他一人,不过是有些法宝,或许他说上一句话,还能传出自个回音。
但他在八景宫,从来不再说话。
有一日,他如往常一般,于各国去走。
他在山野溪边喝了口水,他喃喃自语:“这世道又乱了。”
一旁有个年轻人答道:“谁说不是呢,各国君王只晓得相互吞并,百姓何辜?若是天下兼爱,不再打仗,不再有人死去,那是多好。”
太上见这年轻人不过十几来岁,便晓得忧国忧民,只与他笑道:“百姓何辜,你说得对极,但天下有君王,有人管制,有那贪欲,战争便是不能停歇,若是有朝一日,世上太平,那便是无为。”
“无为便是大为,为而不争。”
“但在此之前,战乱不可避,人也会被战卷入,毕竟那战争,乃是人去打杀的。”
那年轻人露出一丝笑意,眉眼间又带一丝狂妄,他说:“若是有朝一日不要人去打杀,便是不会再多人死亡。”
太上笑他天真:“怎会如此?难不成你是以为那般政客谋士游说君王,便是能不打仗?”
那人笑道:“非也!你与吾来便是晓得!”
太上跟住那年轻人,他往后头望见那年轻人又瘦又黑,浑身脏兮兮的,像个往泥里打滚出来的猴子,口中又说着大道理,欢欢喜喜的,一开口便是停不下来。
但他那屋子却是修得极好。
他转头看着太上,露出牙齿一笑,然后他将门一推——
只见里头尽是大大小小的机关杀具,又有人偶傀儡,满屋子皆是青铜铁器等金属、各种木具。
太上见此也是略微惊讶,只觉着人不可貌相,这年轻人自个不修边幅,器具却是做得样样精湛,太上问他:“你打算令这等木偶人去打仗?”
那人笑道:“自然是的,若是各国君王皆是用吾这傀儡,哪里还要人去送命?哎!你莫要不信,吾能令傀儡动的!”
太上挑眉看他,只见他摸了个甚开关,那靠在墙边的傀儡忽的就动了!
那人拍手道:“你瞧瞧这个,厉不厉害?”
太上头回见这等不用道法也是令傀儡动的,便是赞道:“厉害。”
但器具终究是器具,乃是人来控,纷争不止,杀戮不停。
那人高兴至极,又是与他介绍诸多。
太上一边看一边走,只望见一木门,那木门上有机关,他眼皮一跳,一弹指,那木门便是开了。
那门缓缓开启,里头干净整洁至极,与这外头是天壤之别。
太上望见里头,眼眸睁大。
里头唯有一具人偶,那人偶刻得栩栩如生。
那年轻人不过是上个茅房,回来一看,见那门开了,便是大怒:“你这人好生无礼!吾留你看这等趣物,却不曾允许你乱闯的!”
太上深吸一口气,只温声与他说道:“吾失礼了,不晓得里头是甚,不过一时好奇。”
那人嘟囔了几句,见他道歉,也是诚恳,便是原谅了他。
只听太上问道:“你里头做的那人偶,如此精致,仿佛活人一般,可是你亲人?”
那年轻人进去,只将那人偶罢放于凳上,好生拍了拍他衣衫上几丝灰尘,看住那人偶,喃喃说道:“吾哪里有甚亲人,吾打小便是独自一人,不过是想有人陪住,幸好自个也琢磨出此术,便是胡乱刻作了具傀儡。”
“可是按照谁人模样作的?”
那年轻人笑道:“怎会按照谁人做的?你瞧吾做的这人偶,这般完美,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之人?吾想着,天上那睥睨众生的神明,大约是这般模样罢?”
太上叹了一声,只问:“这具傀儡能动么?”
那年轻人摇头,说:“不能动的。”
太上不解道:“你外头那等粗制傀儡能动,这如此精雕细琢的人偶却是不能动?”
那年轻人只瞧住那人偶,轻声开口:“吾怕极了,怕这人偶会动了,便会遗弃吾。”
“你瞧瞧吾,真是有些可笑,竟是对着具人偶发痴。”
“但这人偶这般完美,若是能动能活,必然会离吾而去罢。”
【番外二·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 帝辛x殷守,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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