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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八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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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

    沈皓刚走进花园,几支羽箭便破空而来,擦着侍卫的衣襟,把正前方引路的太监射了个对穿。

    死尸的出现让所有养在深宫里的嫔妃与酒囊饭袋的王公贵族们吓变了脸色,惊叫声立马盖过了“护驾”,酒水倾泻,杯盘狼藉,场面乱成一团。

    从门禁外闻讯赶来的禁卫军和护卫皇城的锦衣卫们碰了头,各自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面面相觑。

    谁知突然间,几个锦衣卫拔出刀来,又快又狠地给身边最近的禁卫抹了脖子,变故来得迅猛无比,连同为锦衣卫的其他数人也跟着看懵了。

    唱的是哪一出?

    事先没人提过啊?

    “锦衣卫谋反了!”

    混乱中的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

    禁军人人自危,而没反的那群锦衣卫却莫名其妙,在一头雾水之下被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帽子。

    于是两边人马一碰面,禁卫就不由分说的拔剑相向,到最后锦衣卫明明并无造反之意,也被逼得不得不抽刀自保,杀到敌我不分。

    在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里,坚不可摧的宫禁便如纸糊的一般。

    沈怿手握缰绳,毫无障碍地骑着马,走进了这座沉睡许久的宫城。

    事实证明,沈皓比他想象中更惧怕死亡,他大约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为今天这一幕做好了打算,等王府的家将踏进第二道门禁时,箭矢便自四面八方落下。

    高远以最快的速度替沈怿挡下了左侧的箭雨。

    “王爷当心!”

    阴暗的高墙上,黑压压的挤满了暗卫,锦袍统领高抬起手,“拿下”二字尾音刚落,整齐的箭阵立刻就位,潮水般呼啸而至。

    王府亲军随即一拥而上,双方在南熏门外狭小的宫墙下交锋。

    禁军和锦衣卫现已相互牵制,寸步难行,眼下皇宫中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剩下这批忠于隆安皇帝的大内侍卫。

    沈怿坐在马背上冷眼打量局势,这场动乱不易持续太久,最好是能速战速决,城外的五大营还没反,必须在他们回过神时结束一切,否则让沈皓与大营取得了联系,局面便很难收场了。

    几波势力打得难舍难分,就在此时,英武门外一个侍卫纵马疾驰,神色张皇的行至沈怿跟前,覆在他耳畔不知讲了些什么,不远处的沈冽便见他脸色猛地变了。

    “你说什么?!”

    许是从未看到过王爷露出如此神情,传话的侍卫当即一懵,愣在那儿大气也不敢出。

    他转过眼,目光如刀,几乎一字一顿,“我只问你,人,在什么地方?”

    侍卫语不成句,“属下不知”四个字生生卡在咽喉,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还未及开口,脖颈已被他死死掐住。

    若不是尚存些理智,沈怿当场便想结果了他。

    “四哥!”无需多问,沈冽也猜出发生了什么,眼下的形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倘若沈怿真的造反造一半丢下自己跑了,那该如何是好……

    “……大局为重。”

    “不用你提醒。”

    沈怿猛地把人甩到一旁。

    在这个节骨眼上,书辞会被何人劫走已然不言而喻,他紧握住缰绳,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适才的那份游刃有余明显大打折扣。

    脑中闪过无数个怎么办,到最后空无一物,庞大的黑夜令他有些透不过气,心底一阵阵地发慌。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能乱了阵脚。

    沈怿面不改色地盯着前面厮杀的人群,指甲却在不经意间嵌入肉里。

    唯一能确定的是,沈皓必然知晓书辞的下落,不管是好是歹,都只有生擒他……

    然而皇城之大,又该从何找起?从此地杀入禁庭,路程算不上近。

    沈怿起初并不着急,而今看见眼前的进展,手指烦躁不安的在马鞍上来回抚动。

    杀得太慢了。

    太慢了……

    他的耐心本就有限,到如今已经全数耗尽。

    马蹄在空中高高扬起。

    随着嘶鸣声骤响,群人中一道黑影快如闪电,旋风般卷进来,他手上并无刀刃,掌力却携了股凌厉的杀意,将面前挡事的几人斜斜拍飞出去。

    在他双脚落地的同时,顺手夺了旁边一人的长刀,从抬脚处起,刀刃流星一样划过面前一排暗卫。

    刹那间,鲜血四溅!

    这样快的身法沈冽平生从未见过,好像与之相比,周围的所有人都似静止不动,任其宰割。

    此时此刻,在目睹了眼前的血雨腥风后,他才明白南疆边陲的小国为何会对沈怿谈之色变了。

    以一人之身,自千军万马中行过却也毫发无损。

    沈皓明明手握着一把绝世神兵,非得舍近求远自掘坟墓,实在是暴殄天物。

    就在宫门正处于兵荒马乱的时候,禁宫深处的书辞正被崔福玉拽着从墙下的小洞钻出,沿着回廊一路狂奔。

    前面火光冲天,像是南花园的方向,惊慌失措的宫女嫔妃们四散逃离,两旁摆着的花盆乱七八糟的碎了一地。

    “好像出事了。”崔福玉停了下来,喃喃自语。

    见此情形,书辞猜到八成是沈怿那边动手了,如果得知自己人不在紫云观,定会打乱他的计划。

    必须尽快出去才行……

    “崔公公。”书辞急切地问,“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快了。”崔福玉一面走一面观察四周,“过了那扇门就是禁庭之外,但平时有人看守,可如今乱到这个地步,说不定可以浑水摸鱼。”

    越靠近那道火光,崔福玉显得越紧张,两人差不多是贴着墙缓行,等到两堵墙中间的夹缝,崔福玉把书辞安置在此,转头说:“一起行动目标太大,您虽然穿了身曳撒,近看肯定会露出破绽。小人先去前面探探路,要是有禁卫,我会想办法替您引开。”

    书辞迟疑道:“不要紧么?你会不会有事?”

    崔福玉摇头说没关系,“我是宫里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她心中感激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不如,也和我一起出宫吧?”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崔福玉咧着嘴微笑“小人是太监,出不了宫,即使出了宫也活不成。这世上没几个人瞧得起太监,还不如留在这儿,大家都是一类人,尚且自在些。”

    书辞:“其实离开皇宫,仍有许多地方是可以去的。”

    “多谢王妃的好意。”他语气温和而坚持,“但我还有未尽之事。”

    言语间,墙外的喧哗声逐渐清晰,刀剑碰撞的动静愈发响亮。

    崔福玉朝外看了一眼,把靴子上藏着的一把小刀取出来,放到书辞掌心。

    “您在此处数到三百下,要是没听到我有什么奇怪的喊声,便赶紧出来,穿过那道门,顺着墙一直走,拐个弯就能瞧见宫门了。”

    匕首沉甸甸的,书辞却从这段话里听出了几分凶险和不详,正欲叫住他,崔福玉已转身走了。

    远处不时传来人们紧张慌乱的言语,她把自己整个人隐在暗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抠着砖缝。

    “怎么回事?”

    “听说锦衣卫带头谋反了。”

    “好像是有刺客,这会儿禁卫还在找呢……”

    这无疑是书辞数过最漫长的三百下了,在吵杂纷乱的环境里,她努力去分辨崔福玉的声音,祈祷着事情别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二百九十七,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

    附近安静如斯,她终于从墙缝间探出头来,悠长的夹道内一个人也没有,喊杀声被堵截在几重宫墙之后,听着极不真切。

    书辞悄无声息地穿了过去,门边面并不见守卫,也没看到崔福玉的身影,她以最快的速度打量四周——血迹,打斗挣扎的痕迹一概没有。

    也许是崔福玉把人引开了,想到此处她瞬间松了口气,随即又屏住呼吸摸着墙一路朝前奔跑。

    错落的宫灯在混乱中早已熄灭,黑暗无边无际。

    道路的尽头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这一刻,第四道火光在夜空里炸开,照得满城亮如白昼,书辞抬头的刹那,拐角处的禁卫恰好折返回来,不偏不倚与她撞上——

    南熏门破的速度比英武门还要快,沈怿踏着一地死尸冲进皇城,正同率领锦衣卫而来的晏寻汇合。

    “紫禁城东面的禁军已经制住了,没见着皇上,我想应该是在御花园附近,那几个门你得派些人守着,当心有人出去通风报信。”

    沈怿敷衍着点头说好,只问他:“看到书辞了吗?”

    晏寻闻言微愣:“怎么?她也在宫里?”

    “十有八九是。”来不及跟他解释,沈怿把刀刃上的血往地上一甩,望向阴沉巍峨的殿宇,头一次对晏寻用了请求的语气,“帮我找找。”

    “好。”他颔首,“我知道,交给我。”

    两队人抵达了太和殿前,沈冽刚想说先停下休整一番,沈怿却已不言不语地提刀杀了上去。

    任谁也看得出,他此刻状态不对,但王府的亲军一向是跟着他行动,眼见主帅一马当先,自然也紧随其后。

    沈冽压根连出声的机会也没有,这群人已经又干上了,压根控制不了事态的走向,他只能拿袖子一劲儿擦汗。

    北风凛冽,刮起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味。

    刀光挥成了一片密布的网。

    沈怿杀得双眼满是血红,目光刀锋般刺骨。随着时间一寸一寸往前流逝,他从面不改色到心急如焚,想到书辞也许被沈皓挟持,身上便不由自主地发冷。

    鲜血将衣袍染成了暗红色,饶是不停不休地打了快半个时辰,他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减缓,反而有愈来愈快的趋势,像是连自己的人也顾不得了,一心一意要单枪匹马杀进去似的。

    耳边充斥着惨叫和兵刃相交的尖锐声响,在他举刀挥下去的瞬间,一个清澈熟悉的嗓音猝不及防传来。

    “沈怿——”兵马混乱当中,他仍然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呼喊。

    沈怿猛地抬眸,眼前人影来往,灯火阑珊里,那抹身影毫无征兆的跳进了他的视野。

    尽管隔着重重的人群,沈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书辞。”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唤了一声,凌厉的神情转瞬柔和下来,几乎是满目庆幸。

    “书辞……”

    血色漫天的皇城之中,她发足朝他跑来。

    这一刻,沈怿心底暖流如潮,他破开面前挡路的人,在她行至身侧之际,张开双臂,准确无误地拥住。

    浓郁刺鼻的腥气萦绕在鼻尖,一个鏖战了一宿,一个逃亡了一宿,四目相对,各自皆有几分狼狈。

    “没事吧?”沈怿紧张地握着她的胳膊,又怕拿捏不住力道,而显得手足无措,“可有受伤?”

    “没事。”书辞淡笑着摇头,让他宽心,“你们这边呢?我的事,没给你们带来麻烦吧?”

    沈怿抚着她的发丝,温柔道:“当然没有……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皇帝没派人找你吗?”

    “多亏有崔公公帮忙,否则我这会儿也见不到你。改日一定要替我好好谢谢他。”提起此事,书辞仍心有余悸,“……也不知他人眼下怎么样了。”

    她的出现,让远远观战的沈冽也跟着松了口气,这样一来,至少主帅是不会继续发疯了。

    前因后果掐头去尾的说了一遍,书辞担忧道,“可惜我爹的碎片被他拿走了,会有影响吗?”

    “没关系,那种东西掀不起什么风浪。”沈怿将她护在身边,看着尚在混战的禁军与亲卫,神色平静下来,“就快结束了。”

    被侍卫护着回到暖阁里的沈皓,正颦眉盯着地上那具半死不活的太监尸首。

    走廊上,脚步声仓皇,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宫里宫外现下究竟乱成什么样了?他不得而知。

    只是看着这满目的狼藉和疮痍,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些许茫然。

    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是被人高高供起来的皇长子,衣食无忧,享尽荣华,走到哪里都会有大一群太监宫女紧紧跟随。本以为这辈子便会如此周而复始的过下去,运气好父皇把皇位传给他,君临天下,哪怕运气不好,也是个锦衣玉食的闲散王爷,一生无虑无忧,过不完的逍遥岁月。

    谁知老天爷偏不想让他如愿。

    九岁那年,因为偷懒悄悄从御书院跑出来,却无意中在宫墙外偷听到了淳贵妃与太后的对话,那个被满朝文武传成“妖妃”的女人,临死前笑得何其恐怖,把“来历不明”和“野种”两个词说得抑扬顿挫,令人生畏。

    更可怕的是,他的母后,却从始至终没有反驳。

    他不止一次的想,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巧合的让自己听到这些?如果什么也不知晓,这些年来便不会惶惶不安,不会彻夜难眠,他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的所有,然后再把锦衣玉食传给他的下一代。

    是为了要让他永远记住,自己的的确确是鸠占鹊巢,而并非皇室正根吗?

    那一开始,又何必让他拥有这一切呢?

    “皇上!”侍卫推门而入,草草向他拱手,“两位王爷已经过了太和殿了,再过不久便会找到此处,还请皇上移驾。”

    沈皓脑中一片空白,顷刻间被“移驾”两个字给占据得满满当当。

    自小,皇宫便是他的家,移驾?

    他又能移去往哪里?

    穷途末路的悲凉感斗然涌上心头,沈皓握拳在手负于背后,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天子的威严竟分毫不见。

    “还有机会。”他喃喃道,“朕还有机会……”

    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青铜麟正在他的手里,只要有了这个……

    “只要有它。”沈皓语气笃定,“朕就还能卷土重来。”

    这位常年没出过宫的隆安皇帝迅速把自己能用的亲兵都召集到了跟前,和禁军统领商量出来一条撤退的路线,只留下一小波与沈怿周旋,很快收拾好细软,轻装简从打算离开。

    临行前,不知是谁突然蹦出一句:“可要去接太后?”

    沈皓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僵了僵,他仿佛是在思索,继而沉声摇头:“不必了,走吧。”

    大宴上发生了亲王造反的事,皇宫内早就乱成了一团,妃嫔们只管逃命,宫女太监自顾不暇,哪儿还有平日里那些恭敬谦顺的样子。

    老太后毕竟年岁大了,腿脚不便,只能在殿内不停的来回转。

    论理,她是当今太后,就算皇位更替,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朝堂的事自己早就撒手不管了,到时候顶多在后宫颐养天年。

    但这个带头的人偏偏是沈怿,知道他一向睚眦必报,届时肯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再三考虑,她还是决定想法子出去避一避。

    外面已经闹得人仰马翻,太后唤了几声,久久不见自己的贴身侍女进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得自行换好衣衫出去。

    花团锦簇的除夕宴会如今只剩个烂摊子,偶尔窜过的人影,也分不清是人是畜,太后在宫中住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如此找不着北。

    正匆忙下了台阶,忽有个貌不惊人的太监前来搀扶她。

    “乱臣贼子是自西北门而来,太后随奴才这边走。”

    见这身打扮,便知是宫里人,她不疑有他,当下便跟着走了。

    那太监果然很尽职,一路带她避开人群,专挑僻静地方而行。

    到底是患难才能见衷心,在生死关头,她对这素未谋面的内侍很是感激,于是抽空问道:“你是伺候哪一位嫔妃的?”

    对方依言回答:“奴才就是个在膳房当差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太后颇为欣慰,仍拍了拍他的手,点头道:“你很好,等熬过这一关,往后我不会亏待你。”

    他好似对此并不在意,应答得漫不经心只是专注地观察周围,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

    皇宫中的井有很多,无论是哪一口,乍一看去都不起眼。

    “您先在这坐会儿。”太监扶她坐下,约摸也是走累了,太后颔了颔首,靠在井边喘气。

    离那些杀戮和火光远了,她此刻的心绪也渐渐不那么慌张,拿帕子擦去一脑门的汗,开始盘算出了宫后该到何处暂避风头。

    太后的娘家人在朝中还是举足轻重的,那边倒是可以先住上一阵,等朝中稳定下来,再由自己的几位兄长上几道折子让皇帝请自己回宫也不迟。

    毕竟历朝历代没有过把太后丢在宫外不管的道理,哪怕沈怿再狂妄,也不至于如此不受礼法。

    在她兀自计划之时,身后的太监一直沉默而立,静静的注视着。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太后扇了扇热气,叫了声福子,“有些渴了,打点水来吧。”

    他依言上前一步,眼睑低垂,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以为逃出生天,而一脸从容的老妇人,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太后原以为他是打算摇轱辘汲水,并未放在心上,却怎么也没料到那双手缓缓越过了井绳,毫无犹豫地搭在她肩头。

    猛地一用力,整个人便好似纸片轻飘飘往下坠。

    噗通一声。

    因为是头朝下,连呼叫也不曾听见。

    崔福玉搬起一旁的石板,把井口堵得严严实实。

    隐约能闻得其中扑腾的水花响,他冷漠地站在外面,淡淡道:“您自便。”

    十多年前,她命人将淳贵妃推入井里,十多年后,自己也死于井内,就像一个轮回,总算是有始有终。

    紫禁城的夜风刮了多久,这场政变就持续了多久。

    把整个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龟缩在壳里的隆安皇帝,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带着几个不成气候的心腹,趁夜逃离了禁宫。

    沈冽听完手下人的禀报,颦眉若有所思:“照这么看,沈皓应该是准备靠青铜麟翻盘,这东西里说不定有什么地图或是路线。”

    “跑不了多远的,现在追还来得及。”

    起初还嚷着不要拉自己造反的晏指挥使,在经历了一晚上的酣战后,居然比谁都积极,当下点了一队人马打算出城拦截。

    “是我太大意了。”书辞站在一旁,无不遗憾地轻叹,“若不带玉佩出来,也许就没这么多曲折了……”

    沈怿伸手轻轻揽她,“不要紧的,别自责。”

    “四哥说得是。”沈冽温言安慰,“而且就算你不带在身上,他也会想办法拿到。好在我们如今已占了大半优势,这些细枝末节,不用太过介怀。”

    书辞闻言轻点头,抬起眼,朝他淡淡笑了一下。

    明明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表情,不知为何,沈怿却觉得她好似十分疲惫,面容间尽是倦色,一张脸白得极不正常。

    他不自觉拧起眉:“是不是困了?”

    书辞仍摇了摇头,带了几分倦然地看着他:“我们能回家了么?”

    “好。”沈怿抬手给她抚平额间的散发,柔声道,“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混战了一夜的皇城,雪地里堆满了尸首,宫殿外血流成河,正有人提着水桶一遍一遍冲洗着台阶上的血迹。

    刀光剑影尽数烟消云散,破晓的天边,有晨曦洒下,正不偏不倚打在她的侧脸。

    沈怿说完这句话同时,视线也落在她苍白的嘴唇上。适才被他抚过的额头,有一抹殷红的颜色。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将手抽了回来,看着掌心里分明的血迹,挥了整宿刀的这只胳膊,也终于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

    背后失血过多,又胆战心惊地折腾了一天,书辞撑到现在已难以为继,身形不稳地靠在他肩上。

    她周身冷得厉害,四肢冰凉。

    沈怿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手脚居然无力到连抱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跟着她往下滑,半蹲在地。

    “伤到哪儿了?”他握着她的手,几乎是吼出声来,“伤到哪儿了你告诉我啊!”

    眼皮止不住的发沉,书辞歪头倚在沈怿胸膛,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里竟蒙着一层模模糊糊的水泽。

    她看进眼底,不由吃了一惊,伸手在他脸颊上抚了抚,笑着宽慰:“你别紧张,只是皮肉伤而已。”

    扣在她脉门上的手指不可抑制地轻颤,沈怿半晌没把出个所以然来,只感觉到她后背的血早已干涸,将衣衫紧紧黏在一块。

    “让我来。”沈冽见他这样完全不行,忙快手快脚的探了脉搏,招呼左右,“药膏呢?赶紧止血上药,快到太医院去叫个人来……你抱好她,当心别碰到伤口。”

    “不要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她真没中毒,你放心。”

    “慢点,慢点,不是你这样抱的……”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忙得不可开交。

    书辞静静躺在沈怿怀中,抬眸时,湛蓝色的天空在他身后无比清晰,苍穹里有白云朵朵,飞鸟成阵。

    她合上双眼,满足地轻轻叹息。

    天终于晴了。

    第 95 章 九五章

    书辞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许多人来往, 走走停停。

    有时是言则站在老宅树下朝她颔首微笑,有时是肖云和跪在邢台上, 迎着正午阳光,神情悠然。

    记忆中的过客, 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不停不息。

    她想起她去过的那些地方, 见过的那些人, 经历过的那些事。

    上元节花灯如昼,凤箫声动, 小山村芒草漫天,围猎场上大草原漫山遍野, 无边无际。

    明明平时从不曾刻意回想, 到现在才发现, 原来这一切她都记忆如新, 一直没忘。

    凌乱的梦境断断续续, 并不完整, 期间还夹杂着各种各样的低语。起初是沈怿冷着腔调, 不讲道理地训斥大夫, 后来声音里又多了言书月和陈氏, 再后来便是将军夫人与言莫……

    书辞在一片不算吵杂的轻言细语中睁开了眼,狭小的视线内竟挨挨挤挤塞满了人。

    言书月离她最近,一双水眸蹭一下瞪大了,继而欣喜万分。

    “醒了醒了,我就说方才见她手指有反应的……”

    站在旁边发愁的傅夫人与陈氏皆松了口气,双手合十朝天念了两句佛。

    紫玉眼睛微红, 见状忙转身去叫大夫。

    掩真离得不远,像是等候多时,顶了一头倒长不短的花白须发,客客气气地把夫人小姐们拨开,上前诊脉。

    尽管熟人很多,但她一时却没找到沈怿。

    老道士将手摁在书辞腕上,捏着胡须缓缓点头,“三脉虽弱,不过不显疾象,看样子伤口恢复得很好。”

    他替她盖好被衾,“您安心休养,等把气血补回来,四肢就有力了。”

    言书月并不放心:“伤口那么长,可会留疤?”

    “宫里的药都是上品,”掩真起身去桌上写方子,“应该没有大碍。”

    傅夫人闻声说:“我那边倒是有几瓶伤药,用了不容易留疤的,回头我命人送来。”

    陈氏附和着点头,“毕竟是姑娘家,在这种事上还是小心些为好。”她想了想,朝书辞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喝水?……厨房炖了汤,按你的口味备了好几种。”

    言书月当下补充:“还有粥和肉羹。”

    一屋子人七嘴八舌的关怀,不欲拂了她们的好意,书辞只好淡笑着一一应了。

    考虑到她昏睡了大半天也的确需要静养,言书月一行并未逗留太久,看她老老实实的喝完了药,方陆续告辞离开。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书辞这才瞧见靠在不远处的沈怿,他原来一直都在,只是不声不响的望着这边,脸上看不出喜怒。

    在与她目光交汇的同时,沈怿垂了一下眼睑,继而慢慢地朝床边走来。

    “还以为你有事忙去了……”

    “怎么了?”书辞视线一路追随着他,侧过头笑问,“谁又招你了?这么不高兴。”

    沈怿的眉峰已经深深拧起,沉默地坐在床前。

    “我说怎么没瞧见你,想是之前对大夫发脾气,被老将军拽出去了吧?”她大病初愈,眼中难得有神采地打趣道,“也好,难得还有人能制得住你。”

    沈怿闭上眼,探进被衾里摸到她的手,忽然长叹了口气,低头将脑袋深埋在她肩侧,久久没有抬起。

    书辞眸色温和地静静打量他,微有些吃力地伸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头,哄孩子一般柔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我这不是没事么?”

    因为低着头,他声音显得沉闷,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情绪,“既然受了伤,为何不一早告诉我?”

    感觉出了秋后算账的味道,她心虚地笑道:“那种情况下,我不想让你分心……”

    沈怿抬起头来,眼中少见的对她带有怒意,“分心?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多危险?”

    “若是伤到经脉怎么办?若是刀口淬了毒怎么办?你!……”

    他一连串的质问书辞一个也答不上,只好机智地装病敷衍:“你小点声,嚷得我头都晕了。”

    “……”沈怿一肚子话瞬间堵在咽喉,到底还是咽了回去,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即便知晓书辞是拿话搪塞,仍是忍不住去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

    “我没有发烧。”书辞轻轻解释。

    沈怿垂眸握着她的手放在唇下,细嫩的指腹在他浅浅的胡渣上划过,“就算是为了我。”他嗓音低低的,“往后别这样了,好不好?”

    书辞听得心里一软,歉疚地嗯了声,指尖悄悄在他眼角处不着痕迹的一抹,出言调侃,“你真这么关心我啊?”

    “你说呢?”沈怿涩然地牵起嘴角,“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给你守寡吗?”

    她终于没忍住笑了一下,手心移到他脑后,由于没力气起身,便引着他的头缓缓靠向自己,熟悉而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鼻端,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还是淡淡的带有药草的香气。

    柔软的唇瓣贴近之时,彼此皆很有默契的蜻蜓点水地吻了吻,浅尝辄止。

    书辞抬起胳膊搂着沈怿的脖颈,脸颊轻靠在他耳畔厮磨。

    “今后我保证都听你的。”

    沈怿小心翼翼避开她背脊上的伤将她拥入怀,言语间充满了无可奈何:“说了要做到才行……”

    “好,我绝对做得到。”她信誓旦旦。

    尽管昨晚上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动,沈怿还像个没事人一般守在床边陪她。王府外面也不知闹成了什么鸡飞狗跳的模样,他横竖无动于衷,把皇宫里的烂摊子全甩给了沈冽和晏寻。

    饶是如此,底下来禀报事宜的人依旧一个接着一个毫无间断,书辞靠在床头小憩,就见他不时出门,站在外面听高远低声耳语。

    沈冽是在半下午时前来探望她的,彼时沈怿正在喂书辞喝粥,看到有人造访似乎也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搞得后者甚是尴尬,一度犹豫着自己这个探病还要不要进行下去……

    象征性地寒暄了几句之后,沈冽望着他二人道:“刚刚晏大人来人说,发现了沈皓的行踪。”

    书辞本就忧心青铜麟的事,听罢忙问:“怎么样了?”

    “说是他带着人躲进了城郊附近的一个小山村。”他颦眉思忖,“我怀疑,麒麟上所指的藏宝之地,很可能便是此处。”

    城郊附近的小山村……

    仿佛心有灵犀,书辞和沈怿同时对视了一眼。

    会是梁秋危坟茔所在的那个碗口村么?

    此时,黄昏下的山坡被夕阳的余晖染得分外温柔,那些被冬雪压弯的枝头在阳光中显得灿烂无比,隐隐还能看见几点新绿。田埂上是扛着锄头劳作归家的村民,简陋的小屋前,不少用过晚饭的人坐在门外和邻里闲聊。

    突然间,平地而起的马蹄踏碎了才冒头的枝叶,山村里的宁静在这一瞬被骤然打破。

    一队身着玄甲的卫军整齐有序的从村前进来,一路风驰电掣,令行禁止,分明是军中做派。

    走在半途的村民看到此景吃惊不已,忙慌不择路地避让,方才还在说闲话的七大姑八大姨们飞快拾起家门前的小凳子躲进屋内,满村都是马蹄溅起的烟尘。

    韦寡妇把小韦紧紧搂在怀里,忧心忡忡地打量院外。

    土埂上的小木屋内,刘晟负手走出来,眯起眼看着坡下窜过去的黑骑,眸中不经意带了一抹探究的神色。

    这队玄甲军正是沈皓最后的那点亲卫,他在今早天亮前趁乱从皇城逃出,由麒麟上简短的地图所示,并不费力的便找到了这个地方。

    可局势还是不容乐观,他们几乎出城不久便被晏寻派出城的锦衣卫发觉,一整天东躲西藏,怎么也没有甩掉这群尾巴。沈皓的亲军在途中损失了不少,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决定先找到藏宝山再行计较。

    马匹在祠堂前停住脚,沈皓被几个亲卫扶着下了马,他极少这样奔波劳累过,此刻喘息不定,一张脸白得像纸。

    他在两边黑骑的搀扶中,抬眼看了看那神秘的山门,心头生出一些感慨来。

    千万人梦寐以求,前仆后继,不顾生死所要找寻的东西就在他的眼前,这一瞬难免感到敬畏与踯躅。

    可惜还没等他伤春悲秋太久,底下的侍卫便小跑着赶来通报:“皇上,追兵将至,锦衣卫已经快到村前了。”

    沈皓回过神来,当机立断说:“进山。”

    书辞一直很好奇麒麟里藏着的秘密,可如今这玩意儿在沈皓的手上,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总觉得事情好似还未结束。

    “眼下怎么办,那东西传得这么邪乎,他要是卷土重来,我们应付得了吗?”忽然想到晏寻带头前去追捕,又担忧道,“晏大哥不会有事吧?”

    沈冽立在她床边,指腹缓缓摩挲着玉扳指,“不要紧,哪怕他找到地方,也构不成威胁。”

    沈冽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支着头淡声道:“听你这口气,好像并不意外?”

    书辞微愣了下,转目去看他,明显带着怀疑:“什么意思,难道根本就没有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全都只是谣言而已吗?”

    “不是。”沈冽轻摇头,他仿佛有点走神,缓缓地说道:“很久以前,太祖得麒麟平定中原,百战百胜,这个故事是真实存在的,包括后来他担心麒麟落入他人之手下令拆解毁去,这些流传也都是真的。”

    “那宝山里的确有金银财宝?有武器军备?”她问。

    “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过能让太祖夺得江山的,必然不会是凡物。”

    书辞不解:“那你为何会说,皇帝就算手持麒麟也不足为惧呢?”

    沈冽深吸了口气,声音渐低,“因为故事到后面……就变了。”

    “继太祖之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得到青铜麟打开宝山的人,是孝宗皇帝。他原是高宗的庶子,很不受宠,后来借此起兵太祖才坐上了皇位。

    “孝宗皇帝由于有了自己的前车之鉴,比太祖更怕麒麟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于是干脆将计就计,设了一个局。”

    书辞脱口而出:“什么局?”

    沈怿何等聪明,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早已闻弦音知雅意,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平阳公主。

    “他将宝山里的东西全数烧光了——其实经历了两朝战乱,那些宝物本就所剩无几。

    “但麒麟的传说还在,而他孝宗又是借此篡位成功之人,等同于证实了流言的真实性。那么今后但凡有谋逆之心的,当然会想方设法的找寻麒麟碎片,只要稍加留意,捉拿乱臣贼子便轻而易举。”沈冽道,“所以后来才会有了锦衣卫、有了东厂西厂,全都是皇帝的耳目罢了。”

    因此当年平阳公主私下派人打听碎片下落的事,原来早就被先帝察觉了?也难怪东窗事发得那么突然。

    书辞忽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沮丧与失落感笼罩,她将头靠在拔步床的栏杆上,想着那些为青铜碎片而死的人,想着数十年前围绕它展开的那些旧阴谋,长公主,肖云和,言则甚至是梁秋危……

    他们或许到死也不知晓,自己拼命追求和守护的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被帝王家的野心和一个平平无奇的死物牵着鼻子走。

    听上去如此荒谬可笑,但当一切发生之时又显得这么顺理成章……也许,冥冥中真有宿命难为,世间有许多事,是凡人所不能左右的。

    沈怿在静默了良久之后,蓦地开口:“这件事,我不知道,沈皓也不知道……那你又是从何处而得知的?”

    到这时,沈冽才望向他,儒雅温润的面容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

    “青铜麟的秘密历代帝王讳莫如深,只有到传位之际才会告知储君。”

    “四哥,我此前不是问过你,难道不奇怪当初沈皓这么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人,为何先帝临终前会将皇位给他么?”

    说这话时,他视线落在窗外。

    太阳没入地底的最后一道光打在他的脸颊,渐渐缩小,缩小,化作了一点,最后消失无踪。

    沈冽抱着双臂,平静道:“父皇真正的遗诏上,太子的那个位置……本是我的。”

    话音落下的那瞬,枝头一只不知名的鸟雀转动着脑袋打量四周,展开双翅,呼啦一下飞入苍穹。

    室内噤若寒蝉,气氛莫名安静下来,书辞不得不想,自己在旁听这些究竟合不合适。

    沈怿神色淡淡的,手里的银匙搅动着已经冷透了的稀粥,半晌没有言语。

    在短暂的一阵沉默结束后,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出声打破僵局。

    “既然宝藏被一把火烧了,那沈皓现在还能找到入口么?”

    沈冽点了一下头,“实际上为了以防真有本事大的反贼瞒天过海,孝宗皇帝还留了一手。宝山已毁,它索性在其中布下天罗地网,如此一来,即便有漏网之鱼寻宝入山,也一样会被诛杀在此。”

    书辞接着他的话道:“而沈皓并不知道这一点。”

    “对。可以说,现在的那个地方已经不是什么为人心之所向的藏宝之处了。”

    他顿了顿。

    “是无间地狱。”

    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之前,沈皓带着他剩下的亲兵跑进了密道当中,背后的锦衣卫依然穷追不舍,他逃得有些狼狈,跌跌撞撞走到尽头。

    幽暗狭窄的道路深处,一扇巨大的石门挡在面前,门上斑驳不平,覆满了灰尘,吐息间竟都能吹起不少,显然已有些年头无人问津了。

    本村的族长大概知晓祠堂后内涵乾坤,但因为多年来没办法打开石门,所以未曾放在心上,整个密道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听得背后追兵的脚步声渐近,沈皓慌里慌张取出那个拼好的青铜麒麟,对准了门上凹陷的小槽,严丝合缝地放了进去。

    “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簌簌往下落的灰尘和土块,这个封尘了近百年的石门终于开启,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晏寻的人马就在后面,随时可能追上来,沈皓明白自己的时间已不多,也没细想,当即领着亲兵一窝蜂涌进了密室里。

    “快关门!”他一声令下,笨重的石墙在短暂的启动后,又很快合上。

    姗姗来迟的晏寻等人,只能看见那缝隙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待跑到跟前时,门已紧紧闭合。

    “大人。”一帮锦衣卫在四周搜寻了一圈无果之后,上前来讨他的示下,“墙上并未找到机关,是否要撞门?还请大人明示。”

    晏寻盯着门扉,抬手制止,“不急,先派人回城禀报,其余的静观其变。”

    “是。”

    门后的视线陡然宽敞起来,是个别有洞天的所在。然而周遭没有灯火,显得比外面更加阴暗,沈皓在一干亲兵的护卫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往里走。

    瞧不清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行得有些艰难,不知为何,这个藏宝山给他的第一个感觉不是很好。

    沈皓不算个很精明的人,但他就像在鹰爪下躲藏的兔子,反应足够敏锐,这般空旷的环境让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详。

    正在此时,一个亲卫惊喜的喊道:“皇上,您看那边!”

    山谷密不透风,却在不远处的高处,不知什么位置投射出一道月光,正照着石阶上一个落满灰尘的精致木匣。

    华光中甚至能看见空气里漂浮着的细小尘埃,仿佛是给迷失在暗黑里的人们一个最明智的指引。

    亲兵们立即拥着他走过去。

    眼见已经靠近,在通往石阶的路上,蓦地闻得一声极轻的响动,不知何人踢到了脚下散落的东西。

    只一瞬间,整个山谷像是从沉睡中苏醒,骤然睁开了眼,地面之下隐约传来隆隆的轰鸣,无数的箭矢从每个角落袭来,把还在侥幸逃过一劫的黑骑们射了个措手不及。

    “有埋伏!”

    “保护皇上!”

    亲卫们执剑格挡,兵刃碰撞的响声此起彼伏,这座山好像已许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

    混乱中的人们自顾不暇,沈皓只能在黑暗里手足无措地后退,耳畔疾风阵阵,在他转头的刹那,一支长箭正中额心。

    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谷内,亲兵们谁也没发觉地上倒在的那具尸体,鲜血流成了河,交错的人影和箭影之间,那道蟾光却依旧明亮。

    第 96 章 九六章

    新年伊始发生的政变几乎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隆安皇帝并非皇室正统的消息如决堤之水,在短短几个时辰内, 传遍了全京城。

    市井的百姓们头一次直面如此震撼的宫闱秘闻,对于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已经津津乐道的揣测出了多个版本。

    朝堂上的一干大臣压根还没回过神, 便被紧接而来的破事砸了个晕头转向。

    两位亲王收拾烂摊子的手段一点也不逊于肖云和, 快刀斩乱麻地把沈皓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 一个不剩。

    大梁经历了好几次动荡,本以为再折腾下去必然乱上加乱, 没想到血洗了六部之后,沈冽竟将早就准备好的政令推出来, 居然奇迹般地稳住了大局。

    在一切按部就班, 井然有序的进行之时, 有心人却从当今的局势上咂摸出了点别样的味道。

    距离隆安皇帝伏诛已过去半月之久, 两位打着正统旗号逼宫的王爷, 至今也还没谁有要登基继位的意思。

    朝中的各种猜测铺天盖地, 连街头巷尾也时常议论纷纷, 庄亲王懂谋略, 肃亲王有战功, 似乎哪一个都有当皇帝的可能。

    这两位爷该不会要为了皇位,再打一架吧?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王府里却一如既往,待在家里养病的书辞可以说是距离真相最近的人,言书月上门来陪她喝茶的时候,也忍不住旁敲侧击的问上两句。

    “王爷……他是怎么想的, 就没告诉过你么?”

    彼时,书辞正在藤椅上晒太阳,手指上下翻飞地玩着九子连锁,不很在意地摇了摇头。

    “那你呢?”言书月试探着道,“你也不担心?”

    她闻言终于停下动作,把九子锁合拢在掌心,闭目想了想,“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他。”说完,唇边荡出些浅笑,“而且我相信,沈怿不会让我失望的。”

    此刻,烟尘散尽的紫禁城还处在忙碌之中,一个皇帝的落幕总是会带来无数需要善后的琐事,御书房的案几间,奏折堆了快有半人之高。

    由于新帝未定,早朝自然是没法上的,大臣们只能通过不停地写折子来表达自己对这场政变惶恐的看法,沈冽成日里翻得焦头烂额,手边用坏的笔已多到令人惊叹的地步。

    沈怿闲闲地抱着胳膊在旁,一副瞧热闹的样子看他忙活。

    沈冽抬手沾墨的同时,居然还能抽空来和他说话:“这回戎卢部帮了我们不少忙,我有想法把南边的商路打通,以便两国互通有无。”

    沈怿思量片刻,颔首说好,“晏何还同我们是认识的,叫他去谈会方便很多。”

    “我也这么想。”他把奏折合上,“还有就是才从南疆回来的杨烨……这人我一直没考虑好要如何处置。四哥,你怎么看呢?”

    “杨烨么……”他眉毛挑起,把此人的名字在嘴里喃喃过了一遍,“我倒是觉得他挺有意思,把人给我吧,杀了怪可惜。”

    沈冽微微一笑:“也好,就由你处理了。”

    肖云和事件后,大小官员本就被清理了不少,再加上这次沈皓的心腹,朝廷当真是处在青黄不接的阶段,也该是时候开科取士了……

    “沈皓一死,别的倒还好,不过那些追随他的亲兵,还有五大营那边,军心难免涣散,可能要劳烦你跑一趟了。”

    沈怿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忽然放下手睇了他一眼,抬脚往外走,“还是老样子,军中的事交给我。”

    沈冽笔尖一顿,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他,嘴唇开合了几次,似乎想说什么,过了半晌,却什么都没有说。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打在明黄的琉璃瓦上,虽然已过了召见朝臣的时间,但外间仍站了好些个元老大臣,皱眉凑在一块交头接耳的低语。

    沈怿才走出室内,这帮人双眼一亮,伸长脖子叫了声王爷,飞快拥了上来,一言一语的交代那些堆积已久的大事小情,其间还夹杂着各种疑问。

    新出的政策究竟是什么意思?

    和戎卢部真的要通商吗?

    听说提前开科考,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

    改吏治的事,可需要再考虑一下?

    沈怿被一帮嘴碎子围住,耳边王爷长王爷短的叫得他心烦意乱,花了好些功夫才强忍着没开口让这群人滚,最后不耐烦的甩下一句“让开”,负手便走了。

    原地里的朝臣们面面相觑,随后又连声叹气,眼见沈冽从书房出来,忙又呼啦啦往上靠。

    “王爷,您瞧瞧,你瞧瞧,这叫什么事儿啊……”一帮元老对沈怿本就没有好感,然而他一时半刻又不表态,于是都各自觉得很为难,只能叹个不停,“回回见了他总是这样,朝里的事,他怎么着也该操点心了。”

    沈冽笑着打圆场:“四哥的脾气,几位大人是知道的,多担待一下吧。”

    御史台的陈大人和旁边几个互使了个眼色,狠了狠心,决定捅破那层窗户纸:“王爷,不是臣多嘴,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眼睑低垂,沉默下来。

    “四王爷到底是淳贵妃所生,若说上一位不是正统,这一位恐怕也难以服众啊。”

    众人皆鸦雀无声地看着他。

    此话已经不能算是委婉了,起初推翻沈皓就是宣扬的“大梁正统”,若眼下这么快言行相诡,想必会惹人非议。

    尽管一帮人目光殷切,沈冽却仍久久未语,只是望着沈怿的背影,眸子里带了些复杂的情绪。

    皇家的宫殿在政变半个月后,再度恢复了宁静。

    好像当权者无论是谁,对于这座宫城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它还是和平时一样,浩大、雄伟,又透着压抑与阴沉。

    出来躲清闲的沈怿走在高墙下的青砖上,在光影里缓缓踱步。

    他站在甬路间时,只觉这四方天地从未宽广过,宏大的建筑方方正正地圈在周围,还留有同年记忆的殿宇和门扉在眼前显得熟悉又陌生。

    长长的石板道两边,有低头清扫落叶的太监与宫女,当他经过时,每一个都停下来低眉顺目地行礼。

    因为宫里的规定,所有人的脸上都必须带着笑吟吟的喜气。

    那些仿若包着层蜡一样的表情在他眼中一晃而过,和整个皇宫的气息如出一辙。

    宫墙外,有吱呀吱呀转动轱辘的声音,两个太监在井边把满满的一桶水吊了上来,沈怿不经意侧过头,瞧着那口与宫中其他地方并无不同的水井,脚下忽然放缓。

    门边管事的太监模样有点面熟,大概三十出头了,在与他短暂的对视之后,恭敬地呵腰。

    “王爷。”

    沈怿斜眼睇了他良久,嘴角若有似无地扬起。

    崔福玉好似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笑,他微微诧异地抬眼,视线中的那位王爷却已经行远,道路的尽头只余一抹身影,背后的影子在日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为了避开喋喋不休的大臣,沈怿难得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重游皇宫,等回到御书房,那群各怀心思的文官终于走了,沈冽在如山的奏折间欣喜的冲他道:“晏何还回信了,两国通商之事,他说会尽力而为。”

    他挑起一边的眉,心不在焉地点头:“挺好的。”

    “等此事一了,南疆那边的城镇应该会很快发展起来,今后再将其作为古丝路的入口,咱们就能再次和西域有往来,说不定还可以扩出一条大商路……”

    与邻国邦交是好事,他兀自说得很热闹,沈怿陪着听了一阵,见太阳西沉,起身去将挂着的大氅取下,披在身上,不以为意地开口:

    “明天,我就回都督府了。”

    沈冽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眸中的神采渐渐退去,他握着笔,像是在纠结,又像是在迟疑:“四哥,你……是认真的吗?”

    沈怿连头也没回,系好了带子,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少问得那么冠冕堂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我也不是不能……”

    他颦眉打断,“行了吧。”

    “我可不是你。”沈怿略拢了拢衣袍,举步出去,“对这个皇宫,我没兴趣。”

    沈冽听罢呆愣了好一阵,等回过神时,他蓦地站起来追出门,四合的暮色把禁宫染上了一层幽暗的色彩。

    偌大的殿外早已看不见沈怿的踪迹。

    饶是开了春,天依然黑得很快。

    王府中有着和宫廷截然不同的气氛,沈怿走在回廊上,遥遥看见房中透出的那抹温暖的光,唇边便不自觉溢出笑容。

    桌上摆满了菜,各式各样,书辞大概等候多时,百无聊赖的玩起了自己的手。

    他进门来先脱下外袍,“你手上是镶金了?瞧得这么入神。”

    “没有镶金,我新染了蔻丹。”她说着把手伸出来,颇有几分得意地给他看,“好不好看?”

    白皙的手指上,凤仙花汁红得耀眼,衬得整双手意外的可爱。

    沈怿靠近的同时,把她一只手握住,慢条斯理地在唇下摩挲,张口轻轻含了含,柔声问:“等很久了?”

    “也没多久。”书辞就势勾住他脖颈,“菜刚热好,赶紧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怿匆匆扫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

    “怎么?不饿?”瞥见他面有倦色,书辞摸了摸他的脸,“今天很忙吗,累到了?”

    他低声说还好,下巴抵在她头顶。

    “不吃了吧,我想先睡会儿……”

    见他作势就准备往床上倒,书辞立马扶住,“等等,好歹喝碗粥垫垫肚子,你这样晚上会饿醒的。”

    在她刚要起身时,手腕忽被沈怿轻轻一拽拉回床边,微烫的掌心覆在她腰肢上,沿着后背来回抚摸。

    “阿辞。”他低下头,从鼻尖吻到唇角,淡淡的药香中,嗓音愈渐低哑,“咱们要个孩子吧?”

    虽被亲得满脑子发晕,书辞听了这话,还没忘推开他,皱着眉质疑道:“不是说我还小,不着急的吗?”

    沈怿扬了扬眉,“对,上次是这么说的。”他倒不否认。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都快过去一年了。”沈怿残忍的提醒道,“别忘了,你今年也要十八了……”

    说完便又俯身吻了上来。

    “十、十八很大吗?”书辞在他的唇齿间含糊不清的问道。

    “嗯……”他故意拖长了尾音。

    “嗯是什么意思?”

    她挣扎着想起身。

    “等等,住手!……你先说清楚……”

    后面的话也不知有没有得到回答,帐幔缓缓垂下,夜风里烛火依旧,一轮明月,照得地上清辉一片。

    走在廊上的侍女们正低低私语,沙沙的枝摇叶晃间,有清脆的笑音。

    春分这日,曾经的庄亲王沈冽正式登基即位,将年号改为乾兴。

    而在不少人眼中会争夺皇位的沈怿,居然毫无怨言地被封为了一字并肩王。

    沈冽并未收回军权,五大营仍由他掌控,与当今圣上一同坐镇京师。

    新帝上位,一系列新政开始在朝廷上下推行,沈皓统治下庸庸碌碌的文武百官们终于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一场春雨刚过,大地再吐新绿。

    陈氏在言则逝世一年后,又一次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启程前往庐州祭祖。

    只是这一回,彼此的心境与两年前已全然不同。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归乡的路途上,巍峨的城门越去越远。

    顺天府的大街小巷中,那些市井传言日复一日的翻新,人们乐此不疲的谈论着大江南北,古往今来。

    明玉坊的言家老宅子由于久无人居住,台阶上厚厚的积着一层灰,院里那棵叫不出名字的老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门前有只野猫懒洋洋地趴在那儿小憩。

    繁华的街市上一队锦衣卫行色匆匆,像是才出了案子回来,瞧见那身官府,路上行人无不慌张避让。

    途径巷口时,晏寻忽然而停住脚,偏头朝里看了一眼。

    悠长的小巷内,言家后院的门紧紧闭着,树影斑驳地投在上面,阳光稀稀疏疏。

    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往事,摇头淡淡一笑,随后又招呼着手下朝北镇抚司的方向而行。

    朝阳初升。

    城郊的芒草丛在春雨的滋润下发了疯似的生长,马蹄踏上去,刚刚能没过小腿。

    晨曦中有两人共骑一匹白马,在广袤无垠的草地上悠然漫步。

    “听说掩真道长因为头发的事儿在紫云观里混不下去了,嚷着要收拾行李继续做他的游方道士,真的假的?”

    沈怿将书辞圈在臂弯间,闲闲地信马由缰:“谁知道,这个年纪的人了,总是爱说点气话。”

    书辞窝在他怀中,手指卷着他胸前的发丝把玩,“我娘她们又去庐州了,咱们什么时候也南下走走?我好想到蜀地去喝那边的桂花酒。”

    对于这个问题,他倒是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清明节后吧,这段时间我还有得忙,等五大营整顿好了,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她喜笑颜开地说好,“一言为定。”仰头盯着他时,目光里又带了些许狡黠。

    “我昨天拾掇屋子,猜猜我找到什么了?”

    看到她这副表情,沈怿禁不住想笑:“什么?找到宝了?”

    书辞刻意卖了下关子,颇为神秘地从背后掏出一物来,白银打造的面具反着阳光,明晃晃的刺眼。

    沈怿愣了愣,并没放在心上:“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

    “什么叫‘原来是这个’,好歹你带了那么久呢,对它就没点感情么?口气这么嫌弃。”书辞拿在手里翻看,“其实做工还挺好的,可惜坏掉了……”

    “怎么坏的?”他仿佛想到了一些事,哦了声,“那天晚上闹得太厉害了,一不留神便……”

    话没说完,小腿上就被她狠狠踢了一下,沈怿避之不及,又得稳住马,只好伸手把她腿摁着,笑道:“别闹,当心掉下去。”

    书辞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继续说:“我其实还挺喜欢这个面具的。”

    “你喜欢,那回头再找人做个更好的。”

    “真的?我要和这个一模一样的。”

    “好。”

    “要两个。”

    “行。”

    马儿渐行渐远,春风把漫山遍野的芒草吹得如海浪般奔流不息。

    马背上的言语声在风里逐渐远去,模糊不清。

    遗落在草丛里的银制面具静躺于其中,似诉说着世间的嬉笑怒骂,人生百态。

    迎着朝阳,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正文完)

    面具:不要乱扔垃圾谢谢。

    ←_←大结局也要忍不住吐槽一下……

    终于写完了……

    简直长舒了口气。

    这篇文是真的写得很辛苦,所以感觉大家追得也很辛苦。

    这里向所有支持到现在的读者的大大们说声谢谢。

    这是我写的最认真,最累,最痛苦,也最不满意的一本。

    因为之前的文常被人说剧情不精彩,所以刻意撸了这样一个大纲,但……写出来的内容确实不尽人意。

    尽管后来修修补补,打补丁似的一直在改,但也仍旧没有达到很好的效果。

    这本题材是我之前从没写过的,所以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障碍,几乎第一章 起卡文卡到了结尾。。

    算是我第一本更新如此凌乱的文了,给大家带来了不太好的阅读体验,实在是心有愧疚。

    文章写得并不好,不足之处有很多。

    可实在是太累了……

    我知道这文案估计骗了一波以为是甜宠、种田文、小萌文入坑的读者大大们……

    没想到后期这么玄幻,也许会产生被欺骗的感觉。

    给大家说声对不起……我欺骗了善良的你们……_(:зゝ∠)_

    不过无论如何,完结真好。

    完结真开心。

    感谢大家一路相伴!!感谢大家暖心的支持!!

    然后无以为报的我……还是发红包吧!100个限量版!先到先得!

    以及,番外……

    可能会更得比较慢。

    大家想看什么内容可以提,我努力挑有灵感的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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