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唐秋坐在鲲鹏号的病床旁, 看着苏三七苍白的睡颜, 久久的注视着。

    “快点儿醒吧……”低低的男声中带着点沙哑，蕴含着浓浓的疲惫和黯淡。

    从那天回来至今, 苏三七已经昏迷了半个月的时间。他受的伤颇重，身上多处骨折、冻伤、内脏破损，最严重的是脑袋也被极低的温度冰冻过，虽然很快被恒温设备解冻, 但在就医的时候仍旧有一些细碎的冰晶颗粒在脑血管里游移, 就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并不适合做法粒子撞击手术来把他脑袋里的冰晶撞碎。只能保守的对他的血管采取保温手段，使用人体的体温自然地溶解。

    医生说昏迷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等到大脑中的冰晶差不多溶解完之后，他大概就能清醒。

    ‘团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生物的大脑至今都是宇宙中的最神秘的部分, 病人醒来的话，大脑功能也许会有一部分受损,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坏的可能就是智商下降……’

    宽厚的大手拂过苏三七的脸, 唐秋低低的道：“本来就不聪明, 真变成小傻子怎么办？”

    ………………

    怎么刚醒你就骂我？——苏三七黑线的想，他颤了颤睫毛, 而后慢慢的睁开了眼。

    对于昏迷这半个月，苏三七显然很有话说。

    虽然最后被枝条扫中的的时候他是真的昏迷了，但经过一系列的外伤、内伤治疗, 第二天他就恢复了神志，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抬起哪怕一个小缝，而后他发现不止是自己的眼皮，不管是腿脚还是上肢、脑袋，身上任何一个能被他控制的地方……现在都不归他自己管。

    ——哪怕是自己的大兄弟，任凭他在脑海里无数次的幻想唐秋性感的肉体，心里都已经激动到不要不要的了，大兄弟仍旧死气沉沉，完全不跟以前那么生动活泼。

    他就像是被捆在了黑箱子里的小人，正常的睡觉和清醒。只是没有听觉，没有视觉，唯一能感觉到些安慰的是，他能感受到外界时不时的碰触。

    其中来自于唐秋的最多。一旦他来了，就会握住苏三七的手，偶尔会在他唇上印上一个吻。第一次被偷吻的时候，苏三七内心里简直是抓耳挠腮的激动。

    因为他——他奶奶个爪儿的！究竟是那个王八犊子趁老子昏迷的时候耍流氓！

    他根本就不知道来的是谁？！

    而后忽然有一天，他在小黑屋里‘睡’醒了之后，忽然听到了声音。那是唐秋的，蕴含着让人心碎的哀伤：“你快点醒来吧。不是想知道那天我究竟说了什么吗？等你醒了，我就告诉你。只要你醒来。”

    苏三七的第一反应是唐秋把他的助听器给他带上了。

    于是在后面的几天里他的乐趣就是偷听唐秋偶尔露出来的不可言说内心世界。

    比如——

    “你不是一直在找在大本营里偷袭你的人吗？！醒了之后，我就告诉你。”

    靠——你这么说，傻子也知道是你了！混蛋玩意儿，玩痴汉这一套。

    “想知道为什么当初把你调到H域跟着尤娜吗？”

    不是因为叶夫根尼在哪里，我作为助手就要在哪里吗？

    “因为我怕自己忍不住。”

    咦？

    苏三七在小黑屋里瞪大了双眼。

    “你那时候还没成年，我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时候我的药物后遗症还没好，如果你一直停留在我身边，我怕你下不了床。”

    ……流氓！你才下不了床！

    “只有送你走我才能控制住。实际上，你不知道，你在H域的时候，我都在看着你。”唐秋低沉的嗓音中带着点儿笑意，“……呃，你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控制力有点儿不太强。H域分基地的主脑的防护等级又不是那么高。”

    ——所以你就黑了人家的主脑？！老子就说有一段时间总是觉得有人在偷窥我美好的身体。苏三七简直黑线。

    “当然，后面我就没有那么做了。”唐秋做了补充。

    哦。明白，你病好了。

    “苏晋行邀请你的时候，我其实很紧张。虽然明白你不会去，但我想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呢？你心里如果愿意，只是不能去呢？我很怕你会离开我。”

    嘿嘿……嘿嘿嘿……唐小秋你情话水平还不错嘛。

    “那天在温泉，你有点儿过于诱人。”唐秋的声音里带着些苦恼，“我本来并没有想那样的。”

    你已经那样了！谢谢。苏三七想起那天被唐秋抱在怀里，进行唐爸爸的X教育的情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不是存心让你猜来猜去，只是害怕你承受不了鲲鹏真正的生活？而且，你见过多少人呢？我了解你，你就是一个容易被漂亮的人吸引目光的小混蛋，但等你进入宇宙之后，就会发现越来越多的漂亮的人，毕竟，你就是一个青春期的小朋友……三七，我也不是那么自信。我并不会说很多情话，也不会哄人，占有欲强，并且很忙，没有时间陪你……”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苏三七又翻了一个白眼——虽然听上去老子就像是一个傻乎乎的就知道看脸的没良心小混蛋。但是，不会说情话这点，否定。

    你他娘的要是当初在问老子会不会跟苏晋行走的时候，把以上的话说一遍，而不是问了一堆老子想不想知道之后就把助听器给摘了，老子保证立马扑你怀里哭的稀里哗啦，指天发誓爱你一万年并且绝对不会离开你。

    以及，你那天到底说了啥？！

    ………………

    然后，还没等唐秋把那天究竟说的啥当做内心剖白说出口，苏三七就忽然感觉眼前一亮。这种眼前一亮是一种心态的形容词，通俗点说，就是他感觉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回来了。

    虽然身体沉沉闷闷的，但好得他能睁眼了。唯一遗憾的是，睁眼之前听到的是什么‘小傻子’，而不是‘我爱你’之类的，并且，日后肯定听不着唐秋这么深入的内心剖白了。

    “水……”苏三七发出虚弱的声音。

    唐秋一边给他递了一颗凝水胶囊，一边用手打字：“你现在怎么样？你的助听器坏了，医生说以你目前的状况不适宜装助听器，这段时间，就忍一下吧。”

    咦？

    苏三七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条件反射的去摸自己的耳朵——原本助听器带着的地方空无一物。

    “啊……啊啊啊……”他尝试震动自己的声带，而后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咦咦咦咦咦——？！！！

    我的耳朵，好像好了？！他不确定的再次‘啊啊’了好几声，而后转头看向发出轻微嗡鸣声的仪器。这么细小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三七怔忪在原地。

    唐秋还以为是他再次回到无声的世界中的不适应，眼神中透出些怜惜来，伸手摸了摸他的狗头：“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有。”苏三七点了点头。

    唐秋几乎在他说‘有’的第一时间就按下了床旁边的紧急按钮，医生护士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呼啦啦就冲进来一大堆。

    而后在唐秋和周围人紧张的神情中，苏三七字清了清嗓子，正腔圆的道：“我饿了。”

    唐秋有一瞬间看起来想打他一顿，然而最终他还记得苏三七是一个病人，于是他挑起眉头打字：“等医生给你检查完，你就能吃饭了。”

    于是苏三七就开始了暗无天日的被检查生活。

    “我简直不能相信，他们居然给我做了BFOIH智力测试——那是给傻子用的！”苏三七一边往嘴巴里医用营养剂，一边愤愤不平的道，而后他把营养剂的空袋子扔到一边，“而且，我死里逃生，你就给我吃这个？！”他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唐秋坐在床边，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红色的大字表达了主人的心情：“自己作死的人，没有资格抱怨。”唐秋从刑军那里听来了始末，实际上他认为苏三七答应苏晋行根本就是自己作的。苏晋行不会杀他，他还得拿苏三七换自己想要的。

    苏三七露出一个心虚的表情，他是可以一直拖着，等唐秋回来之后，所有事情都好解决。但，他自己托大，想从苏晋行那里得到更多‘纳塔尔神多叶长生花’的信息，毕竟以后鲲鹏会在这里建立基地，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于是，苏三七麻溜的转移的话题：“那个……我昏迷之后，‘她’怎么样了？”

    唐秋看了他一眼，念在他是一个病人的份上，没有跟他算账。大发慈悲的回答了他的问题：“死了。”

    “死了？你弄死的？！”三七惊讶的挑高了眉头。

    “不是我——别不信。你当时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我没有心思去理他。”唐秋淡淡的道。

    破布娃娃……苏三七抽了抽嘴角，不去理会这个充满了槽点的词语：“那？”

    “苏晋行打断了‘她’的积累，生长未完成，花苞提前枯萎，‘她’没有撑过去。”等鲲鹏再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任何‘她’存在的痕迹了。

    唐秋确定‘她’已经不在了。

    “那鲲鹏这次不是损失很大？”苏三七忍不住露出一个愧疚的神情，这四年，全团的人都白干了。

    唐秋停顿了一下，而后平静的回答：“是啊，白干了。”

    苏三七更愧疚了。

    刑军刚好从外边进来，就听到唐秋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苏三七现在没有助听器，也没遮掩：“你就这么骗他？明知道那东西死了之后，营养都回归山谷，那片地方简直比之前还好。”

    唐秋转过头，淡淡的道：“他就该受点儿教训。”

    低着头装作听不到并且仍旧在愧疚中的苏三七——

    唐小秋，你他奶奶个嘴儿！

    然后，苏三七就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对方他已经完全能听到的事实。他到现在才发现，‘我听不到’这个技能究竟有多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