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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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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妖族已逐至溟水以南,魔族退至琼海以北,从此中原大陆皆为我族领土。四海升平,疆土辽阔,此乃上苍护佑,吾王英明所至。”

    巫劳大祭司立在高台之上,手持一卷律简仰天诵读:

    “神宫奉王令,特此昭告天下,今日起,自大名城以北,至溟水以南,囊括月光城、云中四洲,皆为我族疆域。若有外族来犯,必诛之。妖族虽已臣服,然非我族类,不得越过大名城;不得与人族通婚;不得从事商贾之事;不得对我族子民不敬……若犯此律者,皆由神宫处置。”

    长长的律例,足足念了一个时辰,听得台下的臣民热血沸腾,迦南寺上空回荡起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烟雨楼。二楼。

    花辞却气得抓狂:“这律法一百零八条,条条欺人太甚!”

    小白狐趴在韩青石怀里,双手一摊:“小花花,你就认命吧,咱们的陛下,胸无大志,废材一个,没什么指望了……”

    花辞顺着小白狐的视线一看,立刻气得跺脚:“陛下,您!您还这么开心地吃人族做的桃花糕?!”

    花羽正开心地拿着一块桃花糕往嘴里送,听到花辞这么一说,顿时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人族的桃花糕好吃啊,月光城那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可做不出来这样香香甜甜的桃花糕……”

    花辞气得说不出话来。

    隆重的祭祀仪式结束,按照往年的习俗,接下来便是贵族们三五成群地游湖赏花了。

    迦南寺旁边的明月湖畔,每到初春,草长莺飞,堪称人间胜景。泛舟湖上,温酒小酌,抑或是谈笑风生,尽显京都风雅。

    “那桃花祭当日,阿月便同我一道游湖赏花!”

    “好!”

    那时欣然许诺,如今已物是人非。

    莫名沉重的心情涌上心头,抬头目光所及,灼灼桃花,似能灼伤人眼。

    神官缓步走来:“陛下,游船已备好。”

    文武百官立在岸边,恭迎他上船。

    游船甚是华丽,美景也甚是怡人,但长陵却轻轻摇头:“今日孤王身体不适,便由王兄替孤王,与诸位大臣同乐。”

    长昭还在愣神,巫劳便接话道:“既然陛下身体不适,便由老夫护送陛下回宫。”

    长陵瞥了巫劳一眼,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翻身上马,策马疾行。大批神宫的驱魔师与王宫精兵紧跟其后。

    从迦南寺回王宫,需得经过一片茂密树林。只听见一声细微的鸟叫声,巫劳一挥手,一只紫色飞鸟被击落,掉在了地上。

    巫劳策马几步,与长陵并行,低声道:“此鸟名朱雀,乃妖族之物,前方恐有诈,陛下且留步。”

    话音刚落,无数银箭自森林里射出,咻咻咻地,如雨点般密密麻麻。

    但跟随出宫的这批驱魔师与王宫侍从,皆是精挑细选的精英,眨眼间,便将长陵重重围住,形成密不透风的人墙,驱魔杖在空中飞舞,挥挡来自四面八方射来的银箭。若有人不幸中箭倒下,则立马有人补上这个位置,俨然训练有素,临危不惧。

    一阵凄厉的朱雀鸣叫,只见一群怪鸟黑压压地飞来,那长长的喙与尖锐的爪子,低飞而过,一位侍从的肩膀被抓起一块肉,侍从捂着血肉模糊的肩膀在地上哀嚎……

    怪鸟力气极大,尖锐锋利的爪子,灵活的翅膀,在整片森林里低飞,盘旋,越飞越低,越聚越密,似一张从头天而降的大网,正在慢慢收紧,让猎物无处可逃……

    激战许久,怪鸟源源不断,自远方飞来,而驱魔师和侍从们已耗损大半精力,疲态尽显。长久下去,怕会被困死在阵中。

    巫劳举起驱魔杖,朝前方的怪鸟一挥,几道白光乍现,顿时响起一片哀鸣,怪鸟纷纷击落在地,羽毛纷纷扬扬。趁此机会,一队驱魔师护送长陵策马疾驰。

    策马疾驰途中,隐约感到一股逼人的箭风袭来,长陵偏头一看,一支闪着紫光的长箭直直地朝他射来,眼看就要射进右肩,一片树叶忽地飘来,清脆的一响,那支长箭竟被击落,断成两截,啪地一声掉在了脚下。

    长陵惊诧,却来不及过多思虑,策马疾驰而去。

    立在半山坡上的般若收回弓箭,警惕地环视四周,茂密森林藏身之处众多,她气得摔下弓,对茂密的森林大声道:“何人在此?与其鬼鬼祟祟,倒不如出来一见!”

    朝华眺望远处,见巫劳与剩下的精兵们已冲出怪鸟阵,纷纷策马赶来,便回头对身后的侍从道:

    “巫劳此人,务必杀之。若杀不了,拖也要给我拖住!”

    “诺。”

    只见妖族侍从纷纷点燃火折,扔进丛林。一瞬间,大火熊熊燃烧,阻隔了前去汇合的林荫路。浓烟弥漫里,只听见弓箭声穿梭丛林的声响,中箭倒地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朝华以指触唇,轻吹了下口哨,浓雾乍起,雾中无数乌鸦扑腾着翅膀,黑压压地飞来。

    乌鸦的利爪一伸出,长陵立马翻身下马,驱魔师们将他团团围住,驱魔杖闪着白光,击打着飞来的乌鸦。

    乌鸦锲而不舍,成群结队地扑过来。

    朝华缓缓自半空飞落下来,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狼狈应对的人族驱魔师。

    一位侍从小跑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朝华大人,山脚下发现人族大军。”

    朝华了然点头,随即冷笑:“山脚已布阵,他们是闯不进来的。就算闯进来,也只能替长陵王收尸!”

    般若见那队驱魔师还在顽强抵抗,焦急道:“朝华姐姐,拖太久恐生变,不如我们一起,把长陵王杀了,以绝后患。”

    朝华点点头:“听闻人族的君王之剑,从未拔出。今日我倒要看看那把剑有何特殊之处?!”

    两人皆抽出腰间软剑,左右夹击,将护在长陵周围的驱魔师一一解决掉之后,杀气四溢的长剑直刺而来。

    两股杀气迎面扑来,那匹骏马吓得仰天嘶鸣。

    长陵冷静地立在林荫道上,右手紧紧握着别在腰间的剑鞘。

    眼看两柄长剑离他只有一寸之遥,一团浓雾乍起,一股魔力自浓雾中飞出,将那两柄剑震断,咣当两声折断的剑把纷纷落地。

    朝华与般若被那股强大的魔力逼退几步,踉跄站定。

    般若一看来人,顿时咬牙切齿:“又是你!简直阴魂不散!”

    长陵偏头一看,只见那黑袍青年立在他旁边,许是方才出手太急,黑袍垂落至肩,露出一头银发。

    “阿月?!”

    长陵眉梢露出喜色,但很快又不知想到什么,又克制地不再开口,转而冷淡地看向那两个妖族。

    般若小声道:“朝华姐姐,那半魔从诛魔阵侥幸逃出,定是重伤未愈,你我联手,未必不是他对手。”

    朝华轻轻点头。

    山脚下。发现情况不妙的人族大军速来支援,但谁知妖族占领半山腰,还布下天罗地网,人族军队贸然上山,一时中计,惨叫连连,纷纷逃下山。

    “这……这可如何是好?”白发苍苍的老太傅急得冒冷汗。

    “此山已被妖族布阵,若强行上山,我军将士怕会损伤惨重,倒不如先驻扎在此,商讨对策。”

    大丞相左孟淡定答。

    那位老太傅登时就吹胡子瞪眼:“如今陛下为妖族所困,危在旦夕,身为人臣,本就该为君王赴汤蹈火,又岂能贪生怕死?”

    左孟淡淡一笑:“老太傅为帝王之师,感情深厚,此乃人臣之佳话。我等自愧不如。”

    那位老太傅哼了一声,又转身对乌泱泱的将士慷慨道:“如今陛下围困山中,需得忠勇之士冒死上山,不知哪位将军可领兵担此重任?”

    陈素率先跪地:“陈素愿往!”

    老太傅抚着长长的胡须,点点头,眼神里满是赞赏有加。

    随后陆陆续续的将士们纷纷跪下,此起彼伏地高喊:

    “末将愿往!”

    “末将愿往!”

    “末将愿往!”

    人族大军强行上山,虽不时传来人族的惨叫,但胜在人数庞大,死伤过半,仍还是有人披荆斩棘,浴血奋前。

    立在山坡上俯瞰山脚,鲜血染红大片泥土,傅音拿着暗器,在黑压压的人族大军里,准确地将一个个将军射杀。

    “丹仪少主说,人族尚玉,只需看他们的衣饰便知此人身份,果真不假。”

    只见山脚下,几位被傅音射伤的将军一倒下,立马就有一波士兵围上去,将他们小心翼翼地抬下山。

    “人族那些王公贵族们个个贪生怕死,躲在京都的深宅大院里享乐,平日里可难得见到,没想到今日却有两个敢冒死上山……”

    傅音不屑地说完,右手向上一翻,一枚黑色暗器便直直往下,朝丛林射去。

    茂密的丛林里,陈素正拿着剑劈砍荆棘,忽然看到上空一枚暗器射来,虽不是朝她这个方向,却射向她身边的明湖。

    只听见“嘶”地细微声响,陈素惊诧,扭头问:“没事吧?”

    明湖幽幽答:“有事……”

    陈素快步走过去,明湖抬起右手:“袖子破了……”

    陈素气得瞪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明湖哈哈笑了下,又侧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钉在树干上的两枚暗器。

    这两枚暗器一前一后,皆刻有魔族的黑月印记。第一枚是直射而来,分明是要取他性命;但随后一枚,却魔力更胜,将第一枚打偏,惊险地射穿他的衣袖,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明湖抬头,环视茂密森林。

    山坡上,傅音气得扭头:“你为何挡我暗器?”

    “啊?没有啊……”真真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到丛林里那位身姿修长的蓝衣青年抬头向这眺望,他慌忙扯着傅音,“哎呀,快走,快走,要是被人族发现就不好了……”

    傅音半信半疑,但见人族大军从山脚已经陆续抵达半腰,也就没再想那么多,跟着真真快速飞过森林。

    自森林上空,茂密树枝掩映之中飞过,真真往下一看,那位蓝衣青年风姿翩翩,在乌泱泱的人族大军里甚是显眼。

    除了公子,这世间也就他好看些。

    若是就这么死了,那就太可惜了。

    暂且留他一命。

    颜控的真真如此想。

    ☆、决裂(1)

    夜幕低垂。

    为了庆祝一年一度最为隆重的桃花祭,京都长街灯火通明,百姓们纷纷上街,三五成群地赏花灯,灯猜谜,看杂耍,十分热闹。

    明府。

    长昭眼巴巴地守在厨房,见徐大娘端出一锅刚出炉的、香气四溢的桃花糕,他立马迫不及待地凑过去使劲闻了闻,啊啊啊,好香!

    窗外忽然一声巨响,长昭抬头一看,只见夜空里烟花漫天,远远地似乎还能听到府外传来的欢笑声。

    桃花祭燃放烟花,此乃与民同乐之举,每年王宫必定会花重金征召各地工匠,潜心研究烟花之术,今年工匠们技艺更为精进,那烟花绚烂无比,映得夜空如晚霞般,与京都长长的花灯街相辉映,不得不让人感慨这盛世之景。

    明湖坐在屋顶之上,抱着一个酒坛,却丝毫没有半点节庆欢喜,反而带着淡淡愁绪:“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往后的桃花祭还能像今日这般欢喜吗?”

    “话虽如此,但我相信事在人为,如今我朝君王勤政,臣民一心,何来衰败之迹?”立在他身边的陈素不解。

    明湖想起昨日进宫询问驱魔令一事,长陵淡淡道:“驱魔令虽然不是我下的,但也是我的意思。”

    “为何?”

    “为了江山社稷。”

    “因为之前的京都异象?还是因为他的魔族身份?”明湖一向亲和,此时却难得的露出与他教养不符的冷笑,“长陵,谁都可以辜负他,唯独你不可以。”

    长陵目光微闪,却仍旧无动于衷,维持着那副高高在上、冷淡高贵的帝王之姿。

    最后这场对话不欢而散。

    明湖微微叹气,又仰头看着天边那轮圆月,忽然开口道:“陈将军觉得今夜的月色如何?”

    陈素抬头:“明月无暇,美不胜收。”

    明湖意味深长地回道:“再美,也终究是离我们太远,凡人妄想摘月,最后只会从高处摔下来,性命堪忧。倒不如敬而远观,方能安好。”

    陈素起先还未听懂明湖话里的深意,细细一琢磨,才震惊地看着他。

    此时,天边开始第二波燃放,砰砰砰地,一束一束地炸开,烟花漫天。

    王宫。

    长陵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一股冷风袭来,他抬头一看,自己竟无意识地走到偏殿门口了。

    这座偏殿是齐冷月十五岁那年,为人族赢得战功,先皇赏赐给他的。

    那时齐冷月听到赏赐,却一点也不高兴,还委屈地趴在他寝宫里,抱着他的枕头可怜兮兮地喊道:

    “我不要这赏赐,阿陵你去帮我说说,我觉得这儿挺好的,我就想呆这儿……”

    先皇夏衍帝能留他一命,已是顾念胞妹之情,又岂会让自己的儿子再与这半魔走太近呢?

    说了也是没用的,而且说什么理由呢?

    但父皇的旨意,他若不遵旨,少不了又会被那帮大臣记恨。

    好说歹说,齐冷月就是不肯走,最后长陵没办法,哄他说:“你先去那偏殿呆着,以后再回来,好吗?”

    齐冷月立刻笑逐颜开。

    长陵抬头仰望夜色下的偏殿,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少年当年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却又笑嘻嘻地跑进偏殿的模样。

    今日在回宫的丛林里,朝华与般若原本布下杀局,谁知中途被齐冷月搅局,终究敌不过,继而仓皇逃走。

    长陵很想问他诛魔阵伤势如何,在哪落脚,在外待得习惯吗,但抬头一看到那双暗红的眼眸,又立刻克制住了,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见他神色冷漠,齐冷月十分难过:“我做错什么了吗?”

    长陵沉默片刻,低声道:“这世间所谓的对与错,皆因立场不同。你没错,阿月,只是人族已经容不下你了。”

    “那你要我吗?”

    长陵紧紧抿着唇,许久不答。

    树林寂静,然而冷风刮过,吹拂飘动的树叶如同两人内心激烈翻滚的情绪。

    过了会儿,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族军队的脚步声。

    长陵咬着唇,低声叹道:“快走吧,阿月。”

    人族大军的脚步愈进,齐冷月却岿然不动,长陵心里着急,脸上却又故作镇静,冷冷道:

    “我命令你,立刻给我消失!”

    那双红眸最后看了他一眼,但眼神里的悲伤令他心神一震。

    对不起,阿月。

    长陵立在偏殿门口,想对他说的这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夜空烟花漫天,整个王宫欢天喜地。

    一位神官缓步踱来:“陛下,御膳房已将桃花糕做好了……”

    桃花糕?已经不需要了。

    长陵心里闪过一丝刺痛,又立刻冷漠地看向偏殿:“叫侍卫把它封了,任何人不得进入……”

    ☆、决裂(2)

    桃花祭一过,京都局势又即刻紧张了起来,神宫有令,全城戒严,搜捕妖族余党,驱魔师和禁军挨家挨户地彻查,并发布神令:百姓举报者有重赏。

    这下妖族无处藏身,只见长街上,十几个病怏怏的妖族被驱魔师们捆绑着,一边垂着头跟在后面一边忍着时不时地踢打辱骂。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哎哟,听说桃花祭那日竟敢行刺我朝陛下,按我说这帮妖族就该千刀万剐……”

    “没想到京都藏着这么多妖族啊!”

    “嘿嘿我赶紧去找找看,找到了可是有重赏。”

    ……

    三日之内,神宫竟一下抓捕了数千妖族,这些妖族数年前就偷潜入都,有些仍在做些偷鸡摸狗对人族不利之事,有些却已和人族无异,过着普通百姓的寻常日子。

    但如今身份敏感,管你何种目的藏于京都,只要是妖族就会被抓起来,并且神宫放话,逮捕的妖族于明日摘星台下斩杀,以儆效尤。

    茂密丛林,岩洞里。

    般若急道:“姐姐,这是个陷阱,抓我们的族人是假,引我们出来一网打尽才是真,朝华姐姐可千万别中计!”

    “就算是陷阱我也得去,”朝华脸色凝重,又温柔地望着般若,“般若,远在西南的族人也在看着呢,若我们身在京都,却因贪生怕死,而不前去营救,日后如何有颜面回雪山?”

    般若哽咽道:“那我也跟姐姐一块去!”

    朝华摇摇头:“我此番前去,凶多吉少,只交代给你一个最为重要之事,”说着,看向岩洞里仍在昏迷不醒的韩青山,“青山大人身受重伤,至今仍未苏醒。我询问过巫医,怕是只有琼海玉方能治愈。待我走后,还请般若妹妹好生照顾,寻个藏身之处,等风波平息,再前去琼海。只要青山大人还在,妖族复兴便指日可待。”

    般若泣道:“朝华姐姐放心,我定不惜一切,也要护青山大人周全。”

    朝华面向西南,郑重地、诀别似地跪地三拜;眼含热泪,又远远望了韩青山一眼,跪下,朝他三拜:

    今日一别,愿青山大人一世安康,得偿所愿。

    般若在她身后泣不成声,朝华却决然地持剑走出岩洞。

    那年她还是只小朱雀,被青石领主驯养教化成暗卫,并送给了自己的弟弟。

    它至今记得那个孤独地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少年惊喜地捧着它,抬头问那个别有用心的兄长:“哥哥,它好小哦。”

    “你要嫌小,我再给你换一只。”

    “不不不,就它吧,我喜欢她的羽毛。”小少年没有玩伴,孤零零的一个,生怕这个被收走,慌忙问道,“哥哥,它有名字吗?”

    “啧啧,一只玩耍的小玩意儿而已,还取什么名?”

    “不不不,我要给它取名,它的羽毛就跟晨光里的云霞一样,我叫它朝华。我真的特别喜欢它的羽毛。”小少年又低低地重复了这一句。

    很久之后,朝华看到了宫殿里那位羽毛缤纷的朱雀王子花羽,才知道何为爱屋及乌。

    那时小少年脸上带疤,在一众美丽的族人中实属异类,遭人嫌弃。他总是捧着它,神情落寞,自言自语:“我真的很丑,怪不得他不喜欢……”

    朝华很想跳起来回答:不丑啊,一点也不丑!

    但它还未化人形,无法开口说话,只能轻轻啄着他的掌心,以示安慰。

    再后来,朱雀陪着少年每日刻苦研习法术,练至深夜也不歇息,终有所成。

    族人都说,有韩青氏两位公子,能护我族百年安宁。

    然而人魔之战,妖族内部分成了两派,一派以青石领主为首,说魔族虽强大,魔王叶蛟却无侵扰我族之野心,理应助魔族一臂之力;另一派以韩青氏家主为首,言道魔族强大,实属一大隐患,当联合人族将之剿灭。

    最后青石领主背叛妖族,韩青氏家主命小儿子捉拿叛臣。

    青石领主乃百年不世出的“雪狐”,原本可轻而易举地躲开剿杀,但没想到最后关键时刻,被自己驯养的朱雀暗卫致命一击。

    青石领主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而当年那位少年,取而代之,成为了朱雀王子身边的近臣。

    再后来,韩青氏家主勾结人族,私下瓜分魔族领土被少年发现,父亲狠下杀手,却反倒是失足坠入悬崖。

    世人都说他弑父囚兄,残忍至极,但他却为了维护父兄声誉,默默背负这一骂名,始终不曾辩解过半句。

    那天举行盛大的领主加冕仪式,朝华看着那位少年一步步走进宫殿,接受族人的欢呼和鲜花,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难以言语的欢喜:

    你们只能看着他风光无限,而我却陪着他一路披荆斩棘。

    ☆、决裂(3)

    摘星台下,数千妖族被绑着跪在地上,哭成一片。

    在他们对面,高高的摘星台上,一排排禁军手持弓箭,正齐刷刷地对准他们,只待一声令下,即可万箭攒心。

    即将死亡的恐惧让这些妖族们跪地哀嚎,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妇,也有紧紧抱着娘亲的稚童,还有些泪眼模糊地与亲人对视,紧握彼此双手,无声告别,场面凄凉无比。

    只有一个幼女却睁着懵懂的眼睛,似乎还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就是小梨。

    哥哥嘱咐过她不要乱跑,结果她贪玩,捉蝴蝶捉啊捉,跑出来竹林,被一列禁军抓来了此处。

    “时辰已到!”

    神官刚喊了一句,从宫墙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朝华带着几十位妖族精锐厮杀了好一会儿,穿过层层禁军防守,闯进了神宫。

    林辞立在巫劳身后道:“师父,那日行刺陛下,也有这妖女的一份。”

    巫劳微微颔首:“你可布置好了?”

    林辞点头:“驱魔师已布阵,他们插翅难飞。”

    台下厮杀惨烈,面对数十位驱魔师的围攻,眼看朝华已支撑不住,妖族颓势尽显。而就在这时,一道魔气冲破紧闭的殿门,连带着数十位驱魔师被魔气卷着砸到石柱上,又滚落下来。

    巫劳目光一凛:“既然这半魔也来了,今日便一道解决。”

    混在妖族里的小梨抬头一看,惊喜唤道:“月哥哥!月哥哥我在这儿!”

    齐冷月抬头,望了不远处摘星台上那位浅白龙纹的年轻帝王一眼,又拔出背在后背上的斩妖剑。

    “之前一直用它斩妖降魔的,今日我倒想试试杀起人来快不快?”

    齐冷月勾起嘴角,露出邪气又放肆的笑容来,围着他的驱魔师顿时后退了几步,竟踌躇着无人敢上前。

    摘星台上的林辞转身就要下去,巫劳却叫住了他:“你不是他对手,且留在这保护陛下,老夫下去会会这半魔。”

    听闻半魔来袭,禁军们纷纷前来支援,只见摘星台下厮杀惨烈,鲜血漫天散下,纷纷扬扬地落了齐冷月一身,再配上红眸银发,更显得诡异可怕。

    一道魔气擦着长陵的发丝而过,将摘星台的黑底龙纹战旗咔嚓一声劈裂,那象征着人族的战旗倒了下来。

    长陵微微皱眉,目光转冷。

    明府。

    长昭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阿月进宫要杀长陵弟弟了,明湖你快去救命啊!”

    明湖冷冷斥他:“说准确点!”

    长昭吓得一愣,委屈地瞅他:“阿、阿月进宫了,是不是杀长陵弟弟我不知道,我只听说摘星台下死了好多人,宫中的驱魔师和禁军都去了……”

    明湖出府,上马疾驰进王宫,一路竟无侍卫阻拦,心里更是一紧,以那半魔法力,就是宫中所有驱魔师都去,也是不够他杀的。

    只希望还来得及……

    明湖策马刚进神宫,便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被魔气侵蚀地脸色发黑,还有些还在轻轻抽搐,却也离死期不远了。

    一路尸首遍地,血染了整个宫殿,沿着血渍一路往前,来到摘星台下,只见巫劳被魔气一掌击飞,摔在地上,鲜血自他嘴角溢出。

    明湖一看摘星台上那位目光冷漠的年轻帝王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君王剑。他眼皮一跳,立刻飞上去:

    “阿陵,你要做什么?”

    “想要阻止他杀更多人,唯有此剑。”

    长陵低声说着,立刻飞了下去。

    摘星台下,巫劳趴在地下,眼看着那半魔朝他走来,心道吾命休矣。却没想到长陵飞落在他面前,提着君王剑,与那半魔对峙。

    齐冷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让开。”

    长陵扬起手中的君王剑,齐冷月右手魔气开始凝聚……

    一道划破天际的白光闪过,刺得人纷纷以手遮目,待白光过后,君王剑落下,只见半空中鲜血溅起,齐冷月噗哧一声半跪在地上……

    摘星台上的明湖看得一声叹息:

    他能毫不留情地挥斩君王剑,你又何必舍不得出那魔力呢?

    “月哥哥!”小梨见他倒下,惊慌大喊。

    齐冷月这才醒悟,还有一个等着他救。

    他想挣扎着起来,那把君王剑却抵在他脖子上,随即闻讯赶来的驱魔师天网一撒,他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巫劳瞥了他一眼,又转向长陵:“陛下,那帮妖族余孽也该处理了。”

    齐冷月抬头,目光竟带着恳求:“阿陵!”

    长陵环顾四周,见地上躺着无数的驱魔师和禁军尸首,顿时怒气横生,冷冷道:“放箭!”

    只见摘星台上严阵以待的禁军们拉弓射箭,弓箭如雨点般射下,那被绑着的数千名妖族惨叫声此起彼伏,悉数中箭倒下。

    齐冷月看到混在妖族中间的小梨惊慌地叫了一句“月哥哥”,便被弓箭射中腰部,含泪地睁着大眼睛倒下……

    齐冷月愤怒又带着恨意地看着长陵,低低地、咬牙道:“夏、长、陵……”

    这场差点被血洗神宫的厮杀终于平息。

    此时,摘星台下尸首遍地,有被魔气侵蚀的驱魔师和禁军,也有死状惨烈身上插满弓箭的妖族。

    风,寂静地刮来,轻轻一呼吸,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朝华躺在地上,腹部插着几支尖锐的羽箭,还在汩汩冒着血,然而她并不感到疼痛,反而心里记挂着另一个忧愁:

    青山大人,朝华死了,谁陪您继续走下去呢?

    ☆、决裂(4)

    次日。朝堂。

    听闻半魔已被关押在天牢,群臣先是互相贺喜,又接着纷纷上奏要求斩杀,以防节外生枝。

    “各位大人所言极是,”巫劳立在朝堂之下,对长陵道,“魔族已在暗处蠢蠢欲动,早日处决,以防魔族旧部搅局,又能让魔族有所忌惮,此事事不宜迟。”

    长陵立在帝王之位上,垂眼沉默不语。

    巫劳立刻跪下,深深长拜:“此乃神灵之意,请陛下即可下旨。”

    “请陛下下旨!”朝臣纷纷跟着跪拜附议。

    长陵闭上眼,平复着心里的激烈情绪,许久才缓缓睁开,冷冷道:“传王令,明日午时,迦南寺祭台,处决齐冷月!”

    一回到寝宫,明湖就不顾神官阻拦,尾随其后闯了进来。

    明湖第一次如此凝重严肃,盯着长陵,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漠的气息:“为什么这么做?”

    长陵淡淡回答:“为了江山社稷。”

    又是江山社稷?!

    明湖气极反笑:“长陵陛下,你别忘了,当年这江山社稷,是谁随你一起打下来的!”

    听说了朝堂之事,长昭也匆忙赶来,看到明湖气冲冲的出来,他吓了一跳,又跑进去:“长陵弟弟,你真的要杀阿月吗?为什么杀他?不要杀他啊!杀了他你会后悔的……”

    长陵冷冷地瞥他一眼:“出去!”

    长昭被那冷漠的眼神吓到了。

    他怔怔地,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不明白,长陵弟弟怎么变成这样了。

    一定是巫劳那老头惹的祸!一定又是巫劳!

    他握着拳头,气势汹汹地跑去摘星台质问:“为什么杀阿月?”

    巫劳却淡淡答:“我朝密律,此乃天机,天机唯祭司与帝王方可参晓,恕老夫无可奉告。只敬告长昭王一句:恶魔不死,我朝难安。”

    “胡说八道!”长昭张红着脸骂道,“阿月跟着我们这么久,还和我们一起征讨妖族,要没有阿月,我们才难安呢!一定是你!是你妖言惑众!你唆使长陵弟弟杀阿月,你这个……”

    长昭骂到最后,竟差点哭了起来。

    呜呜呜,阿月死了,就真的没人和我抢桃花糕了……

    长陵弟弟怎么这么狠心啊?

    夜色深沉。

    一抹身影刚出府们,就被明湖叫住:“陈将军!”

    蒙面女子见身份被识破,于是干脆地扯下纱巾:“明湖君,你拦不住我的。”

    明湖笑了:“西南第一女将,我自然是拦不住的。只是你去了也没用,他不会跟你走的,况且……”明湖又微微蹙眉道,“若你身份被人识破,可曾想过会给西南陈氏一族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陈素失落地低声道:“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吗?”又忽然怀着一丝希望地抬头道,“我们可以一起进宫劝谏陛下,有可能会有转机……”

    明湖摇摇头:“陛下在朝堂之上当着众臣下这个旨意,一点退路也不留给自己,想必是下定了决心,谁也无法更改。”

    陈素低声喃道:“我不曾想过陛下,竟会如此……”

    最后那“绝情”二字,作为忠君之臣,却终究还是不忍说出口。

    劝别陈素,明湖却还是去了一趟天牢。

    君王剑是魔族利刃,一剑下去,伤口是永远都愈合不了的。

    齐冷月被吊着,腰间的伤口狰狞,不断渗出鲜血,整个人因为失血过多,显得了无生气,明湖心里一阵难受,虽然明知答案,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阿月,如果现在放你走,你会离开吗?”

    齐冷月缓缓抬头,消沉地、自暴自弃地低声笑道:“他若要我死,我又何必活着碍他眼?”

    “他说因为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齐冷月竟缓缓笑出来声,轻轻一笑,便牵扯到腰间的伤口,疼得他微微皱眉。

    然而他终究没有吭声,只咬牙默默忍受。

    见他这副凄惨模样,明湖竟有点晃神。

    他想起年幼时,四人一起在皇家书院里玩笑打闹,年少时一起收复人族十六洲,后来与齐冷月一起镇守大名城,再后来便是征讨月光城的艰辛之旅……

    一起在王宫长大,一起并肩作战,一起患难与共,每年的桃花祭从来都是一起,在王宫的屋顶上看烟花、抢桃花糕、喝酒……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往事一幕一幕地,想想就觉得十分痛心,他想夏长陵究竟是如何铁石心肠才能下得了这个决定?

    明湖转身,背对着他,微微仰着头,拼命眨眼让细碎的泪花收回去,然而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我……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身后的人静默了许久,才低低地回答:“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明湖泪水汹涌而出,他再也忍不住了,气冲冲地离开天牢,一路直往寝宫方向。

    守在殿外的神官阻拦道:“明湖大人,陛下已就寝,若有要事,还请明日再来。”

    踏马的还能睡得着?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明湖一把踹开神官,又踹开宫门,只见长陵立在窗边,也不知在想什么,见明湖进来,偏头看着他。

    明湖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长陵听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下,脸上却是平静如常。只见他摇摇头,背对着明湖,淡淡道:“你回去吧,我不会去的。”

    “夏、长、陵!”明湖大怒,揪住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甚么?你要杀阿月,你要杀掉那个一直陪着你的阿月啊!”

    他几乎是声泪俱下,然而长陵却神色未变:“我很清醒。”

    明湖见他仍旧无动于衷,松开手,带着恨意地看着他:“你会后悔的。”

    长陵沉默地看着他。

    “你真的……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明湖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为他兄弟,为他自己,也为夏长陵。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决裂(5)

    处决那日,明湖不曾前去送行。

    他怕自己一去,就会控制不住跑上去救人。

    但救一个连活着都不愿意了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长昭趴在桌子上,一边呜呜哭着,一边啃着桃花糕,眼泪鼻涕流了下来,也不管,只边哭边吃,吃到一半,又忍不住抹眼泪,实在是难看之极。

    明湖此时心情已归于平静,他端了一杯酒,洒在后院的一株桃树下,低声叹道:“阿月,愿你来世,勿生在这无情的帝王家。”

    陈素看着他,忽然开口:“我想过几日便回西南,你要与我一道走吗?”

    明湖摇头,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笑意:“我们的巫劳大人,是不会让你我都回去的。”

    陈氏一族,数代镇守西南,根基已稳,威名赫赫,没个把柄留在京都,朝堂如何安稳放心?

    帝王家,再有情有义,终究还是帝王家。

    当年人魔之战,四大家族立下战功,明侯战死,他的义弟陈遥几次上表请求将义兄遗孤带回西南抚育,但先帝夏衍帝始终不肯答应,最后还打着“安抚明侯遗孤”的旗号将他接入王宫,但谁说又不是为了牵制住远在西南,朝堂鞭长莫及的陈氏大族呢?

    以往,明湖还信誓旦旦长陵会顾念旧情,不会像他父王那样,但如今连齐冷月都能处死,为了江山社稷,夏长陵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何况,还有那个忠心耿耿,一心为夏氏王朝的祭司大人呢?

    这日,据说京都百姓为庆祝恶魔被除,纷纷上街,游湖赏花,一派喜气。

    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的慷慨激昂:“就说今日迦南寺,那可是黑压压的人头,全是来看那恶魔处死的百姓,只见驱魔师和禁军押着他跪下,大祭司巫劳大人立在祭台上,手一挥,那侩子手手起刀落,喀地一声,人头落地,恶魔一死,我京都从此太平……”

    坐着听书的人纷纷鼓掌叫好,议论纷纷:

    “恶魔终于死了,害得前段时间人心惶惶的……”

    “这是报应,按我朝律法,半魔早就该处决的,是先帝和当今陛下仁慈,才让他苟延残喘……”

    “嘿嘿,今晚终于可以出门吃花酒了……”

    “小心你娘子知道了揍你!”

    夜幕降临。

    被贴了封条的偏殿死一般的寂静,悄无声息地,就如同他的主人。

    巫劳立在他身后,淡淡道:“陛下也不必太过伤神,恶魔已死,他体内的魔王印也就永久被封印,魔族旧部永远也找不到。”

    长陵抬头看着偏殿,惊讶于自己竟如此平静。

    “如今魔族威胁已除,接下来该是考虑后宫一事,”巫劳又道,“老夫听闻陈将军不日将启程回西南,倒不如择了良辰吉日,举行立后大典,也让黎民百姓普天同庆。”

    长陵只淡淡一笑:“巫劳大人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无所谓的语气,让巫劳微微一怔,随即想到陛下难得开口答应,就算语气里没一点欣喜的意思,巫劳还是回神宫开始着手操办了。

    寝宫。长陵取下腰间的琼海玉,郑重地将它放进了一个盒子里,然后将它藏在了永不见天日的暗格里。

    再见了,阿月。

    次日,巫劳就在朝堂宣布:“今有陈氏之女,生于寅申,值紫微天府同宫,乃母仪天下之兆。神宫奉王令,特此昭告天下,择吉日,行封后大典。”

    此令一出,大臣们纷纷赞同:

    “陛下的后宫早该着手填充了!礼部大人也太失职了……”

    “礼部大人,除了这王后,其他的也赶紧从民间选些良家女子进来呀!”

    “老臣有一女,年方十六,温良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礼部大人改天过来看看?”

    一散朝,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礼部大人忽然被百官们热情地包围,大臣们纷纷建言献策。

    明府。

    明湖没去上早朝,但也听闻了立后一事,他微微蹙眉,对陈素道:“你若不愿,我自有办法让陛下毁了这门亲事。”

    陈素却摇摇头,微微笑道:“一国之母,此等荣耀,谁会拒绝呢?再说了,家母十分想念明湖君,兄长也一直念叨着京都的桃花酒,明湖君此次回西南,定要多带些回去。”

    明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陈素又收敛笑容,低低道:“生在世家大族,姻缘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我早就明白。明湖君不必介怀。”

    那人已死。

    许配给谁都无所谓了,而且,如果能换来明湖的自由之身,那也算是值了。

    ☆、决裂(6)

    立后大典在迦南寺的祭台之上举行,十分隆重,京都百姓纷纷捧着桃花糕和点心上街,欢喜庆祝。

    那日夜晚,烟花漫天,京都上空绚烂无比。

    巫劳立在神宫高楼上,远眺京都灯火通明的长街,如释重负:“恶魔已死,总算了却老夫一桩心病,如今陛下又肯广纳后宫,真乃太平盛世,万民之福。”

    “这盛世,自然也有师父您的功劳。”林辞立在身后接话道。

    巫劳失笑,却不再接话。

    王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寝宫。

    长陵身着红色龙纹华服,挑开盖在王后头上的喜帕,只见陈素端坐在床榻上,凤冠霞帔,身姿曼妙,面容美丽。

    长陵垂下眼,坐在她身侧,倾身就要吻她,然而还未触碰到她脸,便又偏过头去。

    “抱歉……”长陵站起来,低声道。

    陈素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神色憔悴,脸色竟有些惨白,原本还在生他气,此时却又心软了下来。

    “为何道歉?”陈素问道。

    长陵踱至窗边,淡淡道:“孤王需要一位王后,或许接下来还会有诸多的嫔妃,这是君王的需要,并非我个人意愿。陈将军日后恐怕得受些委屈了……”

    陈素回答,语气仍旧铿锵有力:“既入帝王家,便已有心理准备,陛下不必介怀。”

    长陵只轻轻点头,便离开了寝宫。

    陈素不知他去了哪里,只知大婚之夜,她独自睡在床榻上,直至天明。

    次日。

    明湖便上书请求回封地大名城。

    他原本就被赐封为大名城城主,此举合情合理,也找不出理由拒绝。

    离开那日,京都的桃花已谢。

    “你终究还是选择不原谅我。”

    “除非他活过来,否则,我至死都不会。”

    明湖潇洒地翻身上马,语气却是十分决绝。

    长陵沉默地看着他,竟一时不言。

    只有从远处跑来的长昭呜呜直哭。

    阿月死了,明湖走了,长陵弟弟……长陵弟弟又变得冷漠了很多,他越来越觉得宫中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无趣寂寞。

    但明湖看着性子淡然,实际上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他要走,是谁都留不住的。

    长昭只能含着泪,委屈地、眼巴巴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京都?”

    明湖轻轻瞥了长陵一眼,又转而笑道:“看我心情。”

    “下次桃花祭回来吗?我不跟你抢桃花糕了,”长昭絮絮叨叨地,“我真的不跟你抢了,全给你吃,我还给你多征集几个厉害的厨娘回来,在王宫专门做给你吃……”

    原本心情还挺平静,被这小子念叨着,忽然又有点伤感了。

    明湖笑而不语。

    没得到他的肯定回复,长昭又伤心了。

    浩浩荡荡的精兵护送明湖离开了京都,也连带着京都闺阁女子纷纷依依不舍,上街含泪相送,整条街哭成一片。

    出了春谷关,明湖勒住缰绳,回头遥遥地看了京都一眼,又毫不留情地策马疾飞。

    高高的京都城墙之上,屹立着一个身影,在斜阳余辉中,更显得形单影只,让人见了更感凄凉。

    长陵目光眺望着那逐渐远去的影子,蓦然想起当年他父王说的话:

    高处不胜寒,帝王位,从来是孤独的。

    长陵微微垂下眼眸,淡淡地自嘲道:

    终究……只剩我一人了。

    ☆、□□

    夜色里,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自京都城门离开。

    真真坐在马车外面,愤愤不平:“凭什么叫我赶车?我长得这么好看,像是赶车的人吗?那帮守城的侍卫居然放行了,真是瞎了眼了……”

    同在赶车的傅音回答:“放行是因为少主的出城令,根本就不是因为你这张脸。”

    “哎哟,我就说说,你这么严肃干嘛,”真真委屈地瞪她,又扭头对着马车里的人问道,“喂,你那个出城令在哪弄的?我也偷着来玩玩……”

    丹仪掀起车帘,将那个出城令随手扔了出去。

    真真本来还觉得可惜,又转念一想,他们要回□□了,自然用不到这玩意儿了。

    是的,他们要回恶/魔/岛了,因为马车里躺着一个快要死了的伤患,公子说只有恶/魔/岛上的药草才能救得了他。

    暮春的山野,夜寒露重。马车却轱辘轱辘地仍旧前行,毫不停歇。

    真真爬进马车里想闭眼眯会儿,看到那个虽然上药包扎却仍在不断渗出血迹的伤口,啧啧道:“公子,这君王剑真那么厉害?连您的药草都止不住……”

    夜凤一边淡定地更换药草,一边又忍不住蹙眉:“君王剑在人族继承了数百年,虽是君王所用,但淬剑之法却十分阴邪,需得每日用最毒的蛇血拭剑。魔族一旦受此剑伤,体内的魔气被打散,无法凝聚,伤口无法愈合,最终会失血过多而死。”

    真真叹道:“哎哟喂,又是诛魔阵,又是君王剑的,这还没死成?也算他命大。”

    守在一旁一直不肯休息的小桃听了,立刻又哭了出来。

    真真被他哭得心烦:“小妖怪,你再哭,再哭我就把你扔下去噢。”

    小桃哭得更凄惨了。

    丹仪卷着书轴,不满地斜瞥他一眼:“你再吓他一句试试?”

    吓他怎么了?

    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我还怕了你啊?

    真真内心呵呵呵,但看到丹仪那双似乎暗藏着无数计谋的漆黑眼眸,他选择默默地靠在了夜凤身边……

    由于京都严苛的搜捕妖族行动,这天夜晚还有两拨人马同样离开京都。

    一波是般若带着剩下来的为数不多两三位妖族护送着昏迷的韩青山前往琼海。前些日子她都一直躲在大丞相左孟的床榻上,与之翻云覆雨,迷得那位老臣神魂颠倒,更是变着花样折腾得她下不来床。

    而那位老臣不知道,自己床底下,还藏着一位妖族。

    另一波是游手好闲的花羽陛下。

    听说琼海玉乃世间珍品,他又临时起意要去琼海找玉。

    小朱雀花辞一边吃着桃花糕一边问他:“陛下,您不找小情人啦?”

    “找啊,我四处逛逛,万一他就在琼海呢是吧?”花羽说着,扭头又问,“人族的桃花糕好吃吧?”

    ‘好吃!”

    小白狐窝在韩青石怀里,小声问道:“领主大人,我们也去琼海吗?”

    韩青石眨着狐狸眼,微微一笑:“我那个好弟弟中了你的狐毒,他若没死,就需得琼海玉方能苏醒,你说我还能让他活着吗?”

    小白狐立刻点头:“不能!”

    ☆、第 64 章

    琼海边,渡船而去,有个神秘的岛屿—恶/魔/岛。

    然而人族不敢轻易渡船,听闻岛屿附近设了魔族阵法,一旦靠近,法术不济者,会死得凄惨。

    经常有听到不少渔夫,误入恶/魔/岛附近,被魔气侵入痛苦死去的哀嚎,还时不时地海面上漂浮着一具具死状惨烈的人族尸体。

    自此,人族敬而远之,都说恶/魔/岛是一座充满邪气和不详之岛。

    然而事实上,恶/魔/岛却树木郁郁葱葱,蝴蝶漫天飞舞、到处都能闻到花香。

    “哪是什么恶/魔/岛,根本就是神仙岛啊,那帮愚蠢的人类!”真真一边随手揪了一朵花把玩一边得意洋洋。

    小桃刚一上岛,也大吃一惊。

    特别是各种美味的鱼汤,让他吃得特别过瘾。

    恶/魔/岛还有一位医术了得的魔女铃兰。这位魔女不仅长得美,脾气还很暴躁。

    她一听说有个快要死了的伤患回岛了,立刻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眼睛一瞅,顿时惊叫:

    “哎呦,确实快要死了,他身体的血都快流光了,哪来的魔族啊?这么招人族嫉恨,连君王剑都使上了?!”

    躺在马车里的青年面无血色,悄无声息,如同死去一般,只有那腰间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

    夜凤淡淡道:“他叫夜月。”

    夜……月?

    前来迎接的诸位魔族们纷纷诧异,面面相觑:

    被冠以夜氏,定是魔族王室一族,身份自然非比寻常。

    铃兰独自居住在竹林里,几座竹屋相连,倒也幽静。

    小桃跟着她,采着药材,悉心照料,终于在数月之后,躺在床榻上的青年悠悠转醒。

    铃兰惊喜大叫:“夜月,你醒了?”

    见他毫无反应,铃兰还以为自己叫错名字了,疑惑地眨了眨眼:“我没记错啊,夜凤公子说你叫夜月,夜凤公子你该认识吧?”

    青年仍旧睁着那双暗红的眼眸,毫无动静。

    这时小桃又惊又喜,最后竟不敢相信似的,怯生生地走到床榻边一看,见他真的醒了,立刻跪倒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这几个月惶恐难过一下子全宣泄了出来:

    “月哥哥!月哥哥!”

    一看到小桃,青年立刻想起小梨含泪中箭倒下的那一幕,又想到那人冷漠地挥着君王剑,心里一阵刺痛,他暗暗自嘲道:

    齐冷月已经被他杀死了,现在活下来的,叫什么都无所谓。

    青年醒了,这原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然而小桃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发现月哥哥跟往常不一样了,跟变了个人似的。往常的月哥哥笑容明亮,会跟他们玩闹,但现在的月哥哥……已经一个月不曾开口说话了。

    更让他担心的是,铃兰姐姐说过,月哥哥的伤还没痊愈,不能喝酒,但现在月哥哥除了喝酒,似乎对其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琼海镇是边陲小镇,因为靠海,水产丰富,倒也是繁华。

    小桃默默地跟在青年身后,青年进了一家酒楼,点了好几坛酒,仰头就开始喝起来。

    隔壁一桌几位男人开始说起来:

    “我大哥刚从京都回来,你猜他遇上什么好事了?陛下大婚,立后大典,整个京都百姓都捧着桃花糕上街庆祝,那场面……啧啧,我们这种小地方一辈子也见不到。”

    “这种大事,我早就听说了!王后是西南陈家的小姐,据说长得可美了,要我说帝王就是爽,这么个大美人,要是我就天天抱着,恨不得死在床上……”

    琼海镇离京都千里之遥,民风也带着魔族性子的风流彪悍,这几个男人聊着聊着,竟互相猥琐地笑起来。

    原来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那人却和别人洞房花烛夜?

    青年默默地端起酒坛喝了起来,一言不发,心里却痛得无以复加,只恨不得再被君王剑砍一次,脑子里甚至发疯地想,他应该把自己一剑砍死,也好过现在这般的生不如死。

    小桃见他喝得太猛,立刻跑过去抢他的酒坛:“月哥哥,别喝了。”

    青年一把推开他,继续喝了起来。

    小桃哭着爬起来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月哥哥……求你别喝了……你要是死了,我就真的一个人了,月哥哥……”

    酒楼里的人纷纷侧目,同情地看着这一幕。

    然而青年却充耳不闻,冷漠地扒开他,又拿起一个酒坛,仰头喝了起来。

    ☆、第 65 章

    夜凉如水,海面波光粼粼,恶/魔/岛静谧无声。

    时隔多年,夜凤再次踏入这座岛屿。

    他想起第一次来这,还是7岁的时候,那时年幼贪玩,划着小船就跑上岸,见着这蝴蝶乱飞,顿时惊讶:“好美的蝴蝶!”

    10岁的兄长夜蛟说:“阿凤要喜欢这儿,咱就留在这不走了。”

    “那……那这座岛的主人会答应吗?”

    “我才不管什么主人,阿凤喜欢这儿,他不肯也得肯!”

    明明也才年幼,却说得十分霸气。夜凤对兄长打小就盲目崇拜,他信任地点点头:“嗯!”

    后来他们果然在这座岛上留了下来。

    缓步踱至竹林前,见凉亭里一个修长清瘦的背影,靠着石柱,抱着酒坛,似乎是睡了。

    “铃兰姐姐说他好几天都这样,在凉亭里边哭边喝……”真真气得咬牙,“早知道他这么一心寻死,还不如让他干脆死在天牢算了,省得我们还费那么大劲救他!”

    要从大祭司巫劳手里救人,并非易事,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数月前他们物色了好久,才找了一个与青年相似的半魔,又费了诸多心思,将他易容成青年模样,这才偷天换日,救了他一命。

    夜凤却沉默地走过去,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那青年身上。

    夜色下,青年面容俊美,但即便是睡梦中,却仍旧紧紧皱着眉,神情悲凄,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竟无声地落下泪来。

    真真惊奇,他原以为半魔暗红的眼眸该是流出血红的泪来,原来半魔的眼泪与人族无异,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数月过去,御医们按照惯例,探查王后身体,发现没有意料之中的喜脉,那帮老御医们有点失望。

    陈素见他们个个悻悻而归,心里却想,咱们的陛下夜夜不在寝宫歇息,这样还能查出喜脉,那才叫惊吓。

    后来大臣们想啊,若是后宫再多些妃子作伴,以陛下年轻气盛的年纪,为王室开枝散叶岂不小事一桩?

    于是勤快的礼部大人又选了一批官家女子进宫,陛下竟默认了,这让大臣们更兴奋了,甚至神宫还发了一道令,甄选民间女子进宫。

    神宫喻令一道一道传达,传达到琼海镇已是数日之后,就连酒楼外都张贴了几张。

    琼海镇临近恶/魔/岛,魔族常来镇上,大部分时间竟也能相安无事,于是这里的人族也沾染了魔族的放荡和淫性,青楼甚多,谈资也离不开那些淫邪之事。

    酒楼里又开始议论纷纷:

    “听说前些天又封了一批妃子,啧啧,那些贵族小姐个个肤白貌美,咱们陛下可是享不尽的艳福啊。”

    “你没看见门口贴着的神宫令嘛,咱陛下正值年轻,如狼似虎,还不知一晚上要几个美人陪着呢!”

    “听说陛下已经连续数日不曾上朝,估计在温柔乡里销魂着呢……”

    青年每日都来酒楼,每日都不说话,就默默地边听边喝。

    明明知道来这,定然是听不到什么好消息,但他还是自虐一般地来这,就为了知道那人一点一滴的消息,哪怕是道听途说。

    他想,若是哪一天,听到那人的风流韵事,心里能不再疼得难以呼吸,那他就心如死灰了。

    心死了,就不会疼了。

    ☆、第 66 章

    京都。王宫。

    诸多嫔妃们在御花园赏花。

    那座被半魔毁掉了的摘星台又重新筑造,金碧辉煌,直耸云霄。

    一位大臣起身道:“若非这太平盛世,焉能有这楼宇之气势,都是陛下英明才有的景象。”

    诸多大臣连声附和。

    坐在帝王旁边的陈素却冷冷道:“大兴土木,明明是王朝颓废之迹,何来的盛世景象?诸位大臣读过的史书都哪去了?”

    王后可不是那种柔弱的贵族小姐,那可是征战沙场的女将,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竟让一帮大臣无人应答。

    今日是宫中宴会,那些出身贵族的嫔妃家眷们纷纷进宫。眼看这宴会冷场,一位娇滴滴的嫔妃嫣然一笑:“陛下,这座楼宇还等着陛下赐名呢!”

    长陵坐在帝王位上,一只手撑着头,懒散地看着这座高台,心里想的却是那日惨烈的场面。扬起的君王剑、带着恨意的眼神、还有……那愤怒的怒吼:

    “夏、长、陵!”

    那绝望的声音,似乎一直在他耳边响起,每夜让他无法入睡。

    “陛下?”

    那位云妃又柔媚地喊了几声,长陵才回神。

    云妃眼波流转,媚眼如丝,声音更是让在场的诸多大臣听得骨头都要酥了:“陛下,请您赐名。”

    这座楼宇就是这位云妃的父亲,工部大臣监造的,她自然要求得陛下赐名,陛下玉口亲封,就能堵住他人的悠悠众口。

    长陵沉吟片刻,淡淡一笑:“孤王赐它……望月阁。”

    大臣们又连声称赞。

    宴会之后,便是游园赏花。

    陈素见他越发神情憔悴,便低声道:“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长陵摇摇头,却也不答,只悠闲地被嫔妃们簇拥赏花。

    这数月来,寝宫从未见他留夜,之前陈素以为他是去别的嫔妃那了,但后来她留意了几位嫔妃的语气,都说翻牌了,也来了,但坐一会就走了。

    宫中的嫔妃们各个都以为陛下是去宠幸其他美人了,但没想到谁都没有。

    秋意渐浓,秋海棠开得正艳。

    一位华服少年笑嘻嘻地摘了一朵,别在云妃的耳后,笑容明亮:“这花配着姐姐正好。”

    听到那轻快的语气,长陵偏头一看,顿时怔住。

    那少年身姿修长,笑嘻嘻地,还顽皮地眨了下眼,与当年的半魔少年竟有几分神似。

    见长陵一直看着他,云妃立刻反应过来,拉着少年过来,柔媚道:“陛下,愚弟云阳,惊扰陛下了,还请陛下恕罪。”

    那少年似乎一点也不怕,还在笑嘻嘻地看着长陵。

    长陵移开眼,点点头,淡淡道:“无妨。”

    然而,接下来的赏花,长陵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那个少年,少年一派天真开阔,许是第一次进宫,对什么都好奇,脸上总是带着笑。

    围在帝王身边的这帮嫔妃们个个都是极会察言观色之人,见陛下一眼也不瞧她们,却偏偏总盯着一个少年,心里羡慕嫉妒,只有云妃眼波流转,对长陵妩媚一笑:

    “陛下,我与云阳许久未见,甚是想念,想请他在宫中逗留数日,还请陛下肯许。”

    嫔妃的男家眷在宫中留宿,成何体统?

    陈素正想开口驳斥,长陵却微微点头,应允了。

    陈素目光复杂地看了长陵一眼。

    夜晚。

    云妃对弟弟说:“此时陛下应该在书房,你端着这碗莲子汤去,就说是我叫你送的。”

    云阳不解:“为何叫我送?”

    云妃气得戳他脑袋:“如今王后陈素把持后宫,你姐姐我一直被她压着。但现在不同了,陛下定是看中你了,你还不给我机灵点?有了陛下的宠幸,我云氏家族定能像西南陈氏一族那般,权势赫赫。你以为宫中为何没人敢动那陈素,那还不是她背后有个大家族撑着!”

    云阳惊诧:“陛……陛下看中我了?”

    他受宠若惊。

    云妃上下打量着他,十六岁的少年,正是身子软的时候,他弟弟容貌俊俏,小小年纪,骨子里竟带着股天然的魅惑,若他弟弟能爬上龙床,那家族振兴便指日可待。

    一想到这,连忙打发弟弟前去,生怕去晚了,陛下就去某个嫔妃那留宿了。

    云阳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莲子汤,心里还是有点不可置信。

    他自小就听闻陛下不少战绩,原以为是个魁梧雄壮的男人,今日一见,竟是个如此好看之人。

    姐姐说陛下看中了他,他一点也不觉得厌恶,反而心里有点窃喜。

    ☆、第 67 章

    书房门口,神官拦住他,云阳嘴甜地回道:“神官姐姐,是云妃姐姐叫我来给陛下送莲子汤的。”

    一听到是云妃,神官便让他进去了。

    云阳进了书房,却见到长陵侧身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

    他不敢惊扰,便把莲子汤搁在书桌上,蹑手蹑脚地蹲在软榻边,盯着他的脸,看得入神。

    长陵一向浅眠,但这段时间几乎彻夜难以入睡,警觉性低了些,竟等到睁开一看,那笑嘻嘻的少年,有一瞬间的晃神。

    云阳灿烂一笑,语气轻快:“陛下,喝莲子汤吗?”

    宫中之人,对帝王皆是又惧又怕,长陵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般的笑容,特别是那轻松活泼的语气,让他积累数月的消沉郁结暂缓了些。

    云阳虽出身贵族,然而与四大家族来说,云氏一族只能算是小门小户,故而云阳跟正统的那些贵族公子不同,他打小在民间,又一向爱说,于是坐在地上,双手趴着软榻,笑嘻嘻地讲着各种新鲜的趣事。

    “陛下,我会讲的故事可多了,陛下还想听什么样的?”

    长陵沉默了会儿,低声道:“半魔的。”

    云阳一愣,然后又笑道:“民间关于半魔的故事可不少呢。比如说淮安有一户人家,家里的女儿长得可美了,然后某一天……”

    月明星稀。

    少年清亮愉快的声音在耳边,长陵闭着眼睛,默默地听着。

    云妃见弟弟一夜未归,还以为大功告成,等次日清晨云阳一回来立刻追问,听云阳说讲了一夜的故事,最后还讲着讲着趴在软榻边睡着了,云妃顿时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又不死心地问:

    “你醒来睡在哪?”

    “我趴着呢,地上冷冰冰的,我难受死了!”

    “那……那陛下呢?”

    “不知道哇,我醒来就一个人……”

    “你个榆木疙瘩!”

    云妃又拉着他进内殿,偷偷地塞给他几卷书籍,云阳好奇地打开一看,里面画着各种姿势,还描绘得特别细致,顿时就脸红了。

    连续几日,云阳都端着各式甜汤进御书房,但每次长陵都只让他趴着软榻边讲故事,偶然也带他在宫中赏花。

    少年清亮的声音和笑容,似乎给了他不少慰藉。

    然而宫中却开始各种流言,说云氏的小公子以色侍君,常伴在君王侧,深得宠幸。

    夜色深沉。

    望月阁。

    “陛下近段时日憔悴消沉,之前的雄心壮志,如今却闭口不谈。老臣甚是心忧,不知祭司大人有何良方?”老太傅十分忧虑。

    巫劳点点头,劝慰了他一番,待他一走,立刻叫来了弟子林辞。

    “陛下这数月都在哪些嫔妃那留宿?”

    林辞愣了下:“陛下……不曾在后宫留宿。”

    “那他在哪?”

    “御书房。”

    宫中传闻最近云氏的小公子夜夜留宿御书房,巫劳自然也有所耳闻。

    “云氏一族,虽好高骛远,却也无甚大奸大恶之人。既然陛下喜欢,那就由着他去吧。”

    这天夜晚。

    云阳趴着软榻边,半夜忽然醒了。

    他扭头一看,软榻上空空如也,正惊奇,见墙壁一道暗门未关严,他一向胆大,轻轻拨开那门,便沿着秘道走了进去。

    秘道里点燃着油灯,一路不知通向何处,等他走到尽头,不知是哪座荒废的宫殿,轻手轻脚地在宫殿里转了转,失望地发现这座宫殿估计许久没人住了,蜘蛛网遍地,案牍上蒙着厚厚一层灰尘,连空气里都是一股腐坏的味道。

    云阳转身就想离开,忽然瞥见殿内层层纱幔下,长陵睡在床榻上。

    云阳吃惊地走过去一看,那人睡颜沉静,似乎睡得极其安稳。

    次日,云阳又依着昨晚的印象,找到了那处荒废的宫殿,只见宫殿上贴着封条,不得入内。

    他回去问云妃:“姐姐,我今天看到宫中有贴着封条的,那是什么地方?”

    云妃敲他脑袋:“不该问的别问。”

    云阳想到昨晚陛下睡在那脏兮兮的宫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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